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常聿的手细微地颤抖,他不急着进去,而是在门口端了一盏灯,点亮后火苗跳跃,隐隐约约地能看清这一层的全貌。
程浩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昏暗的烛火照得这座塔阴森森的,探头看去,登时打了个寒噤。整个一层摆满了等人大小的僧人陶俑,彩绘袈裟,双手合十,皆朝着一个方向跪拜。陶俑密密麻麻地布在发潮的地面上,除了空出来一条通往二楼的通道,再无落脚之处。
这时,赵兴岚眼睛发直,盯着那些陶俑说:好多师父啊,又见到你们了真是太好了
程浩把他往上提了提,连带着赵兴岚的脑袋也晃了晃,小声道:看清楚!那不是人!
赵兴岚充耳不闻,好像里面有人在跟他打招呼似的,回礼道:阿弥陀佛,谢谢师父上次替我摆平了绯闻事件,这次还要劳烦师父帮我处理一下封杀
程浩起初还以为是他眼花了,待抬头一看,原本呈跪拜状态的陶俑此时竟然变了姿势,齐刷刷地抬头朝门口看来。
陶俑做的惟妙惟肖,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有眯着眼的,似乎在打量着他们;有怒目嗔视的,好像不欢迎他们的到来;还有笑眼弯眉的,似乎十分喜悦程浩越看越觉得他们表情灵动,像是活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想要跟他们打招呼。
常聿回头,声音如同一道冷彻的泉水当头浇下,唤回了他的理智,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程浩回过神来,哪里还有表情各异的僧人?只有一室冷冰冰的陶俑。忙一把捂住了赵兴岚的双眼,自己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四处乱瞄。
赵兴岚在程浩手里吱哇乱叫,看不见了,看不见了!师父快救我!好在他没什么力气,也使不出什么劲儿挣扎,横竖都是像待宰的小鸡被拎着走的,程浩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常聿没有在这一层多停留,举着灯缓步上了楼梯,说了声:跟我来。
程浩紧跟上去,余光看见,那群诡异的陶俑一起昂起了头,满脸尽是悲哀之色,目送他们上了二楼。
从外面看这座石塔也就十来米高,虽然有七层,但是越往上越窄,最顶上的两层是容纳不了人的。想必只是在外面做出了七层的样子,实际上也就下面的五层能够供人爬上去。
很快程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不会那么长,他数了数,已经登了快百十步的阶梯了,可还是没到二楼。常聿手中的烛火微弱如豆,只能照亮三人周围的一点空间,再往上就是一片望不到顶的黑暗。
常聿一步一步走得沉稳,程浩心里却越来越没底。他想起早上张天师交代他的事情,默默松开捂住赵兴岚的那只手,捏紧衣角里藏着的符纸。
只要把散灵符贴在心澄的灵体上,那些灵力碎片就会自动脱离,然后按照灵魂的吸引力回到主人的身边。但这个过程要持续一段时间,你要尽力拖住常聿。张天师严肃地说,我在赵兴岚身上放了件法宝,就算是常聿也发现不了,它能帮我感应到你们的情况。一旦得手,我会在玲珑塔下支援你,尽量让你们全身而退。
可是毕竟张天师也没来过玲珑塔,不知道这里怎么会那么邪门。程浩暗暗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着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束光,程浩抬头,终于看见了二楼的石门。里面似乎亮着灯,从门缝里漏出灼灼的光芒。
常聿站在石门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将手抵在门上,推开之前问他:程浩,你知道里面是谁吗?
呃程浩知道这时候已经没有装傻充愣的必要了,便答道,不会是心澄吧?
常聿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赞赏,看来你很聪明。
程浩神色复杂地问:你要为她做复生术?
常聿嗯了一声,用力推开石门。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里点着几百只莲花灯,怪不得从黑暗中看去那么亮堂。莲花灯层层叠叠地摆了九排,几乎形成了一个圈,中央还有一张石床,上面躺着一个闭眼深睡的女人。
程浩,过来看看常聿从莲花灯的缺口处走到石床一侧,深情地注视着沉睡中的女人,柔声道:心澄,我带我们的骨肉来了。
反正赵兴岚已经浑身瘫软如泥,程浩干脆将他放在门口倚墙坐着,自己则上前来到了石床的另一侧。
千万不要碰她,常聿说,她的灵体还很脆弱。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稍重一点就会惊扰到女人。
程浩依言垂下头,看到心澄第一眼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不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也不是因为她的鼻梁嘴唇跟自己有多像,而是那副躯体上,布满了数不清的裂缝。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被人一点一点地重新粘合起来。
你害怕了?常聿轻笑一声,她可是你的妈妈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会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像余川一样。
你不是带赵兴岚来治疗的对不对?程浩明知故问。
既然你早都知道,何必再问。常聿并未惊讶,他仍将目光投在心澄身上,舍不得移开,不惊不扰地道:莲花灯的来历,想必你和余川还有那位张天师小友已经弄了个清楚,我为何来这里,怎样让心澄重生,你们也都明白。这样,你还有什么不解的?
你都知道?程浩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跟过来?
常聿这才扫了他一眼,眼中款款深情未消,他淡淡地说:我不设这个局,你如何肯自愿跟我来这玲珑塔?为了心澄,我只能如此。
恍如一道闪电劈下,程浩呆了呆,半晌才明白过来,自言自语道:最适合做心澄肉身的人不是赵兴岚,而是我?
余川做了个梦,在他十二三岁年少无邪时,他遇到了常聿。两人年纪虽然差不多大,性格却大相径庭,常聿深沉稳重,他则单纯无忧。
常聿经常跟他说一些云游时的见闻,引得他对踏雪公馆外的世界很是向往。那时他大病初愈,祖父允许他行过最远的路便是公馆门口的喷泉,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猫熊那么可爱的动物,却只能在西南生长。
后来常聿问他:假如让你选择,你最想去天南海北的哪个地方?
余川对猫熊的新鲜感还在兴头上,不假思索地说:西南!
常聿点头。
十八岁生日前的那一夜,祖父和常聿为他过生日,常聿抬起酒杯,祝贺他终于成为了大人,祖父也泪花婆娑地看着他。
一口酒下肚,余川晕晕乎乎地倒在了桌上,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倒映出一张谙熟的脸,他无奈地说:为了心澄,我只能如此。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大殿内,张天师闯了进去。清虚拦他不住,在他身后念了声佛号,道:一啄一饮皆前定,施主,已经太迟了。
张天师尚且不解他这话的含义,正要打灭这些用灵魂碎片点燃的莲花灯,忽然间,眼前的数百盏莲花灯齐齐熄灭,而神龛前并没有一丝风声。他忙走上前,随手拿起了一盏看了起来。
莲花灯内,灯芯一俱枯黑,捻一捻余烬,手中残留着燃烧后的焦质,却不像来自于人体。
张天师放在鼻下嗅了嗅,陡然变色,这是假的?
的确是假的。清虚走到他身后。
真的在哪里!
玲珑塔中。
玲珑塔张天师稍微思索一二,猛然醒悟过来,白着脸道,这是一个局!针对程浩的局!
身后的清虚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阖上眼微笑道:不错。
作者有话说:
这章局中局中局写的蛮爽,真相水落石出,主角却身陷囹圄~
第 49 章
◎ 不错,玲珑塔中,常聿看着程浩逐渐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为了心澄,我真的不想◎
不错,玲珑塔中,常聿看着程浩逐渐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为了心澄,我真的不想看你死。
程浩被满室的莲花灯包围,火焰虽盛,却毫不炙热,带着冰凉的冷意。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以为看破了他的手段,想成为破局之人,没想到反而是入局的人。
为什么?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用我的命换心澄的?
大概是一切尽在掌握,常聿欣然为他解释:这些年,我在蓬山中又创造出一座如意寺,我在路上设下阵法标志,引得不少信徒香客到此。我任他们予取予求,很快,这里有求必应的名声就传开了。那些来许愿的人并不在意哪个真哪个假,只要我能实现他们的愿望,他们就甘愿奉上灵魂。我从六百二十三个人那里提取到了灵魂残片,终于将心澄的灵体修复完整,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肉身。当你踏进蓬山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原来如此,其实那天晚上我就应该察觉到,你已经疯魔了。程浩苦笑,当时自己还为此在余川面前郁闷不已。
常聿毫无愧疚之意,继续说道:之前我问过你,既然已经平凡了二十多年,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是为了余川。如今,我也是为了心澄,这种心情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能理解程浩眼底一暗,但是不敢认同!他突然出手,一记带有泰山之力的指诀向常聿袭去。
你不会以为凭你就能压制住我吧?常聿轻松地闪避到一旁,随手在心澄身上画了几笔,一个泛着金光的防御罩就将她完整地罩在了中间。
程浩见状收回手指,放在唇边低语一声,指尖瞬间迸发出一道银辉。呢喃声不停,银辉如刃,眨眼间又放大了数十倍,随着程浩手指的方向凌厉地劈去。
你确实是常家百年难一遇的奇才石室狭小,大概是不想程浩破坏到莲花灯,常聿硬生生地承下这一刀。他手臂生出一股金光护着,与银辉相交时,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常聿闷哼一声,微微勾唇,连这个你都学会了。
还有更高深的!程浩一鼓作气,另一只手凝出一束冰柱,往前送出半尺。冰柱顺着空气生长,刚一碰到常聿的手掌,就将他的手臂冻成了冰块,且沿着臂膀向全身蔓延。
常聿那只手被冻得不能活动,背过身躯,索性换了一只手跟程浩对抗。手心红光一闪,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飞出,不仅破了程浩寒冰术,还燎得他身上也着起了火。
这火不知道是什么火,不仅奇热无比,还比一般的要易燃许多,差点没把他头发烧着。
收!程浩收回银刃,在地上打了个滚扑灭身上的火,就势来到石门边。他本想通过赵兴岚身上的法宝通知张天师,可转头一看,门口墙边,哪还有赵兴岚的影子?想必是他突然清醒过来,见状不妙就逃跑了。
程浩,常聿的脚步声靠近,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一切都天意。
去你妈的天意!程浩咬破手指,双手结印,随身带着的那枚魂钉腾然从袖中飞出,顿时无数枚钉影遍布石室,尖指常聿,蓄势待发。
千光阵?常聿无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又何必如此
下一刻,万千钉影嗖嗖朝他飞来,想要把他钉成个筛子。
破!常聿闭眼,轻喝一声法诀,周身光芒大盛。那道光似乎能把全部的钉影溶解了一样,想象中刺穿□□的声音迟迟没有出现。
程浩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刺目感,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这个招术,他从没在常聿给自己的书里见过。
光芒过后,叮的一声脆响,魂钉又变回了原来寸余长的样子,掉落在地。同时,一股摧心剖肝的力量反噬着程浩,将他抵在石门上,胸口像是被巨石碾压而过。
千光阵已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术,可眼前的常聿却分毫未动,他朝程浩伸出手,放弃吧,很快就会过去了。
程浩喘着气,你们当初,想生我就生了我,现在要用我时,就要把我的命收回去?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
常聿叹了口气,不关心澄的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
话未说完,一柄青铜小刀忽然从黑暗里飞射而来,正中他的肩膀上。
张天师跳了进来,见程浩瘫倒在角落,忙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看到张天师,程浩眼中一亮,扶着墙又站了起来。
常聿皱眉,目光森然地看着张天师,你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张天师抬手召回青铜小刀,冷冷道:清虚跟我说真正的莲花灯在这里时我就反应了过来,可就算我立刻动身也来不及阻止你,幸好赵兴岚在这里,最简单的易物咒,你应该知道吧?
你跟他调换了方位?常聿揩去肩上的血,淡淡道,是我小瞧你了。
张天师摆出对敌的阵势,常聿师父,我一向敬重您,你救我于悬崖、让程浩学术法、还让余川重获新生,为什么现在好像变了个似的,非要让你的亲生骨肉去死呢!
他不死,心澄就没救了。
常聿师父,你这是执念入魔了。张天师往他身后的石床上看了一眼,感慨一句,事到如今,得罪了!他将青铜小刀投影成一柄巨大的剑,剑刃铮铮,带起一股霸道的剑意向常聿刺了过去。
常聿空手画了个半圆,凝成护盾挡住了巨剑的进攻,暗自提气,从虚空中一把抓住程浩的脖子。
程浩被他提在半空中,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个片段,像是梦境重演了似的,常聿掐着他,除了常聿依旧是常聿,并没有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
张天师忙指挥巨剑去攻击他掐程浩的那只手,常聿猛然一甩,将程浩重重地甩在墙上,专心地应对起张天师的攻势。
程浩眼冒金星,鼻腔里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抬头见张天师正被一道光勒着,双脚离地,憋得满脸通红。常聿也被青铜小刀再次刺入了胸膛,这次刺得浅一些,没有流多少血。两人互相较劲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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