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星不过一天，他就已经无数次去想，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颜衡。
    因为知道他曾怎样绝望地在黑夜里抓住那一束光，如同抓住生命里唯一的希望。所以陆星泽从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
    每一步都是陌生的试探。
    于是在这一刻，陆星泽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就这么让颜衡误以为自己睡着，然后听着他在床的另一头翻来覆去。
    如同一名小心翼翼的窥探者。
    颜衡彻夜未眠，一直到天亮才因为疲惫不堪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快要中午。
    他占着一整张床，中间的枕头归于原位，陆星泽也不在身边。
    颜衡看了眼终端，发现他果然留了消息。
    「我去让程管家准备早餐。」
    发这条消息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颜衡还没有睡醒，至于什么时候会醒，完全未知。
    因此那个时间点就准备早餐，怎么都有些不合适。
    这当然不是陆星泽做事疏漏，而是故意留半个破绽，好让颜衡醒后主动告诉他。
    颜衡揉了揉凌乱了头发，给置顶的某人发了条消息。
    「我醒了。」
    十五分钟后，陆星泽亲自端了早餐进来。
    早餐自然不是他做的。他从小接受最严苛的教育，事事优于常人，唯独没做过饭。
    花费三小时读一本无聊的书，最终呈上的是一杯红豆牛奶，牛肉清粥。
    看上去很普通，然而只有陆星泽知道，要同时满足对身体好和符合颜衡口味两个条件，就耗费了他不少心思。
    为做到让颜衡满意，连咸淡都尝了无数次。
    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将大把的宝贵时间花在了琐事上。
    陆星泽在床边坐下来，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颜衡眨眨眼，没去拒绝他好意，就这么乖乖吃了一口。
    好吃吗？陆星泽微笑着用指腹给他擦了嘴，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收敛得很好。
    挺好。颜衡说着，眼眶却微微红了。
    陆星泽一怔，连忙放下碗：很烫吗？
    颜衡下意识想说实话，却看见陆星泽眼中的急切，心一沉，强行把粥和话咽下：有一点。
    陆星泽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沉默地用勺子帮他晾起了粥。
    等到凉了一些后，才重新喂了一口。
    这一回，颜衡果然没有再流露出刚才的神情。
    味道怎么样？
    很好。
    颜衡能够感觉到陆星泽在观察和试探自己，于是尽可能配合。
    听到这句话后，陆星泽脸色总算好了许多。
    他就像观测天体演化一样，在心里记录着每个言行后颜衡的反应，再像推演数理一样推测颜衡的心理和举动。
    然而只过了两天，颜衡就开始觉得难受了。
    因为陆星泽已经事无巨细到连两人的床都开始亲自铺。
    隔着几步的距离，颜衡终于忍不住开口。
    陆星泽，你一定要这样吗？
    第116章 退让
    颜衡说完后, 自己先是一怔，转瞬就开始后悔，因为他看到了陆星泽眼底晦暗的神色。
    陆星泽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他出身高贵，却从小被迫远离王宫, 深陷阴谋诡谲之中, 因此养成他心计深沉，对任何事都能冷静以待。
    他母亲早逝, 父亲和兄弟如仇人一般，陆焕元帅于他来说更像一个严师。无数的期望和重担压在肩头，他从未逃避过，就这样一个人担了下来。
    童年快乐对他来说，大概是一个很陌生的东西。所以当初在司纪宿舍玩大冒险，陆星泽才会让他讲一遍规则。
    这样一个陆星泽, 唯独把最真实的一面留给了他。但他却把这仅有的一点脆弱，化作锐利的刀往他身上捅。
    明知道他只是害怕再次失去自己，他怎么能这样说陆星泽？
    他张了张口, 却听见陆星泽说：抱歉。
    颜衡心猛地一沉。
    到头来，却还是陆星泽率先做出退让。
    如果你不喜欢, 那么从今天起, 不会了。
    他淡淡说着, 果然如他所承诺的一般转身离开, 不见半点犹豫，绝情得很。
    那个刹那, 颜衡的心被刺痛，像是生命的一部分从身体里抽离。
    他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不是，我的意思是
    陆星泽停下身。
    不是责怪你, 就是，颜衡越说越觉得头大，最后索性对他说，我想让你抽时间陪我去趟商场。
    颜衡纯粹是去对面商场买盒牛奶制品。
    前天陆星泽拿了杯纯牛奶给他，他象征性赞扬了一下，却没想到陆星泽这几天早中晚全都安排管家准备。
    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了迁就陆星泽的感受，撒谎说他永远喝不腻纯牛奶了。
    眼看陆星泽将一盒纯牛奶从冷藏柜里拿出来，颜衡脸色一僵，连忙把他的手按了回去。
    不要这个。
    说完后，下意识去看陆星泽脸色，生怕伤到陆星泽的心。
    但陆星泽只是沉默片刻：好，你来选。
    颜衡在心底松了口气，最终拿了一盒芝士味的甜牛奶。
    付款的时候等着陆星泽结账。倒不是因为颜衡想让他帮结账，只是知道陆星泽有这样的习惯，想借此拉近一下距离。
    然而他却发现陆星泽就这么站着，似乎并没有要结账的意思。
    草！
    不是被他伤到了吧？
    颜衡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我只说不要牛奶，没说不要你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嘀的一声，陆星泽帮他刷了卡。
    走吧。
    颜衡明显感觉到陆星泽的疏远。
    回家这一路上，陆星泽不像往常一样揽着他肩膀。
    喝牛奶时，陆星泽没再会主动帮他热。
    看他唇角沾上了，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帮他舔掉。
    陆星泽甚至直接回了房间，就像是故意和他保持距离一样。
    颜衡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甜牛奶，香醇的芝士味溢散在喉咙间，他却丝毫没觉得甜。
    望着半掩的门，他忽然觉得和陆星泽之间很陌生。
    嘀的一声，终端收到一条消息，发信人的名字让他的心微微一沉。
    沈晏青。
    他几乎能想到这条消息的主题是有关什么。
    「你确定不告诉他吗？」
    「我会尽快整理出研究资料提交给帝国研究院。如果你的决定有所改变，随时联络我。」
    「但我想提醒你，不可能瞒他太久。」
    他抱着终端出神，一时没注意到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颜衡。你是不是
    颜衡被陆星泽的声音吓了一跳，终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到陆星泽身前。
    糟糕，怎么偏偏
    陆星泽帮他捡起来，目光无意间划过屏幕，手微微顿了一下，没说什么，还给了他。
    颜衡咬紧嘴唇，刚刚他的屏幕是亮着的，陆星泽指不定看见了什么。
    他会怎么想？
    你是不是喝腻了？陆星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颜衡愣了一秒，实话实说，是有点。
    下次不用勉强，直接告诉我。
    哦。
    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颜衡忽然意识到，所有的疲惫来源于自己一厢情愿的迁就。
    其实，不需要的。
    他从前从不会迁就陆星泽，陆星泽也从未在意过。
    等等。颜衡叫住他。
    嗯？
    想吃酒酿圆子了。简单粗暴。
    陆星泽一怔，唇边弧度温柔了几分：那我去让管家准备。
    颜家厨师做酒酿圆子的手艺依然精湛，浓郁的桂花香和着淡淡的甜酒味，是颜衡最喜欢的味道。
    陆星泽将勺子喂到他嘴边。
    颜衡吃了一口，却见陆星泽把勺子给了他。
    我也要。你喂我。
    颜衡整了下，很快接过勺子，给他喂了一口：以前也不见你要人喂。
    现在想要了，不行吗？
    你能不能要点脸？颜衡无语。
    那不是我的作风。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就不能改改？颜衡口是心非，他巴不得陆星泽一辈子别改。
    不能，陆星泽眼底划过一丝狭促的笑意，直白赤|裸，怕改坏了，男朋友不满意，把我甩了。
    颜衡闭嘴了。
    果然不要脸这种品性是改不掉的。
    然而他唇角却轻微扬起，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有初芽无声绽放。
    他能感觉到陆星泽给他的关心，生硬却温柔。
    等到陆星泽走后，颜衡才重新打开终端，发现沈晏青最后给他留了条消息。
    「军校论坛的事你知道吗？」
    颜衡打开军校论坛，发现到处是有关陆星泽的帖子。
    显眼的标题映入眼帘：「太子殿下滥用职权！」
    他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点开来果然都是在说陆星泽处罚谢正青校长的事。
    谢正青校长在帝国军校备受尊敬，以至于底下义愤填膺的学生不在少数。
    陆星泽心细缜密，情报灵通，他下令处罚谢正青校长，不可能没有想到会引发这个结果，想要处理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任由言论发酵，显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谢逸辰的消息。
    谢逸辰：「晚上有空吗？」
    颜衡眉头微皱。
    这时候找他，难道和军校论坛这些流言有关？
    颜衡回复了消息后，把终端放到一边：晚上我约了人。
    陆星泽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好。
    不动声色，继续给他喂酒酿圆子。
    颜衡有些意外：不问我跟谁去？是
    我不想知道。陆星泽罕见地打断他。
    不是不必知道，而是不想知道。
    原来想提前对陆星泽坦白，不料陆星泽一句话把他退路全部堵死。
    但如果不说，这简直就是背着男朋友和别的Alpha
    颜衡的处境顿时变得两难。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把话说完：是和
    你以为我很想知道吗？
    再一次打断。
    因为第一次阻拦时，他没有生气，所以现在有了第二次。
    得寸进尺，是陆星泽常用的手段之一。他向来擅长心理战，不会主动施压，却能自退一步，让对方愧疚到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沉默几秒后，颜衡老老实实说：我不去了。
    他知道陆星泽生气了。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就这么被他给搅了。
    就连喂到嘴里的酒酿圆子都变得索然无味。
    强迫自己吃了三口后，颜衡终于主动出声：陆星泽，我有话想说。
    陆星泽不想听是一回事，但他不能阻止自己开口说别的。
    他不是会逃避的人，陆星泽也不是。但他怕陆星泽挖坑给他跳。
    好，你说。
    他的话并没有影响到陆星泽喂饭。无论遇到什么事，这家伙表面上都淡定得很。
    颜衡最怕陆星泽这么装模作样，却也最喜欢他这样。
    他希望等自己死了，陆星泽也能这么淡定。
    颜衡正襟危坐：第一，对不起。
    嗯。
    见他脸色没有变化，颜衡接着说下一句：第二，要是我做错什么，你就告诉我。
    嗯。
    第三，你得相信我。他还不至于用陆星泽不想听的话去触他逆鳞，于是也和他玩暗示那一套。
    这一回，对面没了声音。
    陆星泽听完，忽然开口：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颜衡一怔：好。
    第一，你没错，刚才是我的错。
    颜衡像是被酒酿圆子卡住了喉咙，蜜糖味儿的难受。
    陆星泽几乎不犯错，如果道歉，那一定没有好事发生。
    第二，去见谁是你的自由。
    颜衡漫不经心咬着勺子，却不敢抬头看他。
    是我的自由。但，你会生气。
    第三。
    陆星泽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颜衡的心跟着往下沉了沉。
    我依然不想知道是谁。陆星泽声音平静。
    仿佛两人搞了份恋爱合约，约法三章时开始互相扯皮，导致协议迟迟不能签订。
    颜衡嘴唇轻抿。交涉失败。
    然而下一秒他又听到陆星泽说：去赴约，晚上我去接你。
    颜衡一怔，心情忽然好了许多：知道了。
    一小时后，颜衡坐在军校外的一间高档餐厅里。
    窗外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颜衡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色阴沉沉的，让颜衡的心情都低落了不少。
    对面的谢逸辰一身米白色长风衣，衬得他身材修长，气质引人注目。
    怎么让他等在楼下？谢逸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口问。
    嗯？颜衡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却隐约意识到那个他是在指谁。
    一抹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窜了上来。
    陆星泽，谢逸辰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不是你让他在楼下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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