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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今伤势未愈,修为比初登仙途的修者好不到哪去,就算身旁有敖夜随时给他提供气息,但这坐了将近半个月的马车,着实令他堂堂一个大妖都心生畏惧。
    敖夜上前一步,伸手扶他下来,说是扶,手却揽住了人家的腰,微一用力就把佘宴白半抱下来了。
    待佘宴白站稳,他便立即撒手,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我会些简单的推拿手法,你若不介意,晚上我给你按按?敖夜背着手,与佘宴白并肩走过宫门。
    佘宴白歪头看着他,直把人看得侧过脸去,才轻轻一笑,阿夜还真是多才多艺。
    过奖了。敖夜伸出手,欲扶佘宴白上辇轿。
    啪的一声轻响,佘宴白轻轻打开敖夜的手,绕过他,径自坐了上去。
    福安来去匆匆,叫来的辇轿不大,一个人坐正好,两个人坐稍挤。
    谁知佘宴白坐上去后往里一倚,整个人半卧着,愣是占去了大半空间。
    晚风渐起,辇轿里乌发与红衣扬起又落下。
    敖夜皱了下眉,扭头看向福安。
    这一次福安格外机灵,不需敖夜言语,直接一扭身跑向宫门外尚未离去的马车,从里面抱出一件厚实的披风,再飞快地跑回来。
    给,殿下。福安道。
    敖夜赞许地点点头,接过后抖开披风盖在佘宴白身上,手不甚触到佘宴白微凉的下巴时惹来一瞥。
    晚间天凉,你身子不好,多穿点。敖夜解释道。
    佘宴白抓着披风,仰着头默不作声,目光幽幽。
    现下不过初秋,不冷不热,正是凉爽之际。而他身上盖着的披风,厚得宛如冬被,也不知是路过哪里买来的宝贝。
    敖夜不敌佘宴白莫名的眼神,偏过头,清咳一声后道,起轿回宫。
    闻声,宫人们抬起轿子,而敖夜则在一旁默默走着。
    他高大的身体投下一片的阴影,正好遮住佘宴白的脸。
    落后几步的福安看着辇轿上下的两人,心下叹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佘公子才是东秦的太子爷呢。
    至于瞧见这一幕的宫人们,无论心中有多好奇多惊讶,面上都得维持着一副平静的表情,免得给自己招来祸端。
    行至东宫门口,辇轿刚落下,就有一小太监匆匆跑来。
    福安搭眼一瞧,认出那是在圣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连忙凑到敖夜耳边提醒。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小太监行礼道,圣上命殿下即刻去清宁宫一叙。
    敖夜眉头微皱,吩咐福安道,照顾好佘公子,孤去去就来。
    福安尚未点头答应,那小太监又开口了,圣上有命,请佘公子随殿下一同前往。
    第22章
    清宁宫,东暖阁内。
    元朔帝身着常服端坐于椅中,双手搭在两膝上,目光直直地落在入口处。
    陛下,请用茶。大太监福全递上一杯茶,笑道,您也别急,从东宫到咱清宁宫有段路要走呢。
    元朔帝接过茶不喝,只垂首望着在白瓷清水中舒展起伏的茶叶,淡淡道,他已平安归来,朕有什么可急的?
    福全笑着点头,对,陛下不急,是奴才说错话了。
    元朔帝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然而一口茶含在嘴里尚未咽下,眼角的余光就隐约看到有人走进来,不甚手一抖,茶杯落地碎成数块残渣,溅起的茶水打湿了他的鞋尖和衣摆。
    哎呦!陛下没伤着吧?福全连忙上前查看元朔帝的手,见无碍,又跪下掏出帕子擦拭他身上被打湿的地方。
    臣惊着陛下,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降罪!年迈的御医颤巍巍地跪下,惶惶不安道。
    元朔帝摆了摆手,叹道,区区小事,何至如此?福全,去扶林御医起身。另,赐座。
    福全得了示意,赶忙过去扶起林御医,又忙不迭搬来一张椅子。
    谢陛下体恤。林御医坐下后,苍老却不浑浊的眼睛望着元朔帝,关切道,陛下令老臣过来,可是贵体有哪里不适啊?
    你且稍等片刻。元朔帝摇了摇头,转言命福全把地面清理干净。
    旁的小太监都在外头候着,以致于福全一个大太监这会得事事亲为,累得腰酸背痛。
    暖阁里一时安静了下来,直到窗外有一盏精美的宫灯由远及近,暖黄色的光透过画着美人图的纱绢照出并肩而来的两个年轻人。
    许是那光太暖,元朔帝竟发觉长子眉眼间泛着一股少见的温柔之色,似冰雪消融,又似山色返青。
    臣见过陛下。敖夜眼中没有什么情绪,面上亦无久别重逢的欢喜。就好像他面前的人不是生身之父,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草民见过陛下。佘宴白学着敖夜的样子笑着行了个礼,全无一个普通百姓见到皇帝时该有的敬畏。
    免礼。元朔帝皱了下眉,指着靠窗的椅子道,坐吧。
    谢陛下。
    敖夜与佘宴白入座,一个神情冷峻,眼神比外头昏暗的天空还暗沉。一个唇边带笑,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遍室内的陈设后,一双剪水秋瞳直视着帝王。
    眼前的红衣男子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相貌虽昳丽,甚至说一声妖冶都不夸张,但却不媚俗。尤其是那双令人看不透的眼,任谁只肖看一眼,都不会把他当成无名小卒。
    元朔帝与佘宴白对视了一会后移开视线,转而深深地凝望着敖夜愈发坚毅的脸庞。他满腹情绪翻涌,唇张了张,最后只道,林御医,你为太子看看。
    福全扶着林御医起身过去,敖夜默默伸出手,看着那搭在自个腕上、满是皱纹的手指。他隐约想起,这位林御医似乎是太医院内医术最好的一位医者。
    过了会,林御医收了手,眉头微皱。
    如何?元朔帝身子略微前倾,手掌紧紧抓住扶手,神色严肃。
    林御医直起腰,慢悠悠道,太子殿下的身体十分康健,就是有点上火,回头臣给殿下开个去火的方子喝两天便可。
    元朔帝神情稍缓,唇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福全,送林御医回去。
    且慢。敖夜请求道,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我身旁的这位佘公子乃臣的救命恩人,佘公子身有疾,可否劳烦林御医一并看看?
    元朔帝注视着敖夜谦卑的姿态,身子往后一靠,抬手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林御医,给他看看。
    佘宴白往桌上一倚,伸出皓腕搭在敖夜的手背上,笑吟吟道,劳烦。
    元朔帝眉心一跳,移开眼,颇觉头疼。
    对于佘宴白他早有耳闻,据说是个病秧子,且与长子举止过于亲密,甚至常常同居一室。
    林御医把过脉后许久不曾说话,不住地摇头叹息,看得敖夜一阵提心吊胆。
    就连元朔帝都悄悄看了过来,关注起佘宴白的病情。
    您有话不妨直说。敖夜道。
    唉,这位公子的病恕微臣无能为力。林御医道,不过若是好生养着,应当能再活个一二十年。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佘宴白,观其相貌至多不过双十,正乃风华正茂时,乍然得知活不了多少年,面上却无悲伤,反而眉眼含笑,仿佛林御医说得不是他一样。
    敖夜心一沉,垫在佘宴白腕下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缓慢道,孤知道了。
    待福全送林御医离开,暖阁里只余元朔帝、敖夜与佘宴白三人,竟一时相顾无言。
    许久后,还是敖夜道,天色不早了,若陛下没旁的事,臣便先回去了。
    元朔帝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你去南方多日
    他话才开了个头,敖夜便开口打断,恭敬道,待明日,臣会将在江宁府所历之事详细写下,再呈给陛下阅览。
    如此一来,似乎也无旁的话可说了。
    元朔帝心下叹息,扯了扯嘴角,朝佘宴白温和地笑道,佘公子救了太子,功劳甚大,可有什么想要的?
    未见到人之前,他曾辗转反侧,思虑良多。等真的见到后,便忽然释然了,罢了,左右这位佘公子时日无多,他何苦再做那惹人憎恨的事。
    一听他提起佘宴白,敖夜便立即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终于看向了元朔帝,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比起帝王他更像一个手拿书卷、文质彬彬的书生。
    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元朔帝的鬓角便有了几根白丝。
    阿夜说要照顾我余生,仔细想想,有他在,我似乎也不缺什么了。佘宴白说得甚是亲密。
    闻言,敖夜在一旁点了点头。
    元朔帝瞧见敖夜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眼角一抽,勉强维持住和蔼的神色,既然如此,那暂且记下。待日后佘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向朕提。
    又看了眼像个锯嘴葫芦似的长子,元朔帝一阵心累,摆了摆手道,罢了,回去吧。
    几乎他话音刚落,敖夜便起身告退,扶着佘宴白往外走去,待出了门,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外袍披在佘宴白身上。
    透过窗,隐约看到灯火阑珊处,两人的身影离得极近,就差融为一体了。
    陛下。福全见元朔帝望着外头发呆,上前提醒道,夜色深了,您看?
    元朔帝回神,端起一旁已经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叹道,福全啊,你说他这个混账是不是故意的,这一声声臣的,还真拿自个当外人了
    福全默不作声,走到元朔帝身旁为他轻轻揉按额头。
    半晌后,元朔帝低喃道,他以前明明唤我阿爹的
    只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夜晚时分的宫城,又大又冷清,走在里头,像走在幽深的山谷里一样,两侧是高不可攀山壁,中间是往前看不到尽头、回首亦看不到归来处的漫长道路。
    敖夜打发了宫人们,拎着宫灯与佘宴白慢慢走回去。
    我还以为陛下会为难我呢。佘宴白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语气里有种遗憾的意味。
    敖夜抬头望了眼星子稀疏的夜空,轻声道,陛下并非无理之人。
    嗯?佘宴白转头看他,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以前大约是一个文弱谦和的亲王,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以及一个风趣幽默的父亲。只是后来住进了这皇宫、坐上了金銮殿高台上的那张宝座后,一切就都变了。
    敖夜垂下眼帘,声音轻得但凡夜风大些便听不到了,先帝乃当今圣上的胞兄,膝下无子,染上恶疾后为以防万一便立圣上为储君,五年后不治而亡,于是由圣上兄终弟及
    而宫里的那位柳贵妃,闺名兰烟,乃柳氏家主柳兰轩的胞妹。她本欲嫁予先帝为后,奈何遇上先帝有疾,便目标一转,看上了曾以鹣鲽情深而闻名东秦上下的恭亲王敖渝。
    他曾对我阿娘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甫一进了这深宫,便封了数位妃子,后又有了旁的皇子皇女敖夜停下脚步,望着佘宴白的眼神很认真,但我与他不同,我答应过阿娘不做三心二意之人,以后我只会有一位妻伴侣。
    夜风撩起佘宴白耳畔的长发,乱飞的发丝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我管你娶一个还是两个,又或者三个四个。哪怕你娶上千八百个,只要你养得起,量旁人也不会说三道四。佘宴白幽幽道。
    敖夜眼神一黯,偏过头去,低声道,林御医说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调养。
    嗯?佘宴白不知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敖夜迈开脚,继续往前走,叹道,我俸禄不算多,怕是养不起旁的人。
    佘宴白一怔,随即摇头失笑。
    第23章
    翌日。
    曦光穿过窗棂,照进栖凤宫内的佛堂,令纯金铸就的佛像熠熠生辉。
    一缕缕细白的烟雾从摆在佛前的香炉中袅袅升起,于佛首前缭绕,模糊了其慈悲的面容。
    身着素衣、身形消瘦的妇人跪在蒲垫上,垂首闭目,双手在胸前合十,虔诚地默念着祈福的经文。
    为远在北方的故土,为杳无音讯的义弟,也为多灾多难的长子。
    人至中年,妇人犹风韵不减。五官明艳大气,脸庞有着一般女子少有的英气与坚毅。
    若时光流转,年轻的少女身披甲胄、手持红缨枪,打马游街而过,身后定会落了满地的丝帕与首饰。
    勒马回眸一笑时,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从街边酒楼敞开的窗里飞出,恰巧落入玉面小将的怀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却道是,人比花娇。
    然这时,妇人面白而无血色,眉眼间萦绕着一股不详的黯淡之气,再无一丝年少时的鲜活。
    佛香燃尽,烟雾渐渐淡去。
    妇人念完了今日的经文,睁开眼,美目中流转着淡淡的愁绪。
    婉言,扶我回房更衣。叶修筠唤道,再过会,夜儿该来了。
    闻言,有一浓眉大眼、麦色皮肤的宫女快步走进来,年岁与叶修筠相仿,乃是自幼陪伴她的侍女。
    婉言搀着叶修筠的手臂扶她起来,关心道,小姐今天感觉身体如何?
    叶修筠靠着她,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尚可。我好着呢,你别担心。
    婉言板起脸,那小姐敢叫殿下知道吗?
    余下的日子,我不想叫夜儿担心。叶修筠苦笑道,所以婉言,我只好让你一人担心了。
    她已快油近灯枯,何必再让长子劳心费神地去救一个不想再活了的人。只要她一死,这皇城里再无能牵绊住敖夜的人,到那时,天下之大,他是留是走皆可随心。
    婉言目露哀伤,突然想起一事,话锋一转,笑道,听说殿下回来时身旁跟着个美人,说不定待会过来会一并把人带来给您看看呢。
    叶修筠却没有因此展颜,而是叹道,此等境况,他着实不该招惹人家姑娘,要是连累了人家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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