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李长明点点头:好。
管家道:小人先下去了,殿下若是有事,可随时唤我。
有劳。李长明揉揉额边,端起那碗姜汤来一点一点喝下去。
也不知塔吉在鸿胪寺如何了,申时五刻,天色却这样昏暗,该是依旧阴着,等会儿怕是还要下雨,雨大了就算有马车都不好出行。
他放下空了的瓷碗,轻轻叹口气。
左肩的疼痛感不强烈,却让人很难受。要是塔吉在就好了去请个大夫来给他扎两针也容易,可他也懒得了。
他揉揉肩头,正要起身,无意间瞥到案上那盒紫烟。
而后他便微微一怔,竟然鬼使神差地伸了手去。
回过神来,他已经把盒子打开了。
他登时如遭雷击,惊呼一声,像被刺痛一般把盒子丢了出去。
那模样活像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他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没见过,却被这小小一盒紫烟吓得慌了神。
找死李长明咬牙低低骂了一句,恨不得把玉京城里那些安撒商人都砍了。
他刚刚竟然想再点上一片紫烟,回味那种奇特的感觉。
他被控制了,只是闻过一次味道,他竟然就被控制了。
意识到这事,他不禁冷汗直冒,呼吸都逐渐粗重起来。
平复了许久,他才去捡起那盒紫烟,走出房门:备车,去成春堂。
江湖第一医门杏花坞在各地开设的医馆都叫成春堂,玉京城中的成春堂也不止一家,不过管家很清楚魏王殿下要去的是哪家。
林风致正给人问诊,还好成春堂病人不多,没过多久她便有了空闲,直接领李长明到后厅去。
林风致入座奉茶,道:殿下许久才来一次,想必也不会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不知殿下寻我所为何事?
她开门见山,李长明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从怀中掏出那盒紫烟。
林姑娘。李长明把那盒紫烟放到案上,这是近来玉京城中风靡之物,安撒国商人带来的紫烟。
林风致有些惊奇,忙接过盒子打开,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却也没观察出什么猫腻来。
李长明道:我昨日点燃此物,仅仅是闻了片刻气味,便浑身发热,意识混乱,完全不受控制。我就怕这会是五石散一类的东西。
难怪林风致皱眉,近日医馆接见过两个病人,神情癫狂,身体有溃烂的迹象像是服食过五石散。可五石散自先帝朝就被严格管控,医馆使用尚需向官府上报,且每月会有官员来查余量,一旦对不上,就是大罪。当时我以为是有人走私五石散给这两人服食,立即就报给京兆尹,将两人带走了。
她说完有些尴尬:难不成是我弄错了吗不是五石散,而是这种紫烟
李长明想起自己被这东西操控就有些恼怒,道:这东西我看跟五石散也没什么区别。
林风致道:只是这样看看,我也无法确认里面都是什么东西。毕竟是安撒国的货物,两国之间的生意,没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敢随便说。
李长明知道她有顾虑,便叹口气,换了一种问法:那姑娘的猜测呢?
林风致思索片刻,道:梦神,多食令人见鬼而狂走,久服通神明轻身。
李长明点头道:多谢姑娘。
成春堂到底是医馆,李长明自知不该打扰林风致太久,得到了答案便告辞离开。
出门的时候外面当真又下起了雨,李长明站在门口想了想,让车夫往鸿胪寺去。
也快到时候了,看样子这雨会下很大,干脆直接去鸿胪寺接塔吉回魏王府。
塔吉混吃等死也混吃等死得有模有样,一身官服穿得板正,瞧着还有几分一国重臣的样子。
只是那头披散下来的赤色卷发,却让他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那头红发在大虞官员里很惹眼,他刚刚过来上任的时候,总是会引来别人惊奇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什么珍禽异兽一样。
玉京城中胡人不少,汉人并不会因为看见胡人而感到惊奇。他们惊奇的是看到一个身着四品官员服饰的胡人。
胡人在玉京定居经商的很多,在朝廷谋得个职位的也有,可没有这样能当高官的。
当然,步六孤辰那样的胡人不算,家族世代在中原入仕,早就已经不会被汉人臣子当成胡人了。
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纷纷自豪起来,大虞当真是大气包容,皇帝陛下圣明不拘一格,连一个乌环人质都能得到重用。
塔吉撑着伞走到鸿胪寺门口,恰好就见李长明站在马车前。
他也是持伞而立,小小一柄油纸伞并不能将暴雨完全阻挡,他的衣服还是有些湿了,鬓边几缕碎发也有些湿漉漉的。
你怎么来了塔吉连忙快步走过去,在车上等就好了啊,站外面做什么。
他说着将李长明拉上车,李长明没吭声,跟着他往车上走。他动作时还下意识地护在李长明身后,用身体挡住飘来的雨滴。
两人坐进车里,外面阴冷的风雨彻底被隔开。两个人才在外面吹了风,车内升腾起的暖意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塔吉搓搓手,问道:你冷么?
李长明道:还好。
雨天还是多穿些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塔吉说着又指了指他左肩,不疼吗?
李长明哼唧一声,故意软软地道:疼
哎塔吉还没就此做出什么反应,那个哼哼唧唧的人便身体往他怀里一倒。
这种投怀送抱,塔吉是完全没办法抵抗的。
回家去帮我揉揉李长明嗲里嗲气地道。
你真是塔吉无奈笑道,手轻轻把人往怀里搂住。
李长明小声抱怨道:我本来去医馆的看天阴着就想着来接你谁知道雨下那么大。
委屈你了。塔吉大手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成功把本就被雨水打湿显得有几分凌乱的头发弄得愈发杂乱。
李长明也像只心情好的小猫一样给他摸,没有反抗,两只手就搭在他身上,也不乱动。
塔吉揉够了,才把怀里揣着的一些文书交给他:你看看,这些是西域紫烟的情况,是上次西域送来的那几个译官亲口说的。
李长明抬眸,讶然道:你谢谢。
他猜到自己在查这东西,便帮自己去问了。
他感激又感动,心里又暖又甜,塔吉倒是被他弄笑了:你谢什么啊?有那么生分吗?
李长明也笑:说的也是
塔吉眨眨眼,把脸凑过去,疯狂暗示道:既然那么感动那你是不是该奖励我点什么?
话音方落,李长明笑着凑近,在他颊边亲了一口。
第163章 、大朝议
李熹第二日也没有露面, 不过派了人来等着带李长明去紫极宫。李长明散了朝会之后便匆匆赶去。
天上飘着小雨,李熹派来的那名年轻内侍低头撑伞跟在李长明身后,差点跟不上他那么快的步子, 生怕他走太快摔着,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雨天路滑, 您请悠着点,让小奴扶着您吧。
李长明闻言回头瞧他一眼, 放缓了点步子, 道:陛下如何了?
内侍道:陛下已经醒了,情况比昨日好了许多, 德妃娘娘在御前侍疾呢。
李长明嗯了一声,脚步又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虽已到了春夏之交, 阴雨天依然是有些冷的, 李熹身子弱受不了这阴寒气,紫极宫里便燃了炭火。
谢德妃便是李琢生母谢昭仪,李琢出生后不久进位德妃。李熹一直未立皇后, 谢德妃身为李熹长子之母,自然是尊贵无比。
自古以来储君都是立嫡立长, 李熹没有皇后, 自然无嫡,若是最得宠的贵妃白仙穗没能有个小皇子, 这太子之位,多半就是李琢的了。为此谢德妃自然要多给自己挣一挣贤良淑德的美名, 每次李熹生点什么病,她都会过来亲侍汤药。
李熹靠在矮榻上,面色稍稍有些苍白, 精神却还不错。只是谢德妃把那盛了汤药的勺子送到嘴边时,他就感觉自己命都丢了半条。
药是经常吃的,可他永远也习惯不了这苦味。
谢德妃瞧见他表情变化,眸中露出几分恳求来:陛下
李熹轻轻别过脸去:放那吧
谢德妃蹙眉道:陛下,这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李熹在吃药的时候就是十分幼稚任性,说不喝就是不喝,打算就这样跟谢德妃僵持下去。高有德在一旁看得心中连连叹气。
这时殿门口脚步微响,李长明快步入内。谢德妃回头一往,连忙放下汤药,起身行礼:见过魏王殿下。
李长明微一躬身:德妃娘娘。
谢德妃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见面是有事要谈,便不打算多留,道:殿下来此与陛下议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李熹点点头示意准许她离开,抬手按了按前额。
谢德妃转身后却悄悄跟李长明道:殿下陛下他又不喝药了,您可得先让陛下把药喝了。
李长明一愣,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便走到李熹榻前坐下,二话不说端起了那碗汤药。
李熹很是不悦地拧起眉头,一双凤眸冷冷盯着李长明,很刻意地显露出几分威慑之气。
李长明根本不怕他,迎着他目光,把那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
药凉了会更苦的。李长明温声道。
李熹怒气冲冲瞥他一眼,总算张了口,把这一勺药咽了下去。
高有德抬袖掩笑,被李熹给了一记眼刀。
李长明一勺一勺把药喂完,李熹的气好像也消了些。
皇兄。李长明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背,总不能每天等我来喂你吃药吧?
李熹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李长明低头轻笑,道: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养病。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请示。
李熹道:你说吧。
李长明道:安撒国商人卖的那些货物里面,有种叫紫烟的东西,先前以为是香料,便没人留意过。我去找成春堂的大夫问了,那东西效用跟五石散一样。我怕紫烟流传开来会难以遏制,想直接查禁。就是安撒那边
李熹冷笑一声:你去做吧,大虞一直禁五石散,安撒不守规矩在先,没什么好说的。
李长明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李熹揉揉额头,道:高有德,研墨。
高有德应一声,上前来铺开空白帛书,研墨沾笔,恭恭敬敬递到李熹手里。
李熹笔下不停,片刻后写出一份手谕,交给李长明:拿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李长明收下帛书,又道,明日朝会,皇兄可有圣意下达?
李熹摆摆手:都交给你,不必问我。
李长明看他这没精打采的样,有些好笑:皇兄你这样我可真是不习惯,以前不是事必躬亲么
李熹笑:可能是老了吧
李长明戏谑道:老什么老,喝个药都还要人哄。
李熹冷哼了一声:魏王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李长明佯装惊恐:臣不敢!
李熹忍不住笑道:行了,去做你的事吧。违禁之物,耽搁不得。
嗯。李长明起身,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吃药啊。
李熹被他烦笑了:知道了。
李长明拿到皇帝手谕,立即开始派人在京中查禁紫烟。安撒国商人本来卖紫烟赚钱赚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抓了。
理由是大虞除医馆可以用药外,其他地方严禁售卖类似五石散的药物。
售卖紫烟所得直接收缴,人驱逐出大虞,不得再入大虞经商。玉京查到的人还是少的,东南沿海一带查出来的紫烟商人有数百名,倒是把李长明给吓了一跳。
这群商人苦着脸回到安撒国,跟教皇哭诉遭遇,教皇当即斥责大虞排外,损害安撒人的权益,而后派了使者屁颠屁颠从安撒乘船过来交涉。
李长明下手下得狠,这种结果是早就料到了的。
安撒国实力雄厚,不输大虞。两国建交仅仅数月,大虞便这样大规模驱逐安撒商人,很容易就生出点什么事来。当初李长明会有些犹豫,也是顾虑到这些。
可比起紫烟泛滥的后果,李长明觉得安撒人闹一闹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安撒人的反应也有些超出李长明预料了。
六月初,东南水军侦查到安撒国战舰,尤其是琉洲岛,有战舰逼近三次。
安撒国西迁时需要大量船只在海面上征战,造船技术跟着提升了不少,大虞的战船比之要逊色许多。把自己那战船弄到大虞周边,不就是在威胁么?
东南水军将此事上报玉京,当即让满朝文武震惊,愤怒者有之,恐慌者有之。
李熹把事情交给李长明,清闲了还没多久,就被安撒国烦得差点又犯病。
高有德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把安撒国教皇写给大虞皇帝的书信念了一遍,又安静退到龙椅旁。天子十二冕旒在李熹面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彻底掩住了他面上的神色。
安撒教皇信中无非是责怪大虞皇帝为难安撒商人,破坏两国友好。又说紫烟只是一种药物,没有害处,与五石散不同。杂七杂八扯了一大堆,最后又说安撒可以献上货款的一半作为紫烟税,只求大虞详查,让紫烟能在大虞正常交易。
李长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很想立即写一封信骂过去。
李熹等众臣议论了片刻,才淡淡开口:诸位爱卿不妨各抒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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