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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潜入刺骨的寒泉水中,找到母亲,抑或是父亲为他留下的陨铁,在冰层下砸出四棱见方,只容得下一人的空间,把父亲拖入其中,理好了他微乱的衣衫,在那里陪了父亲很久很久。
他说:爹以前我不敢叫你爹,总觉着你不喜我,一定会因为我的擅自亲近而发怒,不过现在好了要是可以,我还真希望你能跳起来打我一顿,骂我不成器,斥我不争气,让我再听听你那烦死人的长篇大论。
爹,我知道你交代后事时想提到哥哥的,不管你是觉着亏欠他不敢说起,还是愧对我,想把我当做唯一的儿子,我都当是后者了。我会替你去找回哥哥,尽我所能照顾好他,但要是我做不到也勉强不了,大不了下辈子再给您做儿子,再听您训我一辈子。
爹,我想我娘了您总说她温婉可人,总说她是贤妻良母,可自打我出生,我就没见过她。我总觉着是因为我出生害死了娘,所以您一直不喜欢我,但好像不是这样的,因为您提起娘时是有敬意不假,却没有最该有的爱意爹,你不喜欢娘,或者说你不爱她,对不对?
也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不由自己做主,你要是喜欢她才有鬼了。可我也没觉着您爱过什么人,难不成是那个帝尊?您爱他,他又负您,所以您伤心了,死心了,才会这样对不对?
爹我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这么多,您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爹我把您藏在这儿,谁也找不着您。要是我争气了,如您所愿了,我就回来看您。要是没有死了之后,我来这儿陪您,免得您一人吹风太寂寞。
爹我不惹您生气了,您醒醒吧,好不好?
爹,求您了
声声呼唤,唤不醒永远沉眠寒谷的人。
不见了苍疏影,帝尊雷霆震怒,命苍氏族人就算掀了昆仑也要找出那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勒着苍质问:他,可是逃了?
苍波澜不惊的点点头,毫不隐瞒。嗯,他是个懦夫,他逃了。
连你也不顾了?
我不该成为父亲的拖累,他逃了,我反而心安。
苍脸上浮现着少年人不应有的淡然,或许帝天遥也猜出什么,便放开了苍。
也罢,只要他活着就无处遁形,迟早还是要回来。
这一刻,苍终于明白那样不屈的父亲为何一死了之,如果对手是这个人,根本毫无胜算,他分明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换来两个儿子的生机。
但苍没有想过替父亲复仇,至少这时没有,他掂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在帝尊面前渺小如蝼蚁。他还年轻,何必飞蛾扑火?
苍疏影虽死,但苍氏还有存在的价值,在千百铸剑师中,帝天遥选定了苍,在全族上下的注视下钦点了他,认可了他的本事。
苍永远都记得帝天遥当日勾勾手指,让他走出人群时的神情,带着对世人的鄙夷与不屑,又怀着一丝期待与丁点儿愧疚。
那时苍想,会不会在这个男人心中其实父亲还是有一点重要的,哪怕只有一点。
于是苍无视了族人或是艳羡,或是不甘的目光,跟在帝天遥身后去往禁地,只为求个解答。
他看到那个男人负手在前,永远高扬着头,难怪他不闻人间疾苦,难怪他看不到寒谷中还未冰封的血迹。
这个人的心,比千年寒冰还要冷,妄想感化只会痛不欲生,倒不如相损相杀,以卵击石也总有击碎他的时候。
只可惜,父亲的死在他心中无足轻重,转瞬即忘。
帝天遥站在不冻泉边,掌心悬于水面之上,灵力带着刺目强光砸向水面,激起一片巨大水花。
帝天遥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苍: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苍想答:是父亲的埋骨之地,他就沉眠在你脚下,永远也睁不开眼了。
但他摇摇头,只字未提,眼看帝天遥开启不冻泉下的密道,招呼他跟上前去。
这是孤皇藏品的禁地,苍疏影镇守此地多年,孤皇放心的很,所以这些年也不曾有人踏入此地。
苍有些后悔了,居然在死后,他也让父亲守着这毁了他一生的鬼地方。
他问:帝尊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代替父亲吗?
不,再多破铜烂铁堆在一处也是无用,既然苍疏影不愿做这事,往后也无须人做了。
帝天遥随手拿了一把长刃隔空抛向苍,他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差点绊倒。
你不善铸剑,也不能淬血,那么,熔魂可会?
从没试过,父亲不准我熔炼兵器,他相信每把刀剑都有魂灵寄宿其中,擅自熔铸便是毁了一条命。
还真是他的作风,但这些废物于孤皇而言又有何用?孤皇很看重你那时对剑匣的设想,欲熔精魂灵魄造就刀剑之灵。你手中的那把名为白虹,孤皇命苍氏深探此剑是否有剑灵寄宿,多年无果,可见是把死剑,你便熔了它的魂去铸造断蛇吧。
白虹?可
帝天遥转身便走,苍连追几步,高声道:可是帝尊!他是有灵的!他真的有!!
那又如何?不愿屈服的高贵灵魂毁了便是,毫无利用价值,留着何用?
您就是因为这样不堪一击的可笑理由,害我没了父亲吗?
帝天遥扬手一道猛击打退了苍,毫无根基的少年胸中一疼,呕血不止,差点丢了性命。
服从命令,这便是帝尊要他学会的第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52章 支线4 剑心又在何处?
可惜, 帝天遥还是小看了这个和他父亲一样有着不屈傲骨的少年,苍在疼痛中只学会演戏, 到最后也不知何为顺从。
那之后, 他独守不冻泉边,对着一把被岁月掩磨光辉的锋刃, 与那个沉寂多年的魂灵, 与再也不会从沉眠中苏醒的父亲说了许多许多。
话无外乎是表明心意,不愿成为九重天利用的工具,不想父亲枉死,也不想一条无辜的剑魂被熔铸, 为他人所用。
可惜不论古剑,还是安睡的父亲, 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苍翻遍古书典籍, 不死心的找寻唤醒与复苏剑灵的秘法, 受尽族人的冷嘲热讽。
长老对他不屑一顾:你父亲抛弃族人独自逃离就是背叛,你这个叛徒的儿子本不该留在昆仑,若不是帝尊钦点了你哼!
长辈们对他翻着白眼:以身侍君的族长留下的孽种,搞不好, 他是男人生的怪胎呢!
同辈的兄弟也会出于嫉恨对他大打出手:凭什么是你这个没天赋的杂种被帝尊看重, 就因为你爹会用屁股取悦男人?!
但苍并不在意这些无端恶意, 收拾了日常所需的物什,带上堆成小山的书籍搬去不冻泉边,一个人过起了日子。
他不敢轻易拿白虹实验,便取了一把与白虹耗损程度相似的铁剑, 遵照书中所写,细心打磨剑身表面的铁锈,淬了寒泉水清洗污垢,用了半月恢复昔日剑光后,才敢对白虹再次实践。
古籍中记载,将精血滴在剑心处若能得回应,此剑便有魂灵寄宿,且愿被剑者唤醒。
可剑心又在何处?
从前父亲讲说,一柄刀剑横在指上,恰好平衡处便是剑心所在。
他尝试着找到铁剑的剑心,滴了鲜血,很快就见剑身散发微弱光芒,这便是得了回应。
他兴冲冲抱起白虹,可这柄剑无论如何都无法掌握平衡,他百思不得其解,检查许久,才发现剑身上有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碎伤痕。
原来白虹竟是把废剑吗?难怪帝尊对他不屑一顾。
但苍没有放弃,找不到剑心,他便割破手腕,将血涂满剑身,得不到回应,他便轮回往复着唤醒的过程。
他觉着自己快疯了,整天对着一把死气沉沉的刀剑倾诉心事而不自知。
白虹,我信你是有灵性的名器,若我付出的还不够,再等等也不要紧。这是初次尝试唤醒剑灵,做得不好还请见谅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儿子,也没保护好我爹,他好像也也没怪罪我。
爹不在了,世上最后一个知我该何去何从的人也弃我而去了。我该难过,却很麻木,甚至有一丝庆幸父亲解脱了。我也看透了人心这种复杂的东西,知道真情难得,日后若是得了,定会小心守护。
或许我不是第一个选择你的人,但我应该是最执着于你的人了,你放心,我很专一,不会始乱终弃,选定你便是要跟定你一辈子了。你要是醒不过来,大不了我也跟你一起睡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不管他说什么,白虹都不为所动,但苍一厢情愿的相信是白虹受损太过严重而伤了它的魂灵,并非不肯回应他的召唤。
于是他又设法修复白虹,天生对铸造一窍不通的他不敢熔了白虹重新锻造,便在父亲的遗物上动了心思。
他分割星海陨铁,丢在烈火中烧熔,打造足足二百零六根魂钉,小到只有头发丝那般粗细,用以修复白虹的伤痕。
他用了六年时间,从少年,走到青年,日复一日小心翼翼将魂钉嵌入碎裂的剑身,修复了白虹所有细微的伤痕。
做完这一切,他也快累瞎了眼睛,每天抱着还未苏醒的杰作,挨过身心的双重折磨。
终于有一天,他眼不瞎了,耳不聋了,心也不疼了。
他清清楚楚看到身边多了一缕若隐若现的阴影,或是悄然守在他身旁沉默不语,或是围着他转来转去引他注意。
可惜,那不是白虹。
最先被他唤醒的剑灵不是白虹,而是一把名叫青乌的铁剑,那把早些年被他用来练手的试验品。
青乌的出现的确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苍的不适,助他完成了修复白虹的最后过程。
做完这一切时,苍再次割破血脉,将血涂在白虹剑身,静待剑灵的苏醒。
青乌不解,以魂体环绕苍的身子,与他脸贴着脸的问:苍氏血脉至纯至圣,为何你毫不珍惜?他是个懦夫是个死灵,就算你倾注再多心力也不可能醒来,你何苦自取其辱。
苍非常平静的答道:我选择了他,就要负责到底,醒不醒是他的事,做不做才是我的事。
可你也选择了我,宁可耗费一身圣血也不肯赏给我,你又把我当做了什么?
见他不答,青乌恼羞成怒。
你可知为何苍氏唤灵师抱剑闭关,一生只能唤醒一把名器?不是没能达成所愿困死谷中,就是只见剑灵独出,再寻不得唤灵师的踪迹?因为剑灵是嗜血的魂灵啊!剑灵会吸食唤灵师的灵气与血肉助自己恢复灵体,从我睁开眼的一刻,你就该死了!!
苍平静反问:那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我不舍得!我宁可自己虚弱,也想好好看看自己的主人究竟能否放下夙愿,回过头来仔细看看我,看看已经被他唤醒,还心存善念的剑灵啊!
你还是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苍还特意指了一块地,就埋那儿吧,我爹也睡在那儿,我不陪他,他一个人有点寂寞,也有点冷。
青乌哑然,满腔悲愤不知为何消散,想埋怨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很清楚苍,亦是自己的主人,是个非常孤独,非常渴望感情的人,他会在空无一人的寒谷中与早已过世的父亲闲谈,也会妄想感化剑灵而絮絮叨叨。
看着这样的苍,他突然就不忍下手了。
他问:你心里真的只有白虹吗?
苍过了很久才点点头,抱歉,擅自唤醒你是我无心之举,我从没做过这事,总要先试过才能安心。但人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的,如果唤灵师真的要为剑灵献身,我自是愿意的,毕竟
他笑笑,笑的很是难看。毕竟罢了,没有毕竟。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讲。
修复白虹是我毕生所愿,如果用了这些年还不能唤醒他,我一定死不瞑目,所以给我个机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青乌转身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苍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容忍与机会,又笑着摇摇头,紧握白虹,抚着那些已经深入剑体的魂钉,自言自语道:听见了吗,这是最后一次了啊你醒不来,我也不活了。
他贴紧白虹的剑身,能感受到慑人寒气自名器中泛出,那是杀人如麻饮无数鲜血才能有的气魄,这样的剑
这样的你,怎可能是一把死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醒来,你是不喜欢我吗
苍抚着白虹曾支离破碎的剑身,抚着他的剑心,最后一刻,已做下决断。
我说了,你醒不来,我也不活了。可能这实在对不起青乌,但我是个自私的人,就算吸食我的灵气与血肉,像我这种天资下等,又没什么根基的人也难助他成为有灵之物,倒不如一起睡下,有缘百年后再见,我还来做你们的唤灵师。
苍深吸一口气,仰望着被山谷遮挡成一线,被阴雨弥补的长天,剑在手中调转方向,再无一刻踌躇,随一声微弱剑鸣直刺胸膛。
顿时血流如注,撕裂的痛楚令他紧蹙眉头,想堵住口中涌出的腥红,却是被呛得无力咳嗽,只靠侧卧在地减轻痛楚,艰难而痛苦的喘息着。
望着依旧沉寂,没有给他一丝回应的白虹,苍自嘲的笑笑。
看来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打动这个铁石心肠的灵魂。
莫非真的是他看走眼了,如帝尊所说,白虹并无剑灵寄宿,只是把一文不值的凡品?
那还真是讽刺啊
他看到青乌冲到面前,温热的手捧着他的脸,满眼忧色朝他喊着什么,似乎是想留住他流逝的性命,可他两耳嗡鸣,只字也未听进。
那一刻,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幼时捶打着老树发些牢骚的不满,有被父亲带下山去见到兄长时的悲哀,有被帝尊发掘潜能时的欣喜愉悦,更有面对将死的父亲那时深刻彻骨的无助与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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