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在昏暗中枯坐着,发着呆,好像是把前世今生皆回忆了一遍,但回神的时候,却又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云清辞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理会。
直到有人开口,陛下,陛下?
李瀛?!
封闭的石棺内火芯摇晃,除了两具枯骨,再无其他。
它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倏地熄灭了。
云清辞从梦中惊醒,一转脸,便发现床头趴了个人,他的手被对方的指尖轻轻搭着,即便还没有看到他的脸,云清辞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手。
柳自如本来是想让李瀛去别处休息,倒没有想到会把云清辞叫醒,他吃了一惊,面上陡然一喜:君后!君后醒了,陛下,快醒醒,君后
别动他。云清辞刚想说让他休息,握住自己的手指就陡然一紧,说紧,也不过是相比刚才,他的指尖被人捏在了手里。
李瀛缓缓抬起了脸。
他整张脸都泛出了青色,眼下的黑影将他眼睛衬得格外的大,那一瞬间,云清辞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前世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
你醒了。李瀛的眼眶费劲地撑大,道:快去给君后准备些吃的。
他憔悴的几乎不成人样,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他松开了云清辞的手。云清辞仿佛能够驱赶掉撕咬他的长虫,只要他靠近,那些疼痛便瞬间远离,一旦他远离,疼痛便会立刻靠近。
云清辞本来有很多话想跟李瀛说,可此刻看到他,想起此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闷闷把手缩了回来。
很快有人端来了稀粥,李瀛亲自接过,放在了床头小桌上,顺便拿中勺舀了一碗,开口道:去通知相府,就说君后醒了。
银喜高兴道:已经派人去了。
云清辞意识到哪里不对: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每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儿?
你睡了半个月。李瀛手中的勺子搅拌着粥,然后舀起来送到他唇边,道:先吃点东西。
云清辞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自在地伸手接过,道:我自己来。
第一下,他没接过来,李瀛的手捏的很紧。
云清辞抬眼来看,他才微微松开,把碗放在他手里。
云清辞自己端着碗吃了一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面前的李瀛是真实的,他就是那个李瀛,云清辞知道。可是他之前能在那个李瀛面前喋喋不休,是因为对方听不到也看不到,但现在,李瀛听得到看得到,他忽然好像没话讲了。
说点什么呢?
他睡觉前,还咄咄逼人,要把他撵的远远的。
现在要说点什么才不至于那么突兀?
李瀛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乌眸沉寂着,看不透在想什么。
云清辞又吃了一口粥,找话题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要不,你去睡会儿吧。
李瀛睫毛微闪,他又看了云清辞一会儿,终究道道:好。
他起身朝外走去,云清辞的目光追着他离开,神情变得闷闷不乐。
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听话?
李瀛走到门前,外面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眼前陡然一阵晕眩。
金欢两步扶住了他,陛下!
云清辞直接放下了碗,掀开被子下了床,也许真像李瀛说的,他睡了大半个月,下床的时候一个腿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云清辞下巴撞地,直接跌出屏风外面,顿时疼的眼角泛泪。
李瀛扶住门框回头看他,银喜则两步跑来把云清辞扶了起来。
云清辞一边揉下巴,一边涨红了脸,脸上浮出恼意:你看什么看?!
李瀛:小心一点。
他将袖口从金欢手中抽出,抬步走了出去。
云清辞没有再追他。
银喜把他扶上了床榻,听云清辞不悦道: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银喜急忙摇头:不会的,陛下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陪在您身边,不会嘲笑您的。
是么?
对。银喜看了看他的脸色,神色犹豫了一下,又打起精神露出笑容,道:而且陛下答应您了。
答应,答应我什么?
您昏睡的这些日子,相爷时常与陛下单独谈话,陛下终于松口,只要您醒来他答应和离。
云清辞:
李瀛缓缓行出别院,到门口时,遇到了匆匆下车的云相,君臣相见,他急忙见礼:陛下
他醒了。李瀛目视前方,心如死灰:朕会依诺,前往祖祠,将他从李家族谱除名。
日后,也当信守承诺他越过了云相,嗓音低低传来:不会再来叨扰。
云相背对着他,谨慎道:多谢陛下成全。
李瀛来到车前,伸手扶住车身,慢慢垂下头,静立了很久,才踩住台阶,走了上去。
柳自如叹了口气,道:回宫。
侍卫随身,马车驱动。
云相一路进到云清辞的房内,却见他正扶着床来回走动,忙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躺什么啊,我腿都废了。
云清辞皱着脸,看上去十分烦躁。
云相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含笑道:方才我遇到陛下,他答应会去祖祠将你从族谱除名,日后也不会再来叨扰,这下也算因祸得福,你可以安心了。
他说,什么时候去祖祠了么?
应该就这两日。云相叹息,不过今日应该不行,他这些日子应该会回去好好休息。
云清辞垂下睫毛,继续扶着床来回踢脚,闷闷道:他这些天是不是没好好睡过,我看他瘦了好多?
何止没睡,几乎连吃都没怎么吃。云相没有把话说出来,他担心事到临头,云清辞会再动摇,和离之事当然还是越早越好。
云清辞开始心焦,他松开床在屋内来回转悠。
云相道:你这次可把人吓死了,陛下把钦天监都请来了,都说明日再不醒,就要给你招魂了。
云清辞想,还不如早点招魂。
想罢,又觉得如果早点招魂,说不定他就看不到李瀛最后的献祭了,也不能打死那些蛇报仇,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哎,你别走了。云相伸手拉住了他:刚醒,你这身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得找太医来看看
云清辞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终于活动过来的脚。
我住这么远,还得麻烦太医来回跑。云清辞说:我自己去太医院看看。
他说罢,觉得此法甚好,立刻来到铜镜前,喊银喜:快来给我梳头。
云相心中纳闷儿,凑到他身后来看,道:你要自己去太医院?
啊,对。云清辞利落地道:找人去接太医太麻烦,我现在就觉得特别不舒服,还是亲自去,省了一趟下人去宫里的时间。
云相道:不如城里去找个大夫,先看看。
哎呀不行,我现在就云清辞苦着脸说:我觉得冷。
多穿点儿?
又觉得热。不等云相开口,他就说:还有些痒,就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很不舒服,我还是自己去,万一找来的太医不能治我的病,我自己去还能挑着来。
云相:嗯。
似乎,好像,也有道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辞崽:那什么,不会接下来是我,追夫火葬?
李皇:别瞎想。
怎么舍得啊。
第51章
归根结底,云清辞只不过就是睡了了一个大觉,除了觉得有点饿以及躺太久腿不太听使唤,几乎没有其他的什么不适。
云清辞收拾妥当,云相已经若有所思地坐在桌前喝光了一杯茶。
对了大哥呢?云清辞想起来,云相道:他闲不下来,刚离开轮椅,就跟你二哥一起去查案了。
哥哥们都还好吧?
大家都是一摊子事,所以没都围在你身边主要是李瀛在,劝也劝不走,其他人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出去各忙各的了,云相顿了顿,道:等陛下的和离书送来之后,爹再给你物色个生意人,找个听你话的,也好照顾你。
我有金欢银喜呢,用不着别人。云清辞抬步往外走,道:好了我去太医院了。
云相紧跟了几步上去看,发现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哪里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总觉得云清辞醒来后,状态不对,好像是比之前活泼了很多。
云清辞已经来到马车前,刚要自己往上爬,就看到银喜拿了脚蹬过来,他顿了顿,强作耐心地停下来,踩着脚蹬走了上去。
他有些心焦。
焦灼的不行。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李瀛,跟他说话,说清楚前世的一切,可闭上眼睛,想到方才和李瀛面对面的时候,心口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李瀛不会希望他梦回前世,看到了他饲蛇献祭的画面,他不会想要让云清辞知道,自己满身疤痕,人不人鬼不鬼,更不会希望自己是在云清辞面前被蛀成一具枯骨的。
怎么跟他说才好呢。
云清辞越急,心里就越乱。
他按了一下额头,思绪纷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禁城。
他有令牌,当然,哪怕不是令牌,有这张脸在,守卫也不敢不放行。
马车进了禁城,开始前往太医院,云清辞却开口道:去朝阳宫吧。
银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云清辞下意识道:我去看看暖房里的花,有几盆我很喜欢,好去一起带走。
银喜犹豫地小声道:上回您准备跟陛下和离的时候,不是已经把那几盆花带去相府了么?
我突然想起,还有一盆,当时忘记带了。云清辞横眉,冷道:你有什么意见?
奴不敢。银喜急忙低下了头。
云清辞有些生气,用力扯了一下衣角。
都是李瀛的错,罪魁祸首就是李瀛,他之前又不知道李瀛付出很大代价重生,也不知道他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他以为两个人都是因为巧合重生,既然你也重生了,我当然得欺负回来啊。
现在,也没什么好内疚的。
云清辞憋得慌。
李瀛大概会觉得他脑子有疾,之前一直嚷着要和离,都把他气得吐血了,怎么都不肯理人家,现在人家终于答应跟他和离了,他又找上来了。
怎么跟他说呢。
他绞着手指,放平呼吸。
前世的李瀛一直住在朝阳宫,他猜今生自己离开之后,对方也许还会住在那里。
去的路上,云清辞的心一直在揪着,他既希望在朝阳宫见到李瀛,又希望他暂时不要出现。
因为他还没想到要怎么面对他,怎样若无其事地去讲述梦中的一切。
车子终于停在了朝阳宫,云清辞冷着脸走下来,他站在宫门口,用力捏了一下手指,抬步走了进去。
一切摆设都没有改变,他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目光情不自禁地在里面搜寻熟悉的身影。
花房里没有,阁楼也没有,正厅没有,寝卧也没有。
其他房里他不可能去。
云清辞在室外的双人椅上坐下去,又站了起来,根本坐不住。
金欢看着他不经意转来转去的身影,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还要强忍着做出一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下意识跟银喜对视了一眼。
试探着道:君后,要不要顺便去江山殿寻陛下拿一下和离书,也免得来回跑了。
云清辞顿时一跺脚:对,我去找他。
宫内不许行车,云清辞弃了马车,步履紧紧,还没到江山殿的时候,他急得很,目光看到江山殿之后,却又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他磨磨唧唧,来到了殿前的阶梯前,元宝已经看到了他,匆匆几步跑过来:君后。
免礼。云清辞道:陛下有没有在里面?
陛下在,方才刚回来,正在寝宫歇息,君后是想
我找他,找他有事。云清辞提起衣摆继续行上楼梯,行到殿内寝卧外,忽见柳自如从里面捧出了一件常服,里面的白色单衣隐约带着血迹。
云清辞呼吸一紧,柳自如已经看到了他,小声道:君后怎么来了?
我,我来拿,拿和离书。
柳自如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悲哀,他轻声道:君后请移步。
云清辞看了看被珠帘遮住的寝卧,慢慢跟着他来到一旁,柳自如的眼睛已经发红,道:陛下方才又呕了血,刚刚躺下,君后,可怜可怜他,待他身子好一些,定会差人把和离书送去的。
云清辞没吭声。
君后啊陛下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有合眼,他的身子撑不住的,这会儿,真的是刚刚躺下,您看,这衣服都是方才换下来的。
云清辞抬步朝寝卧走去,柳自如跟上来,哀求道:君后
让他进来。里头传来声音,云清辞的脚步一顿。
李瀛,还没睡。
柳自如噤声,神色略过一抹担忧,以云清辞这些日子的表现,他担心李瀛又要被气出什么好歹来。
云清辞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伸手撩开珠帘走进去,李瀛已经自榻上坐起,他的新衣干净而洁白,乌墨般的长发披散而下,衬着那张过于惨白的脸,整个人像是被水墨浸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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