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衡宁瞥了他和包子一眼,说:我记得你家不困难。
这段时间温言书显然都是没吃早餐来的学校,要么像这样厚颜无耻地蹭别人的吃,要么就饿到上课抱着水杯咕嘟嘟填肚子。
温言书抱着包子弯眼对他说:我想攒钱买个mp3。
衡宁笔没停,问:听听力?
温言书摇摇头:听歌。
衡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似乎因为自己思想觉悟不高而陷入了短暂的惭愧。
这人或许比他想象中更会自我调节,衡宁心想。
再次动笔之前,衡宁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早饭还是得吃,想攒钱不如联考努力一把,拿个奖学金。
渝市一中每个大型考试都会根据成绩排名,颁发金额不等的奖学金,作为对成绩优异的学生的鼓励。
温言书想起来,衡宁不止一次提过,自己的目标是特等奖学金,他又想到那在奖学金面前唾手可得的MP3,便也跟着踌躇满志起来:带带我,有钱一起赚!
教室后排,佟语声同样因为钱的事情发愁起来。
吴桥一刚从老谢办公室回来,非常烦躁地对着一堆鬼画符发愁,他便悄悄从抽屉里翻开药盒,皱着眉,算起了这段时间的开销。
良久,他叹了口气,没有心思去关心吴桥一的学习进度,而是抓了抓头发,拿出那写小说的本子,闷头动起笔来。
大课间,同学们出去跑操,吴桥一继续去办公室补课,佟语声却没继续留在座位上,而是带着本子跟着一起去了办公室。
语文和数学老师就坐隔壁桌,吴桥一铺开本子才发现佟语声也跟来了,抬眼看他。
佟语声有些窘迫地朝他眨眨眼,做口型说:别分心。
吴桥一便听话地低下头,坐到老谢身边去了。
教语文的钱小琪看到门口佟语声,立刻开心地喊他:佟佟!
佟语声是整个学校语文组炙手可热的宝贝,刚毕业才入职场的年轻教师钱小琪,为了抢到佟语声,差点儿跟语文组年级组长掀桌子撕破脸。
大课间的办公室人不算多,两三个被揪过来补课的学生,四五个埋头写教案的老师。
看到钱小琪直接拖了张椅子请他落座,佟语声也笑着迎过去:小琪老师~
钱小琪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年纪小教学风格轻松,佟语声和大多数学生一样,特别喜欢她。
等佟语声乖巧地坐好,钱小琪才问:今天要讨论什么?我没提前做功课,不一定答得上来哦。
佟语声听闻,看了看办公室零零散散的师生,摇摇头,然后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凑到她耳边。
钱小琪看这架势,也偏过头,神情严肃起来起来。
老师。佟语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还认识稿费比较可观的出版社吗?
钱小琪闻言便懂了:最近不太宽裕吗?
斜对面,吴桥一早已经走了神,晾着一遍勤勤恳恳讲解的老谢,隔着两个办公桌看过来。
佟语声注意到他目光游离,皱着眉悄悄伸手指了指他,对面便又倏地把头埋了下去。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有点低,佟语声搓搓胳膊,抬眼看了看窗台的富贵竹,才小声地叹了口气:
嗯前一阵子刚去复查了,又加了几种辅助药,医生已经把开销最大的药换成平价了,但还是
他话说了一半就有些发哽了,蔫哒哒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白狗。
钱小琪也跟着鼻子发酸,又看他不停地搓胳膊,便伸手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一边,隔壁班的班主任正要没收一个男生的手机,那孩子是个暴脾气的富二代,难管出了名,直接抢过那最新款的手机,扔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你收吧!我今晚回去就换个新的!
一瞬间,精细的零部件四处飞溅。
佟语声看着地上小几千的手机尸体,只觉得心脏一揪都赶得上一盒波生坦的价格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的脑子里不适时地飘过一句来。
良久,钱小琪才缓过神,对他说 :如果实在困难,你可以向学校申请捐款
她说了一半就没了底气,自己太清楚佟语声的性格了
她偷偷帮佟语声垫过药费,但第二天就被原封不动地换回来了,他也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让自己不要区别对待他。
就和无数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一样,他实在太不愿在外人前表露出窘迫了。
但这回,佟语声只是咬咬牙,似乎有些愿意松口了:老师,你再让我试几个出版社吧,如果实在撑不下来,我就真得麻烦大家了
钱小琪又安慰了他两句,他也没听进去多少,便匆匆撤退了。
组织正规筹款需要提交使用的药物清单,要是放在以前,他还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但是这次换了新药,确实是让他非常难以启齿。
甚至,他一想到那孤零零躺在抽屉里的药盒,就不自觉地加快步子,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或许是某种预感驱使着他的恐惧,又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赶回班里的时候,同学们已经下了操,后排依旧是闹哄哄的角斗场。
佟语声远远就看见两个男生在自己位子边打闹着,四周一片都沸反盈天。
其中一个站在自己桌前的男生抬起胳膊肘,那一瞬间,佟语声就感觉心脏已经悬到了空中。
砰地一声,桌子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了下去,抽屉里的东西哗啦啦倒了一地。
男生抬头,大大咧咧朝正往这边赶来的佟语声道歉,然后忙不迭弯下腰,要帮他拾起掉到地上的东西。
我自己佟语声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人的手已经摸到了他一路心心念念的药盒。
本来都已经放回了抽屉里,结果不知怎么,男生又多瞅了那蓝色的小盒子一眼。
看清那字的一瞬间,他先是一阵肉眼可见的惊讶,继而露出了只可意会的笑来。
那一瞬间,佟语声便觉得四肢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卧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男生把药盒举到半空,四周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拢过来。
他手中,那药盒上明晃晃写着枸橼酸西地那非片,下面一个蓝色药丸的实物图片边,写着一行小字治疗勃|起功能障碍。
一抽屉的伟哥,你要干什么大事儿啊?男生笑道。
第30章 感受
感受到四周逐渐变质的目光, 佟语声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紧紧捏着校服的一角,有一肚子要解释的话,大脑却空白得发麻。
起哄的大多是不了解他病情的新同学, 平时在面对点头之交仅存的一丝体面,都在这不清不楚的玩笑面前, 破碎得不剩分毫。
牛逼了兄弟, 这是要大展雄风啊!
靠,这么多, 真是开眼界了。
太能干了太能干了!
内涵和污秽的话在他耳边像潮水一般上涌又退去,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肺部却挤不出一点空气。
刚确诊的时候, 佟语声用的药名叫波生坦片, 一盒就要好几千。
这种药吃掉了佟语声家的存款,吃掉了他家的新房子新车,吃掉了爸妈下班后的休息时间。
现在他们手中的西地那非,也就是所谓的伟哥,一盒只需要几十元。
这种药物最初的作用就是治疗肺动脉高压,却因为意外开发出的另外一种功能, 成为了少年们嘴边种带着不堪颜色的象征。
医生和佟语声说过,适用于治疗肺动脉高压和另外一种功能, 药物的用法用量都不相同,并不会产生他们口中所谓的反应。
医生也说过,这就是一种治疗疾病所必须的药物, 他应当更坦然地去面对、去接受。
佟语声抓着桌椅想先坐下来,周围的人便轰地散出个位置。
他听见有人笑他:肾虚了这是。
他便感觉心脏紧揪着,丝毫不给血液回流的余地。
就在他觉得双目昏黑的前一秒,他看见温言书从前排冲了过来。
佟语声看见以前相熟的同学朋友呼啦啦围过来, 有帮他捡药盒的,有忍不住帮他骂那群始作俑者的。
乱成一团,自己却像是被整个摁进了水里,只听着嘈杂声,四肢瘫软。
你们都在说什么?不知道他生病了要吃药吗?!温言书愤怒的声音在佟语声的耳边忽远忽近地漂浮着。
佟语声记得自己也没跟温言书提过换药的事情,但那人还是第一时间站在了自己身边。
温言书一边招呼其他人将佟语声扶好,一边快速果断地从抽屉里找出制氧机。
他熟练地给佟语声戴上面罩,把氧气输送的流量开大。直到看佟语声窒息得快要发紫的面色渐渐缓和,一向温和怯懦的温言书才指着那群起哄的人骂道:
你们这就是淫者见淫,龌龊下流!
他根本不敢看那些男生的反应,招呼着衡宁通知班主任,转身背起佟语声就快步赶往医务室了。
常年的病痛折磨,让佟语声变得单薄又瘦削,温言书把他背在身上,感觉就像肩头落了一只蝴蝶,总担心下一秒佟语声就扇扇翅膀飞走了。
感觉不到自己耳边有呼吸的气息,温言书赶忙问:佟佟?
那人有些难受地摘掉了氧气面罩,半晌才挤出一句气若游丝来:我没事
然后,温言书就听到他轻轻吸鼻子的声音,知道他在偷偷抹眼泪,便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他背着人,穿插过两栋楼里一条窄窄的路,走在阳光照不到的逼仄小道里,一路无言。
这是他们初中时摸索出来的一条直通医务室的捷径,一地茂密的杂草丛,硬是被他们两个人踩出一条不清晰的小路来。
路尽头是再熟悉不过的医务室,门口是熟悉的砖块和熟悉的树,就连空气里漂浮着的酒精味,都是熟悉的浓度。
值班校医是个漂亮年轻的姐姐,也差不多是佟语声确诊那年入职,早就对他的症状信手拈来。
她三下五除二做好了应急处理,看着那蔫成一块干虾米的少年,柔声问:要请个假去医院吗?
这种征求意见的口吻,其实就意味着没事。
佟语声躺在床上吸着氧,也清楚刚才的天昏地暗,不过是情绪激动引发的眩晕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
于是他摇头轻轻道谢,一想到刚才大家的嘲笑,还是忍不住整个人缩成一团,难受得心口发酸。
还没等校医姐姐起身,门口就传来老谢气喘吁吁的声音:去医院去医院!出了问题怎么办?
老谢身材略有些臃肿,从班里跑到校医室渗出了一额头的汗,额前仅剩的几缕头发局促地耷拉着,像是个被薅秃噜毛的刷子。
佟语声遥遥看着他发光的谢顶,莫名觉得有些被治愈道。
没事儿老师佟语声撑起身子,开口还有些气虚,我躺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看他还要坚持,佟语声忍不住说:我不想去医院,就算检查没事,那边也会出于保险起见,要求我住院观察的。
我真的不想再住院了。佟语声有些惶恐道。
一边的温言书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了那一场窒息的医院之旅,连忙跟着说:
老师,确实没必要,这种情况我们遇到很多次了,休息一下就能恢复的。
老谢还是不放心,又扭头看向一边的校医,直到对方投过来批准的目光,他才有些惴惴不安地勉强应了下来。
看到他拖了一个板凳坐到空调口疲惫地吹风,佟语声忽然觉得老谢作为一个班主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和吴桥一的情况,无论摊上哪一个,都能让一个班主任秃掉一层头发。现在这一出双喜临门,他有些担心老谢心存的那一圈刘海,也即将寿终正寝了。
于是他非常诚恳愧疚道: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自己真的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给父母、给温言书、给吴桥一、给老师们
老谢一拧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生病的事情,哪儿能怪你哟。
扒拉下空调扇叶终于散完热,老谢开始汇报起始作俑者的处理进度:
那群龟儿子已经送去办公室顶辞海面壁了,回头我再去给他们上上课,一个个身体长得比脑子快,不管管迟早得长歪。
想到三四个人头上顶着辞海、对着白墙站桩,佟语声忍不住笑起来,糟糕的心情似乎要轻松一些。
老谢也跟着放轻了声音:你不要有压力啊,药该吃还得继续吃,情绪好身体才能好,再在这里躺躺,等休息好了再回班里也不迟。
佟语声点头,刚想让老谢赶紧回班上课,医务室的门就被咔哒一下拧开了。
他探头去看,温言书却比他先一步喊出声来:衡宁?
医务室门口,衡宁一脸无奈地扶了扶眼镜,然后回头,朝门后的人说了一声:到了。
紧接着,门后就探出一颗头发微卷的脑袋,吴桥一锃亮的蓝眼睛跃到他的视野里。
Joey!佟语声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准确的说,想来的只有吴桥一一个人。
佟语声出事后不久,老谢就被衡宁喊去了班里,为了防止乱上假乱,他临走前安排了一道过程极其复杂的应用题,让吴桥一做完再回班。
吴桥一对外部情况的感知基本不在线,任由班里班外忙得宛如救火现场,他也只是一边啃着手指,一边与世隔绝地哗哗做着题。
之前学了一个课间,他已经掌握了一点门路,这下做得虽然讨人烦,倒也一点点就能按规矩啃下来了。
于是他雄赳赳拿着习题本回班找老谢,却发现老谢不见了,佟语声也不见了。
他在班里认认真真找了一圈,确定佟语声不在,便彻底忘记了老谢的存在。
像是宠物狗在马路上遛弯儿溜得正欢,一回头发现牵绳的主人离奇失踪了一般,脱离佟语声视线的吴桥一也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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