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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都知道这一点,路迎酒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很了解自己的弱点,心说,天道果然是傲慢的。
这种刻意的拖延只会起到反效果。如果侍从真的竭尽全力,是可以将他逼入绝境的,而现在的温吞迟缓,反而给了他机会。
他脚下猛地发力,刀上血流如注。
交战中,纸灯笼被拦腰截断,火苗乱飞。八仙桌被侍从砍烂了几张,剩下的又被路迎酒一脚踹出去,在敌人身上砸得粉碎。屋中的囍字也掉下来了,和代表双亲的纸人肩并肩,被黑血浸没。
满屋的狼藉。
路迎酒劈开一张又一张鬼怪的面具,看到那之下丑恶的嘴脸。黑兽一次次飞扑、啃咬,骨头在它的嘴里脆弱得像是纸片,轻轻一嚼就烂成了粉末。
侍从死了一大片。
但路迎酒到底消耗了太多的体力。
更何况
心脏重重跳动,他的肺部传来了浑浊的声音。
请神的副作用来了。
眼眸中的银光闪烁,指甲逐渐变得和鬼怪一样锋利,额前生出鬼角,异样的冲动在血液中咆哮。
时间不多了。他的鬼化程度正在加重,再拖延一段时间,恐怕就会彻底失去神智。
侍从们意识到了他的反常,又爆发出一阵锐利的笑!
它们的衣袍猛地翻动,旋涡一般围住路迎酒,刀光剑影齐齐降下。兵器摩擦间,一阵火光乱窜。
而路迎酒踩着朝他而来的巨斧,借力轻盈地跃起,又是一大片的黑血绽放。
到最后谁都杀红了眼。
路迎酒的呼吸沉重,心跳如同战鼓,鬼化正在夺走他的理智,但他以惊人的毅力坚持着。
状元服被血浸透了,这场厮杀像是永无止尽。而他的眼眸依旧明亮,汹涌的情绪像是漫山遍野的风,吹过他的心间,吹醒了沸腾的战意它们拔地而起,如同苍劲有力的参天竹林。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赢下这场战斗。
不单是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所有人。
哐当!
他手中的短刀被挑飞了!
侍从狞笑了一声,而路迎酒却不退缩,反而主动向前了半步伸出手!
鬼化的锐利指甲,深深刺入了对方的喉咙,拔出时血流如注。
侍从摇晃着倒下了。
路迎酒喘着粗气环顾四周。
堆积成小山的尸骸,再没有一个侍从站着。
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侧头看向角落。
金色人形瑟缩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路迎酒从墙面拔出自己的短刀,缓步走过去:终于只剩你了,对不对?
人形依旧是无声地讲着话。
路迎酒愣了半秒,随即明白了:它竟然是在念动符文!
从没有一个侍从用过符文,他自然而然认为它们不会。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几乎是飞扑过去
事实证明,他这一举措非常及时。
金色人形被一股无形力量牵扯着,没入了背后的墙面。在它消失的前半秒钟,路迎酒的指尖够到了它,死死抓住了它的袖袍!
两人一起没入墙壁。
嗷!黑兽急躁地吼了一声,想要跟上去。
它用利爪刨开墙壁,可再怎么样,那之后都是结结实实的转头了。
路迎酒不见了。
水?
还是血?
某种粘稠的液体包裹了路迎酒的全身,哪怕努力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液体是飞快流动的,他死命抓着那袖袍,和金色人形一起在浪潮中颠簸。
他依旧能呼吸,但呼吸的感觉分外凝滞,像是吸入了粘稠的空气。
就这样随波逐流了不知多久,路迎酒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左手捏了个诀。
火光在指尖燃起,照亮了浪潮。
他看见浪潮中都是人脸!
密密麻麻的人脸与躯体,正在他们的周身流淌。人脸皆是闭着眼睛,面容祥和。
这是灵魂。
这是百万人的灵魂在涌动。
又是一个巨浪打来,金色人形猛地回头。
路迎酒只觉得右手一凉。
什么锋利的东西砍了下来,令他的小臂皮肉绽开,伤口深可见骨,右手一下子失了力度。人形趁此机会,游鱼一般钻进了灵魂中。
它在这环境中如鱼得水,穿梭自如。
它周身的金光,却暴露了它的位置。
那金光极其暗淡,稍微离远一点就不可能看到了。路迎酒不顾伤口,身躯一扭就追了上去!
毛团子没跟上来,他没法请神,完全是凭借肉体力量在与狂浪斗争。
人形似乎是笃定他不敢深入,自顾自地往深处游去。
但是路迎酒穷追不舍。
每次感到乏力了,他就往身上贴符纸,强行摁下痛楚,也压榨出最后一点力量。
十米、八米、六米
他离人形越来越近。
三米、两米、一米
金光就在眼前了。
半米。
又是一阵暗流拍来,路迎酒猛地发力,用左手再次抓住了它的衣角!
两人在浪潮中上下颠倒。
人形的嘴一张一合。
【你不该跟过来的】它说。
【再这样下去,你就回不去了】
能杀掉你就行。路迎酒也无声作答,他猛地一拽将自己拉得更近一些。
人形回身,想要如法炮制废了他的左手。
然而路迎酒早有准备:他这回看清楚了,人形手中也是一把短刀。电光火石间,他受伤的右手颤抖地拿刀,凭直觉挥出
无声的撞击之后,两人的刀刃皆是脱手,消失在了灵魂浪潮中。
还差一点点,路迎酒就能和金色人形面对面了。
确实和人形所说一般,他们不断坠落向浪潮的最深处。
周围的人脸越来越密集,浪潮越来越汹涌。
等到他们终于面对面时,已不知沉没到哪里了。
没有武器了,路迎酒徒手掐住了人形的脖子。
近乎人类的皮肉、骨骼在他的手下作响,他能感受到血脉的涌动。
【为什么】人形在挣扎,【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应该回归我的怀抱】
【如果你愿意送死,那死在我手上不是一样的吗,何必还让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救你?!】
我们是不同的。路迎酒轻声说,你能问出这话,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了。
他手下猛地发力,将那脖颈生生掐断了!
人形失了光芒。
金光消失,它软绵绵地垂下脑袋。路迎酒一松手,它就像是泡沫一样,消散在海浪里。
它死了。
与此同时,符纸的火光也熄灭了。
他没有更多的符纸去点亮,也没有条件临场再画出新的符纸。
周围一片黑暗。
路迎酒凭直觉朝着水面游去。
然而他们沉得太深了,这上浮似乎是没有止境的。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朝向正确的方向,只是凭借本能在游动。有时候他好不容易前进了数十米,一个暗潮过来,就将他推回了原处。
这世界实在是太黑了啊。
漆黑到看不到希望。
他是万亿灵魂中的唯一生者,孤独到像是一座正在沉没的孤岛。
他没打算死在这里。
他还想再见到敬闲他承诺过这一点的,可不能再食言了啊。
全靠这个念头支撑着,路迎酒不断向上。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浪潮没那么湍急了,是个好兆头,代表他正在接近水面。
还差一点点
还差一点点,他就能挣脱出去了!
然而身体不听使唤,失血过多与大量的体力消耗拖垮了他。
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在这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刻,他再用尽全力,也无法上浮哪怕一寸。
力道一松,浓郁的困意袭卷而来。
路迎酒没有力气了,身形后仰
他以为自己要坠入深渊了。
然而他没有。
一只手轻轻抵在了他的背上,给予了他力量。
再接着更多的手触碰过来,两只三只四只
路迎酒侧头看去,黑暗中他只看到无数张的面庞掠过,皆是陌生的灵魂。
就像是那个老者一般。
无名者们聚集在了一起,围绕在他的身边。
路迎酒永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此时此刻,它们的无数只手抵住了他,撑住了他,将他有力地推往水面,给予了他上浮的力量与勇气。
【不要放弃】它们说道。
【陌生人,回家去吧】
这一刹那,路迎酒热泪盈眶。
在这无言的帮助中,水面越来越近,他再次竭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上伸出手
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
那是一只沉稳有力、与他相握了无数次的手。
路迎酒就这样被拽出了狂潮,落入了敬闲的怀抱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敬闲:快进到人工呼吸!!!
第108章 时辰已到
在见到敬闲的一瞬间,路迎酒就被一股巨大的安心感包围了。
安心之后,就是浓郁的倦意。
他甚至来不及多说半句话,就昏睡过去了。
此后他的意识一直朦朦胧胧的。
他听见了侍从的嘶吼,兵器的碰撞声,骨头被压碎的可怕声响。
勉强睁开眼睛,他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淡淡的阴气带了微凉,有效地压下了疼痛。
敬闲抱着他走在昏暗的小路上。
道路两侧都是不可见底的深渊,都是扭曲而疯狂的面庞,明明是天道派来的侍从,却比鬼界还要可怖。
路迎酒只看了一眼,眼皮又重得睁不开了,喊了一句:敬闲
敬闲低声说:你继续睡吧,之后有我在呢。
路迎酒含糊应了一声,就又安心睡过去了。
梦中是冷香。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身边没有敌人了,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殿堂。
说是殿堂,可能有点不准确。
它的整体十分压抑,没有风没有其他活物,犹如陵墓。
从地板到墙壁到天花板,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装饰物,周围也大到看不见尽头。唯有两侧立的侍从雕像栩栩如生,它们足有近百米的高度,手持神武,或是肃穆站立或是准备战斗。
路迎酒轻轻一动,敬闲就察觉到了,语调带着惊喜:你醒了?
嗯这里是哪?路迎酒问。
尽头。敬闲说,一切的尽头。
他停下脚步,将路迎酒温柔地放下。
路迎酒还有点头晕,勉强扶着雕像的底座,坐下来休息。
现在他才注意到,右手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绷带扎起来了,能闻到微苦的药草味。他尝试性活动手腕,除了发麻以外,竟然没有痛感。
大概是敬闲用了鬼界的什么疗伤方法,分外有效。
他也换了一身干净又宽松的衣衫,那些血迹和水渍都没了。
敬闲递过来水,路迎酒喝了一口,笑了笑:你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那当然。敬闲也坐在他身边,笑了,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敬闲手上也有刚凝固的血液。
其他地方看不到,但肯定也是有伤的。
路迎酒是第一次见到他受伤,不知是在阻拦百鬼夜行时伤了,还是在与侍从的战斗中。尽管敬闲面上不显,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浓郁的疲倦。
见他目光看过来,敬闲满不在乎道: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侍从追不到这里,你可以多休息一下,再睡会。
他笑了:你刚刚杀掉的人形,是这里的守卫。它死了之后,其他侍从就群龙无首了。他又亲了亲路迎酒的眉心,我媳妇真厉害。
路迎酒说:我没事,该休息的人是你。
不待敬闲反驳,他又说:你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愈合要是放在平时,应该几秒钟就好了。他看向敬闲,认真道,你也很累了吧。
从鬼界到现在,敬闲不休不止地战斗了近十日了。
敬闲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路迎酒在肩头轻轻一揽
有生以来第一次,是他倚靠在了路迎酒身上。
路迎酒环抱他:这回换我守着你。他伸手,温柔地抚过敬闲的鬓角,就像是以前敬闲对他做的一般,安心睡吧。
敬闲一愣。
他笑了,放松身体,伸手回抱住路迎酒,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路迎酒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敬闲睡得很沉,在睡梦中依旧紧抱住他,好像怕他突然离开。而路迎酒一遍遍轻抚过他的手背、眉心,安抚着他。
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威胁,但路迎酒还是保持了绝对的警惕。毛团子也被敬闲带了过来,在旁边支着耳朵替他们望风。
周围安静极了。
昏暗的环境中,只有头顶还有暗淡的天光降下。在一片寂静中,路迎酒听着敬闲浅浅的呼吸声,才突然意识到:他们都还活着。
好好地在这里呢。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二十多分钟过后,敬闲的眼皮动了一下。
醒了?路迎酒看他,要不要唔?
敬闲一转头就亲上来了。
唇齿交缠,亲得难舍难分。
好不容易分开,路迎酒晕头转向的,听见敬闲飞快说:我找了好多地方才看到毛团子然后在它的带领下找到了你要是再晚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你现在还晕不晕伤口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做一下人工呼吸?
路迎酒更晕了:慢一点慢一点,你在讲什么啊?
敬闲不答话,又抱着他亲了一轮,进行了所谓的人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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