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有些犯人,意志坚定,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皮肉之苦根本无法让他们开口招供,但倘若遇上了那位张大夫,不消两三针下去,犯人便会感觉到全身像是在受万虫撕咬,痛不欲生,这种痛苦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承受的临界点,迄今为止,诏狱里还没有哪个犯人能撑得过第五针不松口。
顾悯往刑房方向看了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憎恶之色,淡声道:厂公交代一定要从此人嘴里问出寿礼的下落,你们小心别把人弄死了。
锦衣卫拱手道:顾大人放心,属下们下手知道分寸。
没过一会儿,锦衣卫领着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进来了,就是那位擅长针灸的张大夫。
张大夫见到顾悯,见顾悯穿着御赐飞鱼服,便知他身份尊贵,忙朝顾悯行礼,道:小的拜见大人。
顾悯没正眼瞧他人,只是挥了挥袖子,进去吧。
张大夫把身上背的药箱取下来提在手里,点头哈腰地道:大人放心,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完事了。
锦衣卫带着那张大夫进了刑房,顾悯站在外面等待结果,神情若有所思。
郭九尘给了锦衣卫十日期限破案,但如今时间还没过去一半,郭九尘便已经急不可耐地日日催促,若只是为了寿礼当中的金银财宝,那些钱对于郭九尘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还不至于让他如此紧张。
所以,会不会是那些被劫走的寿礼里,包含着某种可能会对郭九尘产生威胁的东西?
顾悯思及此处,正好刑房里传出来一声痛苦的嘶吼,顾悯缩了下瞳孔,转身大步朝刑房走过去。
锦衣卫见顾悯进来,殷勤地道:大人您怎么来了?此地污秽,小心脏了您的鞋,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张大夫手里捏着一根细若发丝,闪着寒光的银针,对顾悯谄媚地笑道:是啊大人,这种脏乱的地方哪里是您这样金贵的人能待的,您放心吧,再有两针下去,他就算是锯嘴的葫芦,小的也能让他开口。
顾悯扫了眼被铁链绑在架子上的犯人,男人蓬头垢面看不出是什么长相,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烂,布条和鲜血皮肉混在一起,满身血污,他头顶上扎着一根银针,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抽搐不断,眼珠儿不停地往上翻着,喉咙里持续发出痛苦的低吼。
顾悯挥了下手,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问他。
张大夫犹豫地道:大人,这贼人的嘴硬的很,您若只是这样问,恐怕问不出什么,不如让小的再扎两根针下去?
顾悯走到张大夫身旁,突然从张大夫放银针的布包上拔出一根银针,捏在手里捻了捻,装作感兴趣地问:你这针灸的手艺是祖传的?
张大夫立即陪笑道:是,是小人祖传的。
以后锦衣卫用得到张大夫的地方还多,张大夫可一定要尽心才是,厂公是不会亏待你的。顾悯把银针插回布包上,淡淡道,你们先带张大夫出去,替本官好生招待。
张大夫以为受到了顾悯的赏识,高兴地忙不迭给顾悯道谢,然后走过去把犯人头上的那根银针拔了出来,收拾好自己的药箱,道:大人您问吧,等会儿有需要再叫小的进来。
张大夫拿着药箱跟锦衣卫出去了,刑房门关上,顾悯负手慢慢走到犯人身前,低声道:你们到底把劫走的寿礼藏在哪儿了?老实交代,也好少受点苦。
犯人目眦欲裂地死死瞪着顾悯,脏污的脸上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狗贼,别妄想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顾悯慢悠悠地道: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不会怕死,但是诏狱里头,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命是自己的,何必呢?只要你肯招供,本官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犯人不屑地看着顾悯,冷笑着不说话。
顾悯:既然不想说寿礼的下落,那我再换个问题,你们的同伙都有些什么人?
犯人把头转到一旁,似乎不想搭理顾悯。
顾悯突然上前一步,凑到犯人耳边悄声问了句:你,认不认识凌青蘅是谁?
犯人一听到凌青蘅的名字,果然有了反应,立即转过脸震惊地看了眼顾悯,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否认道:不认识,没听说过。
顾悯轻哂:不由得你不承认,现在是我问你,若是等会儿那位张大夫进来,就算你嘴上了锁,五根针下去,你知道点什么,迟早都会吐得干干净净。
犯人抬头对顾悯怒目而视,那眼神恨不能活吞了顾悯。
顾悯不以为意道:放心,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凌青蘅是你们的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不会动他。
犯人目光闪烁了两下,似乎对顾悯的举动有些疑惑,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悯神色严峻,时间有限,来不及跟你细说,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寿礼押送路线的?
犯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相不相信顾悯,但又担心顾悯会对凌青蘅不利,最后还是开了口:有人将路线图给了我们。
顾悯:是谁?
犯人:不知道,只要是和阉狗作对的事,我就干,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不会问。
顾悯又问:那些寿礼你们打开过没?其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犯人道:我只是负责其中一条路线,至于寿礼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
那谁知道?顾悯试探地问,凌青蘅?
犯人沉默了一下,突然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哐当作响,两个问题你已经问完了,狗官,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这一沉默,顾悯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的仇人不是我,就算要报仇,也别找错了人。顾悯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地道,你既进了诏狱就该明白,你已绝无可能再活着走出去。
犯人冷笑,可笑,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顾悯悠悠道:想死很简单的,难的是生不如死,刚才那个张大夫的手段你已经领教过了,你觉得自己能撑到第几针?
犯人回想起了刚才的痛苦,慢慢低下了头,忽然又抬起头,审视着顾悯,试探地问:你想怎么样?
顾悯直截了当地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少受些痛苦。
犯人笑道:你杀了我,他们一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顾悯慢慢举起手,犯人抬眼朝顾悯的手上看过去,发现他的指尖竟然夹着一根银针!
犯人立即明白了顾悯的计划,脸上慢慢浮现出决然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好!好!死之前能够拉上个垫背的,也值了!那就请动手吧!
顾悯举着银针上前,对准了犯人的头顶,正要刺下去,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敢问先生大名?
犯人闭着眼,一脸平静,毫无对死亡来临的恐惧,隐姓埋名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是谁了,就连我自己也都快忘了自己是谁,没想到死到临头,会告诉一个锦衣卫。你听好了,我是昭怀太子府詹事韩崇之子,韩遂。
顾悯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了下,原来是韩先生的儿子。
犯人睁开眼,奇怪地打量顾悯,你认识家父?
顾悯闭了下眼,实不相瞒,家父乃是龙虎将军、徐问阶。
犯人闻言双眼睁大,不敢置信地道:你是徐家的后人?徐家居然还有后?
顾悯苦笑了下,没想到你我两家后人第一次见,就是死别。对不住,为了报仇,徐某不得不暂时依附于阉狗一党,实在有心无力,不能帮韩先生脱身,但也不忍先生再受酷刑。
韩遂凛然一笑,徐公子何出此言,能在死之前知道徐家还有后,已是大慰平生,况且若能以我之死成全于你,韩某虽死无憾!以后铲除阉狗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来吧,动手吧!
来人!来人!
等在刑房外面的锦衣卫听到顾悯在里面大喊,连忙开门冲进去,大人,发生了何事?
顾悯指着架子上已经气绝身亡的韩遂,道:本官才刚问了他两句话,他就昏了过去,你们看看他是怎么了?
锦衣卫忙上前查看韩遂的情况,手伸到鼻下探了探鼻息,脸色一变,大人,人犯死了!
死了?顾悯神情冷肃,怎么死的?
锦衣卫道:具体死因恐怕得让仵作过来验过尸才知道。
顾悯沉声道:那还不赶紧去叫仵作过来。
在外面喝茶的张大夫听到动静也赶过来查看情况,看见韩遂的尸体惊讶道: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顾悯冷冷瞥了张大夫一眼,走出刑房道:厂公再三强调一定要从此人犯嘴里问出寿礼下落,现在人却突然死了,在死因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诏狱!
张大夫被顾悯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
很快仵作便来了,将韩遂的尸体仔细检查过后,最后在尸体的头顶上发现了一根银针。
仵作将银针拔出来,放进盘子里拿给顾悯看,启禀顾大人,人犯的死因就是因为这根银针刺入了脑中。
顾悯冷然看向张大夫,指着他低喝道:竟然是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大夫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啊!小的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呢?小的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啊!
顾悯冷笑,指着盘子里的银针道:但这针是你的总不会错吧?
张大夫脸色惨白,冷汗连连,针是小人的没错,可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小人若是想杀他,又怎会蠢到用银针,这不是等于告诉所有人,人是我杀的吗?求大人明察!
顾悯漠然道:你这一手祖传的针灸之术炉火纯青,除了你谁还会用银针杀人?你大可在施针过后说是犯人自己受不了痛苦气绝身亡,本来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只是你没想到后面本官会进来坏了你的计划,让你来不及拔出那根致命的银针。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杀人灭口的?
张大夫百口莫辩,瘫坐在地上,连连摇手,我、我、我这、这、这真的不是我啊!
不说是吧?顾悯走到张大夫身前,居高临下地蔑然看着他,对旁边的锦衣卫吩咐道,来人,给本官把他扔进刑房里大刑伺候,本官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和凌青蘅约定见面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沈映一直在宫里等着安郡王来告诉他把凌青蘅转移到哪儿了,可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安郡王府都不曾有只言片语传进宫来。
宫里都是眼线,沈映又不好明着出宫,只能待在永乐宫里关起宫门来,大骂安郡王不靠谱,骂累了歇一会儿继续骂顾悯。
到了酉时,太监忽然来报说安郡王求见,沈映连忙从罗汉床上爬起来整理了下衣服,让太监宣安郡王进来。
沈映端坐在太师椅上,听到外面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转,冷哼道:你还知道来见朕,朕还以为你把朕交代你的话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请皇上圣躬金安。安郡王笑嘻嘻地请完安,说,臣怎么会把皇上的话忘了呢?臣这不是来交差了吗?
哦?你把凌青蘅安置好了?在哪儿?沈映饶有兴致地抬眼望向安郡王,等看到安郡王身后还站了个人后,定睛一打量,双手一拍膝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安郡王身后一副太监打扮的凌青蘅失声道,你怎么把人给带进宫来了!
凌青蘅虽然穿着太监服,却也不会觉得他低贱到哪里去,举止依然给人一种脱俗出尘的感觉,气质这东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并不需要靠外在的杂物修饰。
凌青蘅撩起衣摆跪下来给沈映恭敬地行礼:草民给皇上请安。
起来起来。沈映一边抬手让凌青蘅免礼,一边把安郡王拉到一旁,背对着凌青蘅,压低声音数落安郡王道,沈暄,这就是你给朕出的好主意是吧?朕就知道你这家伙靠不住,你要是能靠谱一回,那母猪都会上树了!
安郡王挨了一通数落很是不服气,挺着腰反驳道:不是,我怎么不靠谱了?不是你说的顾悯不让皇上你出宫见凌青蘅吗?他又没说不许凌青蘅进宫里来见你啊!
沈映:你这什么歪理?
安郡王哼哼道:歪理也是理,再说了,灯下黑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顾悯他只盯着你会不会出宫,哪里想得到凌青蘅他人早已经进宫了?皇宫里几千间房子,你随便拨一间出来安置凌青蘅,姓顾的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你去了哪个宫里见了哪个人?凌青蘅进了宫,以后你们两个见面,岂不是也比出宫要方便的多?
沈映:他一定是最近和安郡王走得太近,被拉低了智商,竟然觉得安郡王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悯的确不可能一下子想到,他把凌青蘅接进宫里来了啊!
沈映挥挥袖子,行行行,姑且算你这差事没办砸。
安郡王不满地翻了翻眼皮,本来就该算我办得漂亮。
沈映敷衍微笑,好好好,干得漂亮,谢谢你把人给朕送过来,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府吧。边说边把安郡王往外推,安郡王不爽地回头直嚷嚷,什么?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沈照熹,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沈映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把安郡王打发走,回头吩咐太监把宫门落了锁,然后带凌青蘅进了书房,命宫人们谁也不准靠近。
沈映注意到凌青蘅手里一直提着个食盒,猜想里面应该不是真的吃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东西,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你说给朕备了份大礼,就是手里这个东西吗?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皇上猜得不错。凌青蘅把食盒放在桌上,将食盒的盖子打开,举起桌上的灯盏将食盒里面照亮,请沈映移步过来看,皇上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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