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樊醒双目凶狠,死咬牙关不松口。人类的气味如此浓烈,他紧紧攥住手掌,命自己不能变化身形,也不能袭击余洲。
余洲见他实在不肯张口,干脆自己饮了一口水,直接覆上樊醒嘴唇,灌了进去。
清水落入口腔,樊醒瞬间清醒。这清醒的状态维持了半秒,他已经揽着余洲的腰,愈发紧地把人按进自己怀中。食人的欲望暂且消退,另一种念头轻飘飘地占据了他的脑子。
同是欲望,此消彼长。
余洲一怔,但没挣扎逃离。
樊醒的呼吸粗了,他又低了头,额头抵在余洲胸前,犹豫又抗拒。余洲迟疑片刻,看见手里还有半叶子水。他全喝进口里,再一次捏着樊醒下巴让他抬头,像刚刚所做的一样,喂了进去。
这一次喂食,滋味全然不同。樊醒认可这是一种允许,甚至是鼓励。他低哑地在亲吻间隙中,很小声地喊余洲的名字。吃掉眼前人,与保护眼前人,两种不同的欲望掺杂、糅合,他触碰余洲背脊、后颈,混乱又小心翼翼。
云层愈发低垂,稀疏的雨落了下来,坑洞底部渐渐积起小水洼。
水洼如摇动的镜面,映出同样摇动的混乱影子。
焦灼、狂喜、愉悦,所有情绪在坑洞中叠加,复数倍地回到彼此身上。
这太新奇了。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余洲和樊醒晕眩一般,全凭本能行动。
余洲淋漓中抱紧樊醒,摸到他身上鳞片。鳞片覆盖下肢,消失在腰间。碰触鳞片瞬间,余洲才醒悟面前并非一个普通人。不会有人像樊醒那样,半个身体被鳞片装饰。怪人,怪物,怪东西这样的词语在余洲心头狂风一样掠过,它们变得可爱了,不再是责备鄙夷的话语。
余洲嘟囔这些词语,樊醒听不清楚,晃了晃脑袋,把耳朵凑到余洲嘴边:你说什么?
骂你呢。余洲轻笑,坏东西。
水洼被击碎了。
被雨淋湿的手砸破摇动的镜子,手背筋节突起,想抓住些什么,但没有可借力之物。随即又有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风雨密密地持续了一夜。翌日天晴,雾气消散一些,透出稀薄阳光。
四脚蛇们围在洞口,探出许多小脑袋偷看。
樊醒一张凶巴巴的脸,瞪着探头探脑的四脚蛇。余洲睡在他怀中,他的骨翅把余洲围实,从骨头缝隙里只看到一点儿皮肉。
四脚蛇们摇头晃脑,相互贴贴,在樊醒面前疯狂表演。
樊醒的脸越来越黑,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们那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夜的鱼干,蹦来跳去,要不就是躺在石头上,弹尾巴摆鱼鳍,偶尔还发出卧槽哦豁之类的声音。
吵得柳英年和许青原很烦。
下半夜,鱼干还是不消停,缓慢地嘤嘤打滚:好困好累想睡觉。
柳英年:那睡啊!你好吵!
鱼干蹦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鱼家鱼家算了,说不出口。
折腾到清晨,持续一惊一乍的鱼干终于哭了:够了吧!还干嘛呀!天都亮了!
第73章 骷髅红粉(11)
四脚蛇纷纷比划,樊醒完全没看懂。
余洲这时醒了,发现自己光着,登时感觉有些冷。
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听见樊醒的声音:会写字么?写字也行。
热心的四脚蛇划了个歪七扭八的龙字。
四脚蛇在不远处的一个更深的洞里,发现了一条昏睡不醒的龙。
龙浑身漆黑,遍体鳞伤,还有几个人同它呆在一起。他们畏惧四脚蛇的形态,每次四脚蛇进入洞口,便立刻躲到黑龙背后,不和它们打交道。
黑龙所在的洞中原本就有一潭水,没有被雾气污染的清水正是从水潭中取来的。
余洲穿好衣服,心里已猜到那就是白蟾。白蟾被击中后从高空坠落,伤得很重,和他在一起的应该是柳英年等人。
腰包拉链没拉好,余洲起身时深渊手记掉落,恰好摊开有文字的一页。
余洲捡起手记,默念:我们折断它的角/剪碎它的羽翼/我们用火烧它的影子/把骨头扔向天空/在灰烬里拼出新世界。
他不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但隐约的,这似乎指向白蟾。
樊醒凑过来看。他亲昵地靠近余洲,在余洲身上闻到了自己的气味。这显著的情事证据令樊醒一愣,随即揽上余洲的腰:看什么呢?
这说的是白蟾吗?余洲把手记递给他。
扫了一眼,樊醒提醒:安流也有角。
两人面面相觑。白蟾和安流有角,樊醒有骨翅。
不一定指我们这几个人。樊醒说,或许是别的笼主。
你的兄姐里有这样的人吗?余洲问,生了角,又有翅膀。
樊醒斩钉截铁:没有。
两人疑窦丛生,但随即又想起,樊醒印象中的白蟾是个黑漆漆长尾巴的少年人,但他们见到的白蟾却是一条不想做人、只想当龙的动物。或许在云游之国中,有什么改变了他们的形态。
多想无益,樊醒让四脚蛇带路,和余洲出发前往水潭所在的坑洞。
经过前一天的雨,密林中雾气散去许多,压抑的感觉没有那么严重了。同样的,那些高大的怪物也极少出现,飞鸟飞虫仍在,有四脚蛇引领,他们绕开了许多危险的地方。
热心的四脚蛇边走边比划着解释。落入这个鸟笼的历险者会成为怪物,也可能会成为四脚蛇,其中一些更特殊的,甚至会变成植物。
植物保留着人的欲望与特性,食欲性欲,入睡苏醒。他们无法像行走的怪物一样获取食物,于是便成为了怪物们的警报器。只要发出声音,猎物就会受到怪物袭击,他们能分得一些残羹冷炙。
说话间,四脚蛇示意他们放轻脚步。灌木丛中传来怪声,一棵血红的花树张开树干上的裂口,正在吃力吞咽半只吃剩的鸟尸。它正在说话,但余洲听不懂,吞咽中花树颤动,从裂口中吐出细细的骨头。
绕过花树,他们继续前行。
放眼望去,密林沉寂,只有鸟雀掠过时翅膀发出的拍击之声。
四脚蛇在一条河流前站定。河水像是被无数化学物质污染,肥皂泡一样泛着彩光,河底几根骨头,森森闪光。有鱼从水面探出头来,余洲不知道是否该称呼那东西为鱼毕竟它实在太像一团融化后胡乱黏在一起的粘土。
这些生物并不少,它们在河流里游动,十分自在。樊醒问:这些也是?
四脚蛇点头。
余洲说不出话。他久久站在河边,直到樊醒喊他,才快步跟上。
四脚蛇正指向密林深处,那是隐隐发出红光的地方。
侵占鸟笼的雾气正是从那里涌来。余洲分不清方向,樊醒却记得,那正是巨大触手出现的地方。
四脚蛇比划着:那里不能去。
有历险者在吗?余洲问。
四脚蛇点头,又疯狂摆手:但绝对不能去。
余洲放弃想象,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生活在更深处的历险者成了什么模样。
四脚蛇带着两人跳着通过河流上巨大的石头,地势有了落差,陡然下落。在深谷中,树木仍有大部分保留着原本的绿色,也没有出现奇特的变化。
他们隐隐听见前方传来一种空洞的风声。
汲水的洞口极深,日光照射不到,黑洞洞的看不见底。
洞口旁边依旧是数量庞大的垂蔓植物,叶片有成年人两只手掌那么大。四脚蛇们扯下叶片,咬在嘴里,顺着一直垂进洞中的藤蔓下落。很快,它们从洞口攀爬出来,手里拿着卷成漏斗状的叶子,清水就盛在里头。
余洲听见洞中有人声,他低头细听那些四脚壁虎长什么样,你们看到了吗?
很快有人冷淡回答:要吃你吃,这种怪东西,我不碰。
头一个声音:我抓不到。
真那么饿,自己去抓。
不是饿,也不是为了吃。我就想看看。
余洲一下认出来了,激动得声音劈叉:帽哥!柳英年!
洞中一阵骚乱,柳英年拔高了声音:余洲?!
余洲还未回话,一个东西从洞中子弹般飞出来,直接扑到他脸上。
鱼干抱着余洲鼻子,咬牙:你们俩,嗯?哼?昨晚,很累哈。
余洲的脸轰地热了,樊醒把鱼干揪下来,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责备它的话,最后威胁地低语:别说出去,不然弄死你。
鱼干在他手上装死:我已经死好几次了。
樊醒干脆捏着它嘴巴,不让它说话。他和余洲对了个眼神,又飞快躲闪开。两人当时都没记起鱼干的存在,现在登时如光天化日之下做羞耻之事,尴尬得恨不能立刻钻进面前的洞里。
柳英年和许青原连同安流一起,被触手袭击后坠落。安流极其顽强,自己跌得天地不分,硬是用鱼鳍勾住二人衣服,落地时把两人含在嘴巴里做了缓冲。
他们落地后,顺着斜坡落入这个洞口,之后就没再上去过。
洞口虽然有垂蔓植物,但只能供四脚蛇这样轻飘飘的东西攀爬。许青原爬过一次,摔得半天站不起来。
安流跌落后恢复成鱼干形态,身边又没有余洲,无法变成大鱼形状,无力拉两人出洞。
白蟾和骷髅则是后来才找到这里的。白蟾受了重伤,循着安流的气味一路艰难爬来。它浑身是伤,从洞口结结实实落进来,再也没动弹。
你怎么不去找我们?樊醒问。
白蟾很不好,我不敢离开。鱼干的声音里头一次充满了焦虑,他好像快要死了。
袭击白蟾的是云外天的人,陷入昏迷的白蟾无法跟他们解释那是谁,而若失去白蟾,他们将无法抵达云外天,见到其他笼主。
余洲也曾想过,会飞的樊醒和会飞的安流,或许也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到云外天。但白蟾曾强调,唯有他知道正确的路径。白蟾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樊醒带着余洲落进深洞。黑龙在潭水中躺卧,和它之前躺在山脚一模一样,只有轻微的呼吸。
骷髅蹲在黑龙身边打盹。它跌落时也摔得很重,半个身体散了架,是白蟾叼着它拖进了洞。那些散落的骨头都在外头,不知怎么捡回来。
余洲和樊醒来了,但仅凭樊醒和安流的力量也无法带着白蟾离开。况且离开这个洞口并不一定安全:雨水的气息消散后,紫色的雾气再度滚动,很快覆盖了密林。
还是得让白蟾醒过来。樊醒说,白蟾对这个鸟笼的了解比我们多,我们要想安全离开,必须依赖他。
柳英年问:缝隙的孩子受伤之后,一般是怎么恢复力气的?有什么药可吃吗?
余洲和樊醒心头一悚,两人飞快交换了目光。
这瞬间的交流没有躲过鱼干的眼神,它冲樊醒大喊:你告诉他了?!
樊醒: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
鱼干气得不停翻滚。柳英年茫然:什么呀?什么秘密?咱们不是一个团队吗?咋还有秘密?
鱼干大吼:吃你!
柳英年:你怎么骂人。
樊醒捏住鱼干的大嘴:它不是骂人。我们恢复力气的最好方法是吃人,吃鸟笼里的历险者。
话音一落,许青原当即后退数步,紧贴洞壁。他亮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小刀,弹出刀刃。
樊醒:
柳英年绊了一跤,跌进水里。
这洞中的历险者只有三个。樊醒和鱼干决计不会让余洲当粮食,许青原也不容易对付,最理想的食物,显然是柳英年。
樊醒无语了:你们没毛病吧?我怎么可能让它吃你们俩?
柳英年不敢放松:那、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把心脏给它吗?
许青原:或者让它吃一吃鱼干。
鱼干气得说话都囫囵了:吃、吃我有什么用啊吃我吃吃吃!它吃过啊!之前一直把我含嘴巴里想要吸收我来着,结果没半点用处,吃吃吃,吃什么吃。
它太吵了,樊醒只得又捏住它嘴巴,止住它的鱼言鱼语。
吃我吧。
有个声音忽然说。
骷髅没了几根肋骨和一条腿,站不起来,只得敲敲手边石头,吸引他们注意力。
让白蟾试试吞噬我。骷髅说,我很不一般哦,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这种能言善道、风度翩翩的骨头架子?
作者有话要说:
鱼干:我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
许青原:你说过,自己的原身很漂亮。
鱼干暴跳如雷:漂亮不一定好吃!
许青原:不吃吃怎么知道?
于是一整个晚上,所有人都不得安睡,净听鱼干用一百三十六种语言(其中三十七种不是余洲所在时空的语言,他们听不懂)翻来覆去骂帽哥。
第74章 骷髅红粉(12)
因为骨架受损严重,向来追求完美并自认为极其完美的骷髅深受打击,它不怎么说话,但一直仔细地听余洲和樊醒介绍坠落后的情况。
提议让白蟾吞下自己,并非自暴自弃。骷髅煞有介事地一一解释:
首先是余洲和樊醒的状态。
余洲曾吞下过鱼干,他与鱼干共享一部分情绪,相互可以影响。
同样的,拥有鱼干心脏的樊醒,体内也等于有鱼干的一部分。
但在鸟笼的怪雾之中,樊醒仍然受到巨大影响。可见安流的力量并不能抵抗浓雾。
可余洲没发生任何事。
余洲拥有,而樊醒没有的特殊物品,只有他随身携带的深渊手记。
其次是深渊手记的来历。
深渊手记原本属于骷髅,是骷髅从原本的世界带入缝隙的东西。一本平平无奇的工作笔记,之所以后来会成为记载并提示鸟笼秘密的工具,是因为缝隙的意志曾持有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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