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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首先涌上心头的便是强烈的恐惧。消失的视觉、难耐的高温,幽闭的空间、未知的险境,以及随时都会降临的死亡,哪怕只面对其中一种情况,都有可能让受过专业训练、经验丰富的消防员心智崩溃,而对闻阅这样的新人来说,比内外交困更加可怕的还有无尽的黑暗,也许黑暗不会直接致命,但一定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乎没有消防员能从坍塌或闪燃中逃生。太多血的教训让闻阅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迎来一系列的死亡过程,体液丧失、血量下降、缺氧、窒息、休克,被重物掩埋,被烈火焚烧,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神经末梢失去感知功能,只能麻木地接受吞噬,每一样都将是非人的煎熬。
身体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创伤,但闻阅却一动不动,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心理和技能都受过严格训练的自己,来时那个信心十足,踌躇满志的自己,居然还没有尝试努力就已经放弃了。
绝望赶在勇气与信念降临之前击垮了一切。
像许多电影和小说中描述的情节一样,人生过往数十载,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中不断拼凑、闪现、回放,从前被忽视的细微感受都在这一刻成倍放大,被热空气折射出的影像混沌模糊,恍若隔世。
这些年家里生意越做越好,爸爸的啤酒肚也越来越大;最后一次跟妈妈视频,发现她眼角的细纹好像真的又多了几条;爷爷那根拐杖该换新的了吧,为什么生活变好了,他却还是扣扣索索?琴呢?我的琴呢?还摆在书房原来的位置吗?算算时间江洲又到汛期,万一没盖好受了潮,会影响音色的。
我不在家,他们会为除我之外的其他琐事拌嘴吗?现在在做什么?客厅里,餐桌上,会三句不离地聊起我,抱怨我不听话吗?
想他们,也想周童。从小到大认识过那么多同学和朋友,此刻能想到的却只有周童。
他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老老实实跟教导员待在一起?如果没有当兵,现在一定是跟他在宿舍里看书、打游戏。但要是周末,他可能会被大姐姐叫出去约会。今天我死了,往后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该怎么办?还能跟大姐姐和好吗?大姐姐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好可惜啊……可我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又懂什么?操什么心?
我不想死。
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感受过别人口中的心动与甜蜜,极乐与情爱。那是什么感觉?会像此刻一样口干舌燥,炽热难耐吗?拥抱、亲吻,纠纠缠缠,然后热烈地进入彼此、拥有彼此吗?
体温在不断升高,闻阅避无可避地想起与涂科那个混乱不堪的吻。如果小时候的经历不算,那大概就是此生唯一一个吻了。身体开始脱水,哭不出来只能苦笑一声,早知如此,应该努力让那个吻更完美一些的......
是啊,还有涂队,还有教导员,他们也会照顾保护周童的。涂队还在生我的气吗?应该没有,他都教我打拳了......真想学拳击啊,真想再喊一声“师父”。师父对我说过什么?他说过,防守过后的反击才是最漂亮的,他说不许在感到害怕时闭上双眼......
不要,闭眼。
闻阅!
仿佛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又重回人间,闻阅倏然睁开眼睛,涣散的神志随头顶上方的一声呼喊再次聚集。那是他的班长,是平日里与他一起顶着压力做心理素质强化训练的战友,是每天鼓励他、引导他,教他进了火场不要害怕也不要惊慌的前辈。
“闻阅!闻阅!能听到吗?”
“班长......”闻阅挣扎坐起,忍疼翻下杂物堆,穿过重重浓烟,摸索着爬向一道微弱的电筒光源。
“班长......班长!”重拾求生意识后,四肢也忽然有了一丝力气,闻阅嘶哑干涸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在这里!班长!我能看到你的手电!”
悬挂在地板与地下室之间的杨守生已经被救出。得知闻阅还困在里面,王皎命令其他人迅速撤离,自己趴在脆弱的地板上匍匐,终于在一片狼藉中找了塌陷的洞口。
听见回应后他将手里的电筒再次晃了晃:“你怎么样?能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吗?”
闻阅已经爬到了洞口下方,透过模糊的面罩向上看去,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得站在什么东西上面才能够到王皎的手,于是喊道:“我还好,掉下来的时候后背撞在空气瓶上了,脚也很痛,不过可以站!需要借东西踩一下!现在去找!”
洞口里隐约可见橘色的火光,王皎的面部被热浪炙烤着:“好!小心!我在这里等你!”
顺着原路返回,闻阅很快摸到了一把废弃的椅子,站上去便顺利抓住了王皎的手。可当王皎想试着拉他上去时,闻阅的重量却在朝反方向用力,不断将王皎向洞内拉扯。
几次尝试过后,王皎无奈地喊道:“不行!我一个人没办法拉你出来!”
“没事,放手吧。”闻阅平静地说。“这样拉你也会掉下来的。别急......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又十分钟过去,在这期间,几名消防员不断替换着进入木楼,边竭力克服内部的热流边尝试用各种办法营救闻阅。水带太滑抓不住,梯子送进去后洞口变窄,无法再容救援人员通过,强行破拆则会造成更严重的塌陷......持续的高温和几次攀爬再滑落让闻阅的体力接近透支,他靠坐在梯子底部,听着空气瓶发出的低气量警报,不断喘息道:“不......不着急......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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