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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老太太显见倍受打击,身子发软地站不住,幸得被人牢牢箍住,杜主任插话进来,面向记者:“冯老太太俱有中国妇女传统的美德,苦苦等待着与魏老先生重逢的这一天,一直没有另外婚嫁,靠领政府保障部门发放的补助金生活,我们居委更是密切关怀着她,会在每日中晌送来爱心餐,一荤一素一汤,份量足够,吃不完晚上热热再吃一顿,还吃不完,隔日早上可以烧泡饭。”一众忍不住笑起来。
冯老太太却哭了,先是呜咽压着喉咙,后就敞亮了声音,忽然扑向魏老先生,手指死死攥紧他的衣襟,用额头拼命撞他的肩膀,嘴里叨念着什么,眼泪哗哗地流淌不住。魏老先生也失了魂,任她敲打冲撞,一声不响。
记者们就欢喜这样感情饱满的画面,立刻骚动起来,扛着摄像机找寻适合的角度拍摄,邻里来瞧热闹的妇女也开始泪水嗒嗒地。
梁鹂还在看,却被陈宏森从人群里拽了出来,他道:“没啥意思!我们要走了,你走不走?”
梁鹂点头,和他们一起往门外面挤,沈晓军、阿宝站在楼梯抽烟,伸手将他们拉出来,沈晓军交待她:“同外婆讲一声,不用烧我的饭,在外面吃!”
梁鹂答应着要跑,被他握住胳膊,笑道:“留点肚皮,晚上会带荠菜肉丝春卷回来。”又松开。
“阿鹂,这个娘舅好哇?”阿宝叼着牡丹烟开玩笑:“打着灯笼也难找。”
梁鹂跟着陈宏森他们跑到五楼翻过老虎窗,跃到晒台上,晒台晾着几床洒花被子,他们走到台沿,砌着水泥墩子,便高高地并排坐在了上面,双脚腾空悬着,因为常来,所以不怕掉下去。
无数灰的红的屋顶在平常时高高在上,此时却要俯瞰它们,间睱间有一抹绿意浮动,是铺满半墙的爬山虎,脊梁有很多停驻的野鸽子,咕咕地低唤。马路如一条灰白的大蛇,在城市间蜿蜒爬行,各样的车来来往往,停停走走,似它急于摆脱蜕落的鳞片。有钟声断断续续地入耳,可以说是天主教堂在祷告,亦可以说是寺庙在颂经,这本就是个中西交汇的城市,人的思想传统又开放,听起来很挣扎,却就是这样的。
梁鹂问乔宇:“阿奶后来为啥这么伤心?”
乔宇看着不远处圈有向明中学的四方块,漫不经心道:“因为她苦等一辈子的人,却娶妻生子过起新的生活。”
梁鹂有些生气:“原来是阿爷辜负了可怜的阿奶。”
乔宇道:“也不能说辜负,你想一想,是两个人痛苦好,还是一个人痛苦好?”
梁鹂觉得都不痛苦最好,乔宇笑了笑:“所以,阿奶这么多年,明明可以和阿爷那样拥有新的生活,是她自己傻乎乎放弃了,怪得了谁呢?!”
梁鹂一时无言反驳,倒是陈宏森道:“阿奶和阿爷少年结成夫妻,感情理应相当深厚,所以才舍不得放弃,心底有期盼才会一直的等下去,这不是傻乎乎,这就是爱情的伟大!”又对梁鹂讲:“阿奶虽然哭了,心底有怨有恨,但一定不会后悔!”
建丰问:“什么是爱情?”
陈宏森挠挠脑袋,他哪里懂呢!想了想,有些狡黠的回答:“等长大就会懂了!”
乔宇面无表情:“我不想长大。”
梁鹂和陈宏森却挺想长大的。
建丰保持中立。
第叁捌章
过有两天,冯老太太忽然跑到沈家来做客,当时全家正要吃晚饭,皆站起来招迎,沈家妈热情地邀她上桌,冯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沈家妈笑道:“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就怕侬嫌鄙粗茶淡饭不合胃口。”说话间,梁鹂已经搬来椅子。沈晓军起身把板凳挪挪松,往楼下灶披间去,打算再炖一盘鸡蛋羹。
冯老太太问:“宝珍呢?”张爱玉把盛好的一碗米饭摆她面前,笑着说:“宝珍上中班,要夜里十二点钟才回来。”
“当护士虽高尚,就是三班倒辛苦。”
“是啊!各行各业皆不容易。”沈家妈夹起一块肥厚的红烧带鱼放进她碗里:“侬吃呀!不要客气,当成在自家屋里一样。”
“不客气,我自己来。”冯老太太慢条斯理的一口饭,一口鱼肉慢慢嚼着,吐掉一根小刺,赞道:“烧得味道邪气非常浓郁!是晓军的手艺吧?”
“是额!我烧总烂糟糟的不成形,他烧出来,一块就是一块。”沈家妈又要替她挟:“好吃再来一块。”
冯老太太连忙阻止:“碗里还没吃了,我要吃自己会得挑的。嗳,人老了就想吃素!”一盘统共就四五块带鱼,她若吃两块,就感觉很过意不去。
沈家妈也不敢太殷勤,这些旧式的老太太最看重礼仪规范,像挟菜这样的事体或许就不欢喜,嫌弃别人筷子头腌臜,她问:“听说魏老先生回苏州老家祭祖去了?”
冯老太太点头,也晓得她话有它意,细声细气道:“我没有跟去,伊打算回去重新修坟立碑,要把台湾的妻儿名字刻上去,我也能理解,总算是后继有人.......” 顿了顿,因为梁鹂悄悄往她碗里摆了一块带鱼,她温和地微笑,要挟还给梁鹂:“我吃过一块了,小囡长身体,不能怠慢。”
梁鹂捂住碗,笑嘻嘻地:“舅舅烧好后,我就吃过两块了。阿奶多吃些。”
冯老太太不好意思挟还回去,客气了两句,接着道:“我一同回去,人家问起来,当我面皆不自在.......嗳,最主要是这些天身体不大好,总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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