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它带我们来到普拉色大陆,是会让我们得到和看到什么?余洲喃喃自语。
樊醒:让你和谢白重逢。
余洲烦了:能不能别老把话题往他身上扯?
他实在不乐意跟别人,尤其是樊醒讨论谢白,揣好手记大步走开。樊醒紧紧握住他手腕:我是有原因的。
鱼干从余洲兜帽里露出脑袋:啥原因?
樊醒: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听?
鱼干:我一开始就在啊!
樊醒把它抓出来扔到一旁,继续说:我猎杀这么多收割者,是有原因的。
试图穿过大河、前往傲慢原另一个方向的樊醒,在路上遇到了收割者。
第一个收割者,他为它取名为小初。
樊醒从它身上嗅闻到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气味。
这种味道源自于缝隙的意志,也就是他和安流的母亲。
气味非常微弱。樊醒击杀小初之后,看着小初露出收割者内部的人类骨骼。
他明白了:那并非母亲的味道,而是普拉色大陆笼主,也就是另一个孩子的气味。
那个孩子驱使收割者,收割者身上残留着它的气息。
母亲在找安流。樊醒说,我不能让笼主发现我和安流来到了这里。收割者可能会跟它传递信息,为了保护我和安流,我必须把傲慢原周围所有的收割者全数消灭。
余洲:如果我们要接近笼主,我们就得离开傲慢原,往北方去。还是会遇到新的收割者。
樊醒:谢白说的废话里有一句是对的。杀了这么多收割者,一定会引起笼主的注意。我们不必离开傲慢原,只需要把它引过来。
余洲:他静静看樊醒,低头笑了笑,你和谢白很像。
这话简直是火柴,点着了樊醒的脾气:我怎么会像他!
你们嘴上说得好听,心里的秘密太多了。余洲说,你没有把其他人当作自己的伙伴。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宁愿一个人去做,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樊醒的气消了,挠挠下巴,飞快地说:下次不会了。
快得余洲根本听不清:下次还会?
樊醒:至少对你不会。
余洲:我是例外?
樊醒:当例外不开心吗?
打了个喷嚏,余洲揉揉鼻子,继续往前走。两人不说话,只是迎着小花儿,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露出轻笑。
当天夜里,谢白又来到了饭馆,专程找余洲。
余洲和姜笑跟随季春月去傲慢原巡逻,回来才知道樊醒跟着谢白出门了。他一下着急,匆匆忙忙追上去。走了两条小巷,听见身后脚步声,是季春月跟了上来。
我跟谢白老师熟悉,如果樊醒和他吵起来,我可以帮着说说话。季春月说。
他们并肩走在石头铺成的街道上,夜风吹落了更多、更多的苦楝花。季春月笑道:我和文锋的家乡也有很多苦楝树,一到四五月份,满街满巷都是苦楝花。
余洲摊开手,随便抓了一下,掌心便是三四朵小花。他记得久久也喜欢这样抓花,她会用苦楝花堆成小小的山丘,把钥匙扣上的毛绒小鸭子放在上面,假装孵蛋。
普拉色大陆的夏天我最喜欢,季春月说,跟我的家乡太像了。
余洲忽然只想与季春月慢慢地往前走,樊醒也好谢白也好,所有人都不重要了。他看季春月的时候,季春月也正好看着他笑。
对不住啊,余洲。她说,文锋上次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余洲摇摇头,我没关系。
季春月问他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人,余洲说起了久久。
进入鸟笼这么久,余洲第一次在他人脸上看到了他意料之外的表情。季春月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她才这么小!这可这么办?你一定要回去!
余洲胸口一热:你也相信能回去?
季春月斩钉截铁:当然。
她牵着余洲的手:我们的生活都要继续。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保全自己,寻找机会,我们一定都能回家的。
没有人这样鼓励过他。余洲无数次怀疑,在鸟笼里坚信自己还能回去、并且毫不害怕别人嘲讽的,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季春月的话给了他勇气,令他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季春月静静看他流泪,问他:久久是谁给起的名字?
余洲含糊不清:是我。我希望她活得长长久久。
好呀,真好。季春月握着他的手,轻声鼓励,她一定在等哥哥回家。
从落入陷空开始就淤积在余洲心里的东西,忽然轻松了很多。他止住眼泪,不停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抱着季春月,就像久久抱他一样。
月光澄澈,小桥上樊醒和谢白正在说话。
余洲下意识停步。他和季春月都听见了谢白的声音。
他就像一个杯子。谢白拇指和中指框出一个小酒杯的高度,你应该也见过,很小的杯子,最多只能装一口酒。
他笑得和平时一样,那张英俊的脸上有能说出最甜蜜话语的嘴巴。
这样的小酒杯,只要一点点爱就能填满。
作者有话要说:
鱼干被樊醒扔在苦楝树底下,用花瓣把自己埋住。
它等待余洲心疼又紧张地来找自己。
不料一觉醒来,它仍被花埋住。
鱼干回到饭馆,跟姜笑他们打滚发脾气,嗷呜嗷呜见人就咬。
姜笑:樊醒、余洲!管管你们的孩子!
第40章 收割者(8)
谢白很为自己的这个比喻得意。
你知道他家里情况吧?他问。
樊醒目光在他的手指之间移动来回:原来你骗他。
我并没有。谢白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有他。我是绝对真心的。
他看不出樊醒脸上有信或疑的表情。顿了顿,谢白笑道:怎么突然想跟我聊他?
此刻的谢白比白天的他要柔和一些,没那么咄咄逼人。找不到余洲,和樊醒这样的人聊聊天也不错,他心甘情愿放低自己的身段,语言姿态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纡尊降贵。
又或者,他仍打算从樊醒嘴里撬出些东西。
他使用的方法,让樊醒想起了柳英年用过的伎俩:以秘密交换秘密。
他朋友不多,但和你们倒是关系不错。谢白说,我还觉得诧异。以前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身边只有我。
樊醒:怎么会?他真诚地疑惑,用一种不会让人起疑的惊诧口吻,他脾气不错,性格也好,除了你之外应该还有很多朋友。
谢白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樊醒。樊醒穿的是文锋的衣服,藏青色短袖外套,适合这样的天气。他看起来仿佛带了文锋的冷傲气质,一个年轻的猎人,随时准备出击。
可他又有一双诚挚的眼睛,不断问:他就没想过去交别的朋友?
谢白再谈起余洲,谈的不是前男友,而是一个被自己了解得透透彻彻的东西。
我猜到他会依赖我,但没想到他会那么依赖我。谢白说,我们分过几次手。分手之后他也不会扔掉我送的东西,不舍得扔。
他看着头顶星空。
我很喜欢他。他确实很容易被装满,只要我给一点点爱,他就会全心全意依恋我。谢白看樊醒,他不可能离开我的。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他。
拐角处,余洲认为有一件事必须立刻跟身边的季春月解释清楚。
我留着他的东西并不是不舍得。好吧,也是有点儿不舍得,毕竟能卖钱。他笑着说,分手了,礼物他不会拿走。虽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哪怕是件衣服,我也有卖它的门路。
他说来得意,眉毛一挑,很骄傲的样子。
你父母呢?季春月忽然问,没听你提过。
余洲简单道:不在了。
季春月便不好再问,眉目里有怜悯。余洲受不了她的目光,靠在墙边继续偷听、偷看。
月色中谢白仍旧英俊。
余洲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谢白的感情产生了变化,追溯起来大概是得知自己的恋人姓名、身份、职业全部为假的时候。一直坚信和依恋的对象倒塌了,他彻夜难眠,失魂落魄,和久久一同吃面的时候边吃边哭,把久久都给吓到了。抱着小小的孩子时,余洲心头那些又热又冷的东西疯狂翻腾。他隐隐地察觉自己生出了新的恨和新的爱。
世上只有久久对他好,无依无靠的好,不讲条件理由。
只有久久。
时隔一年,在鸟笼里重遇谢白,余洲才知道,自己恨得其实不彻底。
几番生死,余洲现在谁都恨不起来。他觉得不值得。
谢白一定有苦衷,有理由。他总能找出足以说服自己的根据,让余洲一次次认可,欺瞒是能够被接受的,那是为自己好。
只是他又会想起,在付云聪的鸟笼里,在河边烧烤的时候,柳英年推着眼镜说,不要再有秘密。
他与谢白的关系,怎么说都比他与樊醒、姜笑等人的要深。
但他没得到和谢白一同分享秘密的资格。
余洲愈发清晰地理解,在谢白这儿,自己和他不是同等的人。没资格共享秘密,没资格看清楚谢白的爱,那点儿只足够装满小酒杯的爱。
吝啬的碰上易于满足的,余洲自嘲地笑笑:也算天生一对。
他忽然失去了继续听的兴趣。如果谢白和樊醒打起来打就打吧,反正谁也不会吃亏。无论谢白揍樊醒,还是樊醒揍谢白,余洲心里都挺高兴。
这几天除了守着昏迷不醒的樊醒,余洲偶尔会跟季春月一同去傲慢原上游荡。季春月很喜欢他们几个新的历险者,余洲猜这是因为他们与她年龄相仿。
但季春月说,如果按余洲所在的时间线计算,她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跟文锋谈恋爱的时候他还在部队里,总是写信、打电话,偶尔他放假了,或者我碰上寒暑假,才能见一面。
走在微凉、微苦的空气里,季春月跟余洲说过去的事情。
文锋退役后在边检工作,俩人领证结婚。结婚喜讯传出来的时候,季春月班上几个在校乐团的学生给她吹奏了她和文锋的定情曲,《南屏晚钟》。
余洲听得津津有味,没人跟他聊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是这首?你学生都知道?
班会上我讲过,看不出来吧吗,他唱歌很好听。季春月笑道,文锋放假的时候到学校来接我,他们还围观过。文锋故意穿一身军装站门口,生怕别人看不到。你别看他现在凶,年轻时也是个愣头小伙子。
余洲不太相信:他看起来一直都很凶。
在鸟笼里呆这么久,人的性情会变。季春月说话时温温柔柔,和她骑马的姿态判若两人。
而且,我们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季春月看着前方,语气飘忽,他恨小偷。
她望着余洲:孩子,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迁怒自己,很多年都不能放下。
两个人在鸟笼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长得已经记不清楚究竟多少天。他们经历了比姜笑更多的鸟笼,心肠锤炼得坚硬如铁,是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他们活下去。
我们一定能回去的。季春月说。
快回到饭馆的时候,远远看见灯下站着樊醒。
季春月摆手告别,留他俩说话。
余洲还没开口,樊醒先问:听到了多少?
余洲吃惊:你知道我在那里?
樊醒笑道:你和安流能分享一部分情绪,我又吞了安流的心脏。其实只要你靠近我,我就能感觉到。
余洲会给他带来一种新鲜的感受真实的心跳。
仿佛胸口真的存在心脏,心脏正在跳动。樊醒很喜欢它跃动的频率,会让他感觉自己成为了人。
灯色里连浅紫色的小花也晕染了橙黄。余洲明白了:你是故意让谢白说那些话的。
樊醒:怎么是故意?他靠在树干上,还是那副自然流露的风流姿态,他心里没有那些话,我怎么故意,他都讲不出来。
这倒是实话。余洲点头同意。
见他半晌不吭声,樊醒忍不住又问:你什么感觉。
余洲:你好闲。
樊醒:我问你对谢白的话什么感觉。
余洲伸懒腰:好困,去睡觉。
樊醒便跟在他身后。余洲从饭馆后门走入,开门时回头:你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樊醒:人做平时不会做的事情,是本能吗?
余洲吃了一惊,没料到他仍在纠结这个问题。成为人和拥有人的本能,似乎变成了樊醒的一个执念。他只得笑笑:不是。
樊醒按住余洲正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背,不让他逃避这个问题:那是什么?
饭馆后门连接厨房,姜笑和许青原正在厨房里找吃的。两人入乡随俗,换了便于在这种酷热天气里行动的简单衣裳,此时屏息噤声扮透明,表情古怪,一动不动。
余洲已经看到了他俩,但樊醒就是不放手。余洲抬腿在樊醒脚尖一踩,樊醒吃痛松劲,余洲迅速把手收回口袋里。
是犯傻。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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