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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萧棣素来强悍冷漠,望去刀枪不入令人畏惧。
    所以谢清辞才会思来想去,慎重的找来胡太医下手,还唯恐有差池。
    可如今刚满十五岁的萧棣,还不是日后杀伐决断的暴君。
    他还有软肋。
    这可乘之机,恰好是情。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发现了那蜜饯有毒,萧棣定会毫无防备的接过去吧
    此时的萧棣定然不会晓得,自己一心想要护着的人,此刻正算计着他的性命
    谢清辞一时间如鲠在喉,胸口微微发赌。
    外间,谢清辞恰好看到烛灯旁有乌梅蜜饯,望去很是诱人,一怔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春柳道:今日宫里刚送来的,说春夏时恰是梅子最好腌制的时候,送来让殿下尝尝。
    谢清辞沉默,半晌,忽然推了推盘子道:去,把这盘给萧棣送过去。
    春柳:?
    但看自家殿下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好出言反驳,只得端着那盘蜜饯大半夜的出去了。
    春柳边走边想,想必是他家主子看到那么多人欺负昔日的弟弟,又动善念了。
    萧棣紧锁着眉头,刚要躺下入睡,却听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端着摆着小花盘走了进来。
    是谢清辞身边的人。
    萧棣垂眸望向那盘子,里头盛着的赫然是饱满的蜜饯。
    梅子味香甜四溢。
    春柳把盘子放在桌上,对萧棣挑眉道:看到这蜜饯了么?是我们殿下特意带给你的。
    萧棣看了一眼,声音微微含了冷意和警惕:给我?
    对!你能伺候我们殿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春柳喋喋不休的哼道:我们殿下最是心善,听说你喜欢吃蜜饯,又看你最近受伤,就把这东西给你带来,说以后你喝药时就不苦了。
    心善,福分,不苦了
    门没有关好,春夜的风呼啸着吹进来,屋内的暖意迅速消失殆尽。
    萧棣缓缓勾唇,语气平静道:那多谢殿下了。
    还真是惜字如金啊!?说得字还没给他的蜜饯多呢!
    春柳在心底不由得替主子抱不平:亏我们殿下大半夜还想着他,结果这人偏偏连个好脸色都无。
    可不是白眼狼么?
    春柳离去后,萧棣捻起一枚蜜饯,嘴角扯出清冷的弧度。
    这些蜜饯,该是赵婕妤给的那些吧?
    果然这东西不早不晚,还是给他送来了。
    手里的蜜饯散发出阵阵梅子味儿甘甜,明明是见血封喉的东西,偏偏馋人的要命。
    看来谢清辞还真是蠢,明明知道蜜饯有毒,还给他送来
    自己此时死了对他也没甚好处,若是活着,反而能白白让他欺负几日。
    可能小殿下又有了旁的新鲜,懒得折磨欺辱他了吧。
    萧棣不再思索谢清辞的动机,只不紧不慢的勾起唇角,玩味的拿来银针
    银针缓缓插入蜜饯,萧棣却不由得一怔。
    银针光洁如初,丝毫未变色。
    作者有话要说:  清辞:没想到吧嘿嘿嘿
    第8章 断尾(2)
    萧棣皱皱眉,重新插入另一枚,那银针却依然光洁如初。
    蜜饯没毒。
    萧棣鲜有的露出一丝迷茫,看来谢清辞终究还是有几分聪明,知晓若是此时他出了事,必定弊大于利。
    但若只是如此。扣下那蜜饯便是,又何苦再遣人送来一盒?
    夜风吹过,簇簇烛火倒映在萧棣微显困惑的黑瞳中。
    他想不出缘由,却想起春柳微带抱怨的语气。
    殿下怕你喝药时受苦,知晓你爱吃蜜饯,特地给你送来的。
    他不相信授意旁人打断他双腿的谢清辞会如此好心,大半夜巴巴给他送几个蜜饯。
    他听过很多次类似的关怀,但正如同□□的蜜饯一样,关怀里藏的皆是杀意。
    谢清辞这个小病秧,大约也是有旁的心思
    但在那心思没暴露之前,好像真的只是想让他吃个蜜饯,好好吃药而已。
    可笑啊。
    萧棣在夜风中冷冷勾唇,他向来不爱吃什么蜜饯,只是假象罢了,而赵婕妤送他蜜饯,不过是裹着蜜糖的刀刃。
    伪装向来只能换回心计,多么公平。
    偏偏那病秧却当了真,以至于结果如此反常
    他说谎,伪装,得到的却是一盘子蜜饯。
    离开了燕铭,谢清辞还真是连恶毒都不会。
    萧棣冷冷一笑,尖锐的虎牙咬了口蜜饯,香甜的梅子味盈满唇齿。
    舌尖泛起阵阵甜意,包裹得人心底发软,似乎真的能让腿上刀割一样的伤口缓和很多。
    萧棣将盘子推远,如抗拒那一碗药似的,再也没有再拿起第二个。
    夜渐深沉,月光清辉如轻纱般笼罩院落。
    萧棣沉沉入睡,却被破门而入的声音再次吵醒。
    他缓缓张开眼。
    这次踏入屋门的,是庞章等人
    萧棣不动声色的望向来人。
    *
    谢清辞重生后,每逢黑夜都守着灯火不敢入眠,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倚着床栏懵懵懂懂的睡去。
    他梦到了上一世的萧棣
    那时萧棣已经率领大军入京,有人忽然想到萧棣曾寄养在先帝膝下,他和先帝既然曾有父子之名,那若是以恩义为出发点,也许能稍稍遏制敌军锋芒,盼得援军到来。
    因此在入城当日,朝廷选了几人登城斥责劝退。
    谢清辞是先帝的嫡幼子,也是萧棣名义上的哥哥,去扮演这个角色正合适。
    谢清辞那时刚恢复意识,强撑病体和几个舌灿莲花的翰林登上城楼,准备骂得杀神脸面尽失。
    他登上城楼,等到了大军。
    厚重的阴云压在半空中,城门缓缓打开,寒鸦掠起,少年披甲纵马长驱直入,京城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行至阙楼,萧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掀起冷戾眼眸,往城楼瞥去。
    眼神有如箭矢,染着战场淬炼出的寒芒。
    他身后的铁骑列队森严,马蹄换沓,如战鼓擂响。
    萧棣嘴角扯出一抹冷意,虽在仰视他们,眼神却如看蝼蚁。
    随即挥手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策马入京。
    几人怔在城楼上的冷风中,方才酝酿了半晌的句子,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喊。
    而谢清辞在和萧棣对视的瞬间忽然明白,昔日救他一命的少年已长成嗜血凶戾的狼,只会闻腥而动,不会被任何所谓的大义绑缚
    殿下?殿下你安歇了么?窗外忽然传来春柳有些迟疑的声音,将谢清辞从梦魇中唤醒:小院里闹出了事,您要不去看看
    小院,萧棣。
    谢清辞担忧神智被夺,这几晚皆不愿入睡,此时心头一紧,即刻披衣坐起,玉色的手指拨开帘幕,轻声道:何事?
    春柳推门进来,苦巴巴道:本来不想打扰殿下,但是萧棣他掉在后院的湖里好半晌没上来,我担心出事才来寻殿下,要叫人去寻寻吗?
    说话间,谢清辞已披上了衣裳往外走,闻言疑惑道:萧棣?他怎会掉入湖中?
    谢清辞心里猛然掠过阴暗的念头若真是淹死了,倒也不必担忧梦境重现。
    咳咳您前几日不是让他好好洗澡么?我听大家都在说说像他这样的叛贼,在池子里洗个冷水澡已经是恩赐了
    谢清辞皱眉,他记得萧棣弯弓骑马的模样。
    他宽肩长腿,似乎对这等体力消耗之事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他从未见过萧棣游水,一次也没有。
    谢清辞脸色登时沉下,吩咐春柳叫来几个会游水的侍卫,脚步不停向后头的小院走去。
    清亮月牙窄窄挂在天际,白日里清幽的湖水望去如沉睡的鬼魅,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不远处的岸边,庞章等七八个人,正在围着湿漉漉的少年笑闹。
    春寒料峭的夜里,话锋像刀刃般残忍。
    哈,你爬上岸的速度挺快啊,是你那逆贼爹教的么?
    怎样?洗得够舒服么?要不让哥哥再送你下去洗洗啊?
    只在湖里洗洗怎么够?像他这样的叛贼,就要扒了衣裳好好洗刷一下,依我们民间的说法啊!他这样的人身上有晦气钩,但凡被他钩住,就会沾染很多晦气呢
    那他要是钩住我们小殿下怎么办啊?庞章拔出雪亮的腰刀,挑眉道:我们该替剜掉啊!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起哄道:对啊!快扒了他衣裳!
    剜掉剜掉!
    萧棣,我们是为你好。庞章姣好的面庞浮现残忍:别怕,等把你的晦气钩剜掉,你就能好好伺候殿下了!
    那些人轰然大笑,却迟迟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
    在这些人眼里,萧棣虽还稚嫩,但身上有某种凌厉,让他们有所顾忌。
    那是种本能的恐惧,但他们很快压制住了。毕竟,这个小院子是他们的地盘,萧棣再如何冷戾,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庞章持着雪亮的刀刃,一步步靠近萧棣:别怕哥哥是在帮你,听说你母亲是被淹死的,父亲又投敌了唉,我现在是在治你的病,免得你再造孽哦
    萧棣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向前。
    他的双眸仍然淡漠,冰冷沉静的望着走近他的庞章。
    他初来此地,一次次告诫自己,要隐忍蛰伏,所以方才即使知道有人悄悄来到他身后,即使他轻轻一闪身便能避开,他还是如他们所愿,被推到了冰冷的水里。
    然而字字如刀,他已不想再忍
    眼看那手要触到自己衣领,萧棣眼底终于浮现戾气,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还没等他动手,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的呵斥:住手!
    萧棣抬眼,清濛的月光下,谢清辞领着几个护卫前来,少年在月光下有缥缈的寒意,随意披上的外衫半松半系,洁白的衾衣若隐若现。
    晚风吹起他的衣衫发丝,显得他愈发弱不胜衣。
    萧棣一顿,收敛眸中戾气,低低垂首,任由水珠沿着发丝滴下。
    他倒要看看,谢清辞又会如何捉弄欺辱他。
    谢清辞走过去,目光在萧棣身上微微一顿,出声道:洗沐怎会洗到湖中?
    众人一时纷纷低头,没人主动回答。
    谢清辞扫视一圈;庞章,你说!
    这庞章看谢清辞深夜前来,且面色不善,一时有些慌乱,随即道:萧棣他是在洗沐,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才掉进去。
    是他走错了路,还是你记错了事情起因!?
    庞章一滞。
    谢清辞冷冷看向岸上的几人道:你们为何不听我命令?
    萧棣掀眸,目光淡淡掠过谢清辞。
    月光下,谢清辞冷着脸,漂亮的唇角也绷紧了,整个人如清凌凌的寒石。
    大半夜衣衫不整,还说出这番话,倒像是急着为自己出头似的。
    自己竟然能冒出这种想法,萧棣在心里冷冰冰的笑了一声。
    湖畔,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殿下,我方才没说实话,萧棣是我推下去的!庞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轻蔑道:他的父亲已经投敌,他也定然是个白眼狼!如今京城的街上连三岁孩童都晓得骂他!难道他来了我们这里,还要好吃好喝敬着么!
    庞章冷哼一声:我宁可去伺候阿猫阿狗,也不会伺候这小白眼狼。
    一旁的人登时开始情绪激昂。
    对啊!我们给逆贼之子一点教训,也没有什么错!
    本就是只小白眼狼!难道还说不得了?
    隔着嘈杂凌乱的骂声,谢清辞看向始终不语的萧棣。
    月光下,他独自站着,没有庇护也没有同伴,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他矫健的身躯上,显出几分青涩伶仃。
    浸水的衣衫滑下,能看到少年刚刚长成的矫健胸膛上有几道尚未痊愈的鞭痕。
    而在交错的鞭痕中间,是一道不算浅的箭伤
    谢清辞双眸轻颤,立即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哦豁 露胸有用,媳妇儿心疼啦
    第9章 幕后(1)
    那些人的话萦绕在耳边,仍然恶毒嚣张。
    闭嘴!谢清辞看到箭伤想起往事,心头骤然一紧,倏然提高声线道:就算他以后成了白眼狼,也是被你们一声声叫出来的!
    你们口口声声为国除恶,可曾有谁杀过敌军么?萧棣杀过!
    既然那么义愤填膺,你们自己参军打仗啊!谢清辞胸口起伏道:回纥就在塞外,你们怎么不去打?
    还有,你们亲眼见到萧将军在回纥么?
    那些人互相对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既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就是道听途说!谢清辞抿唇,干脆把内心所想都说了出来:你们是真的嫉恶如仇,还是在泄私愤?
    众人很少见谢清辞疾言厉色,一时间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萧棣一怔,看向谢清辞。
    此刻不是梦境
    但就算是在梦里,他都不相信这样一番话会出自谢清辞之口。
    谢清辞骄纵,自大,心肠恶毒,自己沦为叛将之子后,他特意来打骂自己,自己被燕铭打断双腿,听说也是谢清辞的授意
    可他今夜为何判若两人?难道是有预谋的在演戏?
    小殿下清润如玉的面上显出怒气,他应该极少发火,咬字还有些软糯,此刻情绪翻涌,眼睛鼻尖都染上了红,虽然在斥责旁人,在他眼里却像是刚被欺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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