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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阿婆慢声慢气:“五分钱一朵!”
沈家妈买了两朵,和梁鹂一人一朵挂在胸前纽扣上。
梁鹂闻着白兰花的甜浓香气,换乘两部公交车、摇摇晃晃睡了一大觉才到了杨浦区江湾镇。
又冒火辣辣日头走了许久到达临新药厂,沈家妈敲传达室的玻璃窗,里面有位大爷在翻报纸,听到声响从眼镜片底看人,过了会儿,慢悠悠走近来开窗:“小沈又来了?”
沈家妈诉苦:“哪能办呢,我也不想来!从成都路到此地块,整整坐车两个钟头......天又热,老的老,小的小......非逼牢了我来,作孽!”
大爷四处望望,呶呶嘴:“快进去,问起就讲我不在。”
沈家妈道声谢谢,拉着梁鹂快步往门里走,道路两边皆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树荫阴凉,穿白大褂的工人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会好奇的投来视线,却也没人追问她们的来历。沈家妈熟门熟路的进入一幢三层小楼,爬到顶楼,气喘吁吁到挂着劳资科牌子的门前,敲门,推开。
里厢有个年轻的姑娘问:“你们要找谁?”沈家妈看是生面孔,便掏出手帕擦脸上的汗珠,一面道:“找张喆同志,为工资的事体来。”
“他在开会,你们坐沙发上等一等!”姑娘倒来两杯菊花茶,看她们很热的样子,又把电风扇搬来对着她们吹。沈家妈道谢:“好人有好报!”
过去不晓多久,那位名叫张喆的同志才出现,中等身材,四方脸,头发浓黑,戴一副金边眼镜,很严肃的样子。
也不看沈家妈和梁鹂,径自坐到办公桌前整理文件,片刻后,才皮笑肉不笑道:“沈阿姨每年一趟跑得倒勤快,今年还带孙女来啦!”
沈家妈道:“这是我外孙女,沈秀美的女儿!”
梁鹂见那位张叔叔手顿住,缓缓抬起脸朝她看来,他看她的表情很奇怪,惊愕、失望、伤感、落寞........至后面无表情。
沈家妈叹了口气:“ 我晓得侬心想,怪我放秀美去新疆,皆是无可奈何啊,如今伊的女儿都噶这么大了,侬也把心放下罢!娶妻生子,往后过好自己的日节!”
他沉默半晌,语气有些不耐烦:“侬想太多!刚才开会就是讨论侬的事体!我们药厂以在开始实行承包责任制,新的领导班子上台,有多少员工在付工资,总要查查清楚,侬的情况属于历史遗留问题,真要较真可以工资不发,更况涨工资!但听我介绍了那一家门情况后,还是同意继续发放工资,按今年上海市最低工资发放。”
沈家妈很满意,听他继续道:“从今年开始不再发现金,退休工资每月打到侬的工商银行卡里,侬凭卡去 ATM 机取现金。”
沈家妈早就从新闻里听说发工资模式要改革,也去银行里详细咨询过,心理已经有所准备,她是住在上海滩最繁华地段的老太太,改变观念、接收最新事物,是她紧跟时代的信条。
沈家妈此行目的达到,不多停留,起身拉着梁鹂离开。
梁鹂快走出门时,鬼使神差的一回头,张叔叔正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掠过他的半边脸颊,像钉在墙上的一张发黄老照片。
坐在公交车上,她还是没忍住地问外婆:“姆妈讲过有位叔叔,当初两个人感情非常好,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哪想姆妈要去新疆支边,前两年还一直通信,后来姆妈觉着再回不了上海,就和他提分手了!是不是就是这位张叔叔?”
沈家妈脸沉着:“那姆妈还同你讲这个?真是七个铜钿对半分,不三不四!”
梁鹂道:“外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耍手段骗了姆妈去新疆,害得她和张叔叔分手,张叔叔至今还未结婚!等我回了新疆,要告诉姆妈。”
沈家妈有些慌张,却立刻笑起来:“那姆妈不去新疆,哪里会嫁把你的爸爸,哪里会有你和弟弟!”又道:“这桩事体不许告诉姆妈爸爸,你也不想见他们难过对罢!”
梁鹂抱着胳臂,神气 地“哼”了一声。
后来沈家妈给她买了一只紫雪糕。
第拾叁章
梁鹂日子过得很无聊,大人要上班,沈家妈勤俭持家,电视机用一块枣红大绸布罩着,要一直等到晚上沈晓军回来,打开看看新闻联播和电视连续剧。
她也不打算发展玩伴,因为要回新疆,免得离别伤感,把宝珍的几本《大众电影》和《新民晚报》晦涩难懂的读完后已过去有五天,她跑到阳台上,看沈家妈在熟练地踏缝纫机。
沈家妈把裙子抖一抖,朝她身上比划:“阿鹂,给侬你做的,好不好看?”
豆绿洒花布料非常文雅,梁鹂点点头:“好看!刘叔叔什么时候来接我回新疆?”
沈家妈低头说:“我再做两只泡泡袖,裙子不比商店里的差,洋气的不得了!”
梁鹂这次不上当,依然坚持:“外婆给刘叔叔打只电话,让他不要忘记来接我。”
沈家妈道:“我没有他的电话。”一踩踏板,哒哒哒地走针,不理她了。
梁鹂噘着嘴,怏怏走到屋里,宝珍通常三点半下早班,刚回来,正在加开水调麦乳精吃,奶香味漫得到处都是,方才她俩讲话也听到,笑着问:“新疆有啥好?让侬念念无忘要回去!”
梁鹂抿嘴不吭气,宝珍偏说道:“姨姨给你一句实话,他们哄着你呢,刘叔叔早已离开上海,你日后就和我们生活,永远不回新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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