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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嬉闹声,砰地一声闷响,有打闹的人撞到了吴桥一的桌子。
抱歉那边声音还没说完,佟语声就听身边人哗地一下站了起来。
还没等佟语声慌张地聚拢视线,就听前排的女生发出一声尖叫来。
你在干嘛?!
佟语声忍着昏沉强制自己睁开眼,接着就看吴桥一面无表情地举着圆规,要朝那撞了他桌子的男生扎去。
□□妈的疯了吧?!男生反应迅速,向后躲过了那毫不手软的一击。
看吴桥一落臂的力度,真要扎到人,估计直接能给人捅个对穿。
Joey!佟语声连忙从身后将那人拉下做好。
此时吴桥一的目光已经毫无定数,四处游走晃荡着,在周围人聚集的目光中,他面上的焦虑和烦躁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佟语声想伸手把那圆规从他手中拿走,那人看到他的动作,就像是提防着别人的护食的小狗,猛地收走手里的东西。
下一秒,那圆规的尖头便直直戳进了他自己的手背。
佟语声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嗓子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但吴桥一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扎下去的一瞬间又立刻拔|出来扎下一回,白皙的皮肤很快被飚飞的血花染得恐怖不堪。
吴桥一发起狠来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佟语声几次想抱住他,都没能成功。
周围的同学也慌乱成了一团,大多想阻止却又都不敢靠近,胆子小些的女生已经哭了起来。
直到踩着预备铃来班里的程诺飞奔过来,强硬地拧住他的胳膊,佟语声才找到机会把他手里的东西抽走。
被打断发泄的吴桥一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一脚踹翻了自己的桌子,又要拿起板凳往地上砸。
程诺见状,一把将他摁在班级后面的墙上,狠狠揍了一拳。
两人力量不相上下,吴桥一被打懵了露了破绽,却又因为无所顾忌的疯劲儿扳回一城。
程诺输在不敢下死手,吴桥一几肘子下来几乎就要破了他的防,就在这突然发疯的家伙快要挣脱开来时,远道而来的衡宁冲上前,抬手锁住了他的喉。
这一招没有切了他呼吸的通路,只将他肩膀以上死死控制住了。
一对二的吴桥一挣扎了几下,终于没了劲,深喘几声,反复游离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
整个过程中,佟语声只坐在位置上旁观着。
他有好几次想上前拉人,却被自己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拉回了原地。
在这种时候自己永远帮不上忙,缓过神来的佟语声只觉得目光一阵阵发黑,胸口也一下一下地刺痛着。
趁着大家都围在吴桥一身边,他偷偷埋到桌子下吸起氧,好半天,视线才恢复了明朗。
十分钟后,吴雁就匆匆赶到班里,不停地向受惊的同学们道歉。
此时吴桥一的双手已经简单地包扎过了,为了防止意外,吴雁还会带他去打一针破伤风。
佟语声望着吴桥一毫不留恋地跟着吴雁回了家,看着身边骤然空下去的座位,突然反应过来
吴桥一和门口的小黄并不一样。
他也是个病人啊。
第15章 晚餐
旁边的座椅空下去之后,佟语声忽然也在班里呆不下去了。
他时不时就想伸手摸摸吴桥一的头,摸空了好几下,就连书都不想看了。
也不知道他的手伤得重不重,精神上有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
学校要怎么处理他的事情,他还能来继续上学吗?
一想到晚上放学得一个人回家,佟语声叹气的声音都快压过老师的讲课声了。
程诺转身找他借小说看,看那人一脸萎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失恋了?
佟语声呛了一口,叹气道:我家狗咬人了。
程诺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一边抽走了他的小说本子,一边说:那得揍。
揍?佟语声脑子里闪现过这人今天失控的样子,确信自己打不过他。
佟语声蔫蔫地趴回位子上,昏昏沉沉糊弄到了放学。
他慢慢吞吞拎起书包,想起今晚得一个人回家,恨不得撂挑子不走了。
磨蹭了一会儿,班里又空了下去,佟语声这才擦擦洒满了夕阳的桌面,往外走去。
他就是故意走这么迟的,因为放学熙攘的人群对他来说是一种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来来往往的同学看见他龟速的步伐。
他不想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
但是吴桥一就没关系,佟语声心想,吴桥一是他的病友,是可以不用见外的存在。
只可惜他今天不在。
当佟语声脑子里划过这叹息的同时,两根长长的影子从门口伸进教室,探到了他的脚下。
还没抬头,就听到了奶奶响亮的声音:幺儿?怎么这么慢!
门口,奶奶不耐烦地朝里瞅着,身边站着的是一身干净私服的吴桥一。
他的左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佟语声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奶奶怂恿吴桥一开口,吴桥一便乖乖道:今晚去你家吃饭。
这个下午,吴雁带着满手鲜血的吴桥一去医院做完处理后,就回了家。
回家之后,吴桥一的状态也没有多稳定,他把自己锁在房里,摔烂了一把椅子,又把书桌踢瘸了,最后是他自己疯累了,才躺到床上挺尸。
他半睡半醒了一个下午,直到不远的一中传来了熟悉的下课铃声,他突然条件反射般从梦中惊醒。
初中部的孩子先放学,吴桥一看着一群红白相间的校服从楼下穿过,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眼睛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他就这样趴在窗子边,仔细打量着来往的每个面孔,送走了初中部的小孩儿,又等到了高中部的放学/潮。
就这样一直一直趴着看着,人群从密集走向稀疏,阳光越来越沉越来越橘,不知不觉就等了有一个多小时。
直到他看见一个步履矫健的老人家,叉着腰隔空和楼上人吵架,他呼啦一声推开玻璃窗,把脑袋探了出去。
按照佟语声奶奶的话说,趴在窗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只被拴在阳台等主人回家的狗崽,恨不得扑愣着挠门。
佟语声放心了,原来奶奶也觉得吴桥一像狗,不只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小崽儿说他没吃晚饭,我想着周末吃也是吃,不如今晚就接你们回来。奶奶乐嘻嘻总花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钞票,正好搓麻将赢了五十块,请你们吃嘎嘎。
吴桥一问佟语声:嘎嘎是什么?
佟语声笑起来:就是请你吃肉!
奶奶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不去摆摊儿,找来附近老头老奶凑一桌子搓麻将,今天站在楼下跟对面人吵嘴,按奶奶单方面的供述,是因为对方老头输急了眼儿。
佟语声就喜欢听奶奶在外面的战绩,这个老人家越到老战斗力越强,站在夕阳下就像是个尾巴被染红了的大公鸡,雄赳赳地要去每个人家啄一口。
吴桥一也听得入神,佟语声发现他眼里逐渐产生疑似崇拜的情绪,赶紧遏制住这个苗头:Joey,别净学这些坏的。
老奶奶一皱眉,又一巴掌轻轻甩在佟语声的后脑勺。
转弯之后,奶奶赶着回家烧菜,就让他俩慢慢在后面走着,还让他们在外面多玩会儿,给她点时间准备。
看着奶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吴桥一又开始像先前那样,来来回回上下楼梯。
佟语声注意到了,吴桥一的目光里总装不下路边的街景
他和吴桥一说:看,这条路尽头以前有家小卖部,里面的辣条特别好吃。
吴桥一的目光却飘在一边的树上。
他便和吴桥一说:这棵树以前特别招喜鹊,后来被小孩子捅了鸟窝,就再没回来过。
吴桥一的眼神却已经移到了前路。
佟语声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对事物很难做出应有的反馈,那么他对野水湾穷困破败的领会也会少几分,佟语声心里的压力也自然消散了不少。
但当他牵着人走进小巷的一瞬间,四周粗俗的叫骂、喧闹的熙攘,各色各样的声音涌上来,还是在一瞬间给了他怯意。
野水湾的人和城区的人似乎是两种生物,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扎堆地窝在路两边东歪西扭地摊儿上,风里卷着散养家禽的气味,将整个街道烘得热气腾腾。
吴桥一身上干净昂贵的小衬衫将佟语声心中的落差瞬间扩大了十倍,他把要不你还是回去吧都说到了嘴边,却发现那人的目光却又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一片树荫下。
那片树荫下,算是半个野生的中老年活动中心,紧俏俏排着几张木桌子,一到傍晚就有老年人来这里欢聚。
下棋的、打牌的、唠嗑的,什么场子都有。奶奶就爱在这里搓麻将,爱坐西边那桌,说风水好,能赚钱。
吴桥一遥遥看了两眼,又伸起了脖子,佟语声看他一脸感兴趣,便拉着他走到人群边,安静旁观着。
这一桌在下围棋,佟语声对懂规则半懂不懂,于是问吴桥一:你会下吗?
吴桥一摇摇头,但目光还在棋上。
难得吴桥一能长时间专注一件事,又正好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减少他对周围环境的关注,佟语声就这么安静地陪他看了一整场。
一直到身后,缝纫店的老板娘扯着嗓子的声音穿过整条街:声声!你婆婆喊你回屋!
佟语声喊了一声谢谢张嬢嬢,便拉着恋恋不舍的吴桥一回了去。
佟语声的家在野水湾的顶里层,是栋墙皮发卷的居民楼,当年买下来的时候不算差劲,在被城市抛弃的野水湾里,也算是气派的一类了。
斜对门的石板路边,是个相当原始的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有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树,辣条儿糖果都用铁丝挂在树干上,琳琳琅琅坠得像果实。
佟语声路过时照常朝店主爷爷打了个招呼,那老爷爷便乐呵呵跑过来,给他们俩怀里一人塞了瓶娃哈哈。
吴桥一显然鲜少收到过陌生人的馈赠,犹犹豫豫地看着手里的奶。
佟语声便解释,叫他安心:那个爷爷以前也有个孙子,跟我差不多大,后来车祸去世了,所以他对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特别好。
吴桥一对这样的故事完全没有触动,只是敢确定手里那瓶奶可以放心地喝了。
他没喝过娃哈哈,戳好吸管喝了一口,目光都亮了三分:好喝。
那一瞬间,佟语声的自卑感都统统消散了。
回到家,奶奶正准备起锅,厨房呲啦啦的,热闹非凡。
一听钥匙开锁声,奶奶就问道:小崽儿能不能吃辣?要不要放辣椒?
吴桥一还没来得及看看佟语声的家,便被人伸手推进厨房里去。
奶奶没等到回答,伸手拧开一边泡着红椒的玻璃坛子,拿干净筷子在里面沾了点汤汁,递到吴桥一的嘴边:尝尝。
吴桥一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小截舌尖,谨慎地舔了舔。
一秒,两秒,吴桥一本来面无表情,等忍到了第五秒,突然蓝眸子里哗啦啦淌起眼泪来,刹都刹不住。
早有准备的佟语声连忙递上纸巾,但看着那人面无表情地泪失禁,还是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来。
佟语声说:奶奶,饶了他吧,他吃三明治都得把青椒剔了。
奶奶便也就笑着作罢,把那少盐少油的菜端上桌。
佟语声来厨房,给人倒上一杯清水,三个人围坐在桌在前,是顿难得像样的晚饭。
一盘丝瓜炒蛋,一盘红烧鸡翅,一碗冬瓜肉丝汤,清淡得不像渝市人家的菜。
吴桥一看着那碟绿油油的虎皮青椒,佟语声大方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爷爷。
脑袋立刻被奶奶敲响。
最喜欢吃的菜。佟语声咬着牙补充道。
奶奶对吴桥一说:幺幺享你福,平时晚上我可没时间给他烧饭。
奶奶的小摊儿也是佟家的经济主力军,尤其到饭点前后生意见好,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做大餐。
吴桥一给自己夹了块鸡翅 ,眼睛锃亮的。
佟语声的家虽然看起来上了年数,但内里是非常整洁干净的,东西摆得整齐,还有养得很好的便宜盆栽,墙上还挂着佟语声妈妈以前绣着的十字绣。
一家人虽然过得拮据,但却也从没放弃过好好生活。
他们家和着野水湾一样,都是风雨腐锈不了的钉子。
无声细下飞碎雪,放箸未觉金盘空。
佟语声也跟着举起一块儿鸡翅,和吴桥一隔空碰了碰。
干杯。他说。
第16章 无情
吃完饭,佟语声便带着吴桥一在楼下晃荡。
吴桥一真的很喜欢看棋,一下楼便自顾自地往人堆里扎。
这一局棋刚好临近末尾,坐西边儿的老头举着黑子,显然局势对他不利。
对面的中年人已经提前露出了胜利的喜悦,开始跟大家算账,商量着这一局结束,要请哪些人吃什么牌子的冰棍儿。
就在老头揪着胡须快要放弃之前,吴桥一层层挤到老头身侧,咔抓起一粒黑子,又啪地一声摁倒了棋盘上。
佟语声刚听说吴桥一不会下棋,眼下生怕他一颗子儿把人给惹毛了,果然,老头的头发理科竖了起来
诶这是哪家龟儿子
老头一句粗口还没骂完,就有旁观者发出了议论声:
这瓜娃子下得对哇哟原来黑子还没走死呢!这子走得好!
老头一听,又细细看了一眼吴桥一摁上去的那枚棋子,不说话了。
三五秒之后,老头伸手摁了摁那颗黑棋,道:我就下这里了。
围观的人群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慨叹,吴桥一被视线盯着不自在,又伸脖子看了一眼棋盘,才放下心来一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佟语声看不出刚才那一子有多么绝处逢生,只听得懂周遭人的反应,心情和看到他的数学卷子一模一样。
佟语声一边赶上吴桥一的步子,一边问:你不是说你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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