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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后,才有机会让别人陪着自己,才能那样任性,才能吵嚷着让别人陪自己睡。
    这个人,多么可恨。
    他想不明白,母后崩逝之后,父皇为什么会立了这个女人为后。
    害得自己和哥哥苦了那么多年连那位在那七年里一次一次把自己从疯魔中拉回来的靖平武侯,都极有可能是被吴家所害!
    他往前走去,仿佛想要看清楚这个人的面容:太后父皇当年,为什么会立你为继后?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母后只该是一个人!
    太后定定看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你难道以为你母亲的死,是我做的么!
    李长明见她如此疯魔,胸中一阵怒气翻涌。
    没错,当年高惠皇后死得那样突然,他就是怀疑自己母后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坚信着,这也是支持他复仇的信念之一!
    可为什么,这个女人现在却这样大笑?
    她好像笑够了,开始继续道:是你的父亲不让她活啊!皇帝要她死,她就心甘情愿去死了!是皇帝嫌郑家威胁到他了啊!你以为郑家当年风光无两,是怎么没落的!
    她仿佛从李长明震惊的表情上得到了快意,愈发兴奋:你以为当年宗室为何叛乱?你的父亲,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婢女所生!若不是太|祖皇帝救他,让他入族谱,他岂能有今日!可他为了皇位,就杀了提拔他爱护他的亲哥哥!还假惺惺给人追封为太|祖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一辈的这些秘事李长明怎么可能知晓,他顿时如遭雷击,惊怒交加。
    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对她说的话怀疑不起来。
    半晌,他只能狠狠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妖妇休要胡言!
    太后忽然伸出手,捧住李长明的脸庞。
    李长明厌恶地想要躲开,却听太后道:你们是他的儿子最像他你们跟他一样的狠辣凉薄!
    身体就在此刻僵住,李长明怔愣着,任由她的双手抚在自己脸颊上。
    太|祖皇帝那样信任他郑氏那样爱他他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也只是想自保啊太后望着他,眸中竟是泛起泪光来,他连我的孩子都不给我焘儿我就不能报复他吗?
    焘儿
    这个人上一次这样喊自己,是在自己几岁的时候?
    李长明隐隐约约想起来,当年的吴妃娘娘,也是抱过自己,温温柔柔哄过自己的。
    她很喜欢自己,总是带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来看自己还总说,自己生得漂亮,希望她以后的孩子也能长得如此可爱
    为什么,没过几年,却成了那样呢?
    太后笑着笑着,竟又落下泪来:只有我来做那个手里捏着权力的人,我才不会像他们一样!
    她也不过是在这皇城之中疯狂了的人。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
    怕被伤害,又去伤害别人。人人走进这座皇城,都不再无辜。
    没有做错事的人还少么?
    自己那时候有些同情吴淑妃,可自己不也和她一样么
    都不必再去争论谁该不该了吧。
    李长明神色渐渐归于平静,道:太后娘娘早些歇息吧。
    他拂袖转身,再也不想在这个囚禁了自己七年的地方多待片刻。
    宫门缓缓关起,门扉与地面碰撞而出的沉沉响吉,仿佛一位耄耋老人的沉重叹息。
    这处宫门,从今以后,怕是不会再开启了。
    第172章 、立新时
    走出福康宫时, 李长明有些失魂落魄的。
    他抬头看向空中那轮皎洁圆月,空中天物无情无念,不为人间悲欢离合而变。
    十六的月亮, 还是那样明亮圆满,垂照着人间团圆灯火, 也照着这皇城中的血腥动荡。夜空中的月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人间的事也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他,心中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 反倒开始迷茫起来。
    他一直以为, 自己所做的一切, 都是出于正义。他是先帝之子,维护李家正朔是天经地义。
    手中的剑落下的那一刻, 他可以无比坦然,问心无愧。
    如果太后说的是真的
    父皇的皇位是从太|祖皇帝那里抢来的,宗室大多不把父皇一系当做自家人,他们要把皇位抢回去,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像也没什么可指责他们的
    自己以为自己信任的那些东西完美无瑕, 崇高无比, 原来也不是这样
    都是一样,只是为了权力。自己和吴党, 和当年叛乱的宗室,原来也没什么不同的。
    宫门完全关闭的那一刻,站在外面等他的塔吉回头一望,缓缓向他走来。
    塔吉李长明不知怎的, 眼眶一酸,几步上前去,搂住那人后背。
    自己靠进他怀里, 有些颤抖地道:塔吉她把我关在这里七年我好恨她现在换我把她关起来了可我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塔吉长长叹口气,拥住他安慰道:这个地方,以后我们不来了
    嗯李长明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流淌到自己肌肤上,抬头道,你的伤
    处理过了塔吉说完,便一阵头晕,险些没能站稳。
    李长明忙扶住他,有些慌张起来。
    即便处理过,他身上的伤口还是不停有血流出。领着不到一百人对抗千名禁军,他坚持到现在,满身都是伤口,却还要说没事么?
    李长明哽咽道:你真的没事吗怎么可能没事!
    不只是他,自己领进宫的百名黑衣旅军士,在不停歇的战斗之后,都是身负重伤,强撑着一口气。他的伤明显比别人更重!
    有点晕而已塔吉笑着喘息道,要不你亲我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李长明不禁腹诽,却还是凑过去,顺从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也不知是血流得太多还是李长明的亲吻让他晕头转向,他感觉自己脑袋愈发昏沉,抓住李长明的肩膀勉强稳住,低声道:完蛋更晕了。
    报玄武门失守!巡防军已经攻入皇城!此时一名传令兵箭步跑来。
    带怀义郡王去休息。李长明唤来卫兵,毫不留情地对塔吉道,伤兵就在这歇着,别来给我添乱。
    说罢握紧腰间天地锋转身就走。
    哎你塔吉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过来的卫兵拖走了。
    小魏王可真是嘴硬心软,雷厉风行。
    萧宗被困在玄武门,遭受着宫中赶来的吴党禁军和门外巡防军内外夹击。玄武门守军根本守不住,半个时辰后玄武门被夺下,城门大开。一时之间局面大变,萧宗只得在十名亲卫的护送下逃出玄武门,避开吴党禁军赶去宫中报信。
    紫极宫内禁军阻挡下一波波进攻,收到太后已被魏王带至福康宫,便开始反攻迎战。得信后又分兵前去玄武门阻挡冲入的吴党禁军,玄武门失守后吴党禁军势如破竹,情势不容乐观。
    紫极宫大殿内,剑光如狂电,怒卷而去。
    几名避过外部守军潜入的刺客登时痛叫倒地,阿星身化迅雷,剑气横亘紫极宫,又击落几支远处射来的暗箭。那被砍断的箭头朝着来处刺去,顷刻之间又听得几声爆响,窗上鲜血飞溅,暗处再无危机。
    殿中血腥气浓重至极,阿星出手不留余力,每一剑都是劈山断河之势,殿中残肢断臂乱飞,血流遍地,直如炼狱一般。任谁见了这景象,都难以忍受,胆子小些的怕是要直接呕出来。
    屏风后的人影此时起身,人影从那屏风上移开,人从那屏风之后走出。
    阿星负剑而立,听到声响愕然回过头去:陛下别看。
    李熹怔了怔,旋即笑道:我不怕。
    白纠当年也是这样害怕自己受不了这血腥场面,总是会把自己拦在身后,或是捂住自己眼睛。
    可是那个会捂住他眼睛的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他也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了。
    阿星提剑而上,想要伸手扶他坐回去。可是片刻后似乎又想起自己满手是血,会污了他衣物,抬起的手又那么放了下去。
    李熹笑得温和,出乎意料地主动拉起他的手。
    阿星倒像是被针刺痛一般,有些惊慌地道:陛下
    他心里想的只是陛下的手,也被血弄脏了。
    你为什么要准备毒酒?李熹问道,有你在,我怎么可能遭遇不测
    陛下阿星望着他道,这瓶毒酒,不只是今日用的。
    李熹笑了,心中却有几分茫然。
    这个人,竟然决心要与自己同生共死么?
    玄武门前,两方人马打得激烈。
    吴党人数众多,玄武门失守后涌入皇城,一时城内守军竟有些抵挡不住。好在太后已被囚禁,可分兵前来支援。
    李长明纵马狂奔,冲入战局,毫无停顿地飞身而起,脚踩士兵肩背,朝着中间指挥的吴慎怒冲而去!
    一声龙吟,天地锋出鞘,剑光刹那间照亮了吴慎的脸。
    吴慎只与他对视了须臾,还不及有任何反应,便是鲜血纷洒,一大团血肉忽然飞出!
    众人都被那骨头断裂,鲜血喷溅的诡异响声惊得回头望去,却只见到那突然飞起的东西在火光之中划过。
    那是吴慎的头颅!
    魏王只一剑,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那个如飞鸟般轻盈灵活的身影在众人的震惊中,迎着吴慎飞出的头颅而去,猛然探手,抓住那散开的发髻。马背上失去头颅的躯体顿时跌落在地,没入那成堆尸首之中。
    吴慎惊惧的表情还凝聚在脸上,那么鲜活,圆瞪的双目似乎还在向世人说着他死得多么突然,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头发沾满鲜血,宛如枯败的蓬草,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在掌心。
    眼前的画面实在惨烈,周围禁军士兵怔忪地望着轻轻落下,站立在马背上的李长明,连挥舞刀剑的动作都忘记了。
    从天而降,瞬息之间取人首级。
    李长明面对着周围惊恐万分的吴党禁军,被猩红沾污的脸上却是神情淡漠。
    他举起吴慎头颅,高声道:吴慎已诛!
    他身后的禁军爆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声,更加拼命地往前冲去。
    失去首领的吴党禁军,再难维持阵型,不少人丢盔卸甲,开始逃窜。
    天色渐亮,血腥的一夜终究过去。
    一整晚的动荡最后还是平息,玉京城却已天翻地覆。
    李熹在榻上端坐一夜,衣冠依然整齐。
    他向外一望,朝着自己对面满身血迹的阿星道:天亮了。
    天亮了,都结束了。
    他不是李长明提起过的孝庄帝元子攸,不会在除掉权臣后落得个被囚禁在佛寺,一条白绫缢死的下场。
    他忍了那么多年,就是在算计,如何把代价降到最低。
    他赢了。
    大殿门口,一名士兵单膝跪地,道:陛下,魏王求见!
    他下榻,在阿星的跟随下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
    晨光一点点照入殿内,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殿前的李长明颔首道:禀陛下,玉京之乱已平息。
    李熹看向那温柔朝阳,树上鸟雀依然如往常一般叽喳乱叫,一切都如平常那般祥和安宁。
    殿前站满为他奋战了一夜的将士,每人都神情肃穆,待他下令。
    李熹道:传朕口敕,自永和以来,太后监国,外戚乱政,实为吕霍之风。吴门陟罚随性,臧否妄为,窥觎社稷,世人难容。今吴彰谋刺天子,吴慎纵兵谋逆,其罪伐竹难书。吴士忠、吴彰、吴慎等主犯皆已伏诛,吴氏其余人等,即废为庶人,交由三法司审理定罪。元恶既除,从犯可赦。
    殿前将士齐齐下跪,齐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世记载,此次兵变因左相吴士忠二子吴彰趁进宫探望胞妹淑妃时意欲弑君自立而起,然吴彰行刺未果被当场诛杀。而后吴士忠三子吴慎在京中领兵作乱,妄图攻入皇城挟持天子。魏王李焘率黑衣旅救驾,斩杀吴慎,巡防军投降。
    皇城外,尚书令王昌彝与兵部侍郎步六孤辰从牢中放出囚徒,阻截巡防军追击。黑衣旅和府兵围攻吴府,一个时辰后又得皇城中禁军助力,击破防线,冲入吴府,擒杀周国公吴士忠。
    至此,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的吴氏一族,在京势力被皇帝彻底铲除。
    事发时城中坊门已关,未伤及百姓一人,翌日百姓走出坊门,方知昨夜乱象。
    吴氏满门,除女眷幼童外,皆绞刑处死,妇孺罚为宫奴。三族抄家流放,连宫内刚刚诞下皇子的吴淑妃都受牵连降为才人。
    吴党同谋和吴氏门生,免官的免官,流放的流放,朝堂之上迎来一场彻底的清洗。罪重些的本也免不了一死,但皇帝怕这些人狗急跳墙,为表大度,便下敕既往不咎,赦死罪,刑罚降一等。
    东南吴党却也在此后起兵叛乱,其中以早些年因罪被外放的吴士忠大儿子吴献为首,打着自己父亲兄弟被奸人构陷冤杀的旗号攻陷东南城池,向玉京逼近。
    李熹和李长明早已料到,事先已经安排好兵力出击平叛。
    先前派出的黑衣旅与武林盟联军追击毒神宗,一直入西南,在西南山洞查到了一批军火。甫一上报,西南便在永安王带领下趁东南叛乱举起叛旗。南方大乱之下,连安撒都想来捞点好处,周边小国更是伺机侵扰边境,一时间内贼外敌齐齐冒头,大虞流民众多,人心动荡。
    幸而东南早有防备,李长明和麾下众将所向披靡,连克数城。不过三月,东南各地便已经平定。擒获的贼首,皆送往玉京施以斩刑。紧接着西南也传来捷报,永安王被擒至玉京,半路暴死,缘由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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