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秒针转动,带着时针指向了午夜两点钟。
再醒来时,路迎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身边已经没人了。
敬闲去哪里了?他想着。
很快,多年来训练有素的警觉让他清醒过来: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挂起的青灯依旧燃烧,盈盈火光,坠入镜面。路迎酒坐起身,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镜面,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面庞、他的身躯、他的背影。当他看向镜面,像是与一百个自己对视;当他稍微动作,那些镜像就跟着他一起变化,头晕目眩。
要换个人在这里,恐怕会毛骨悚然。
但路迎酒毕竟是路迎酒,心跳都没加快半点,一心只想弄明白张书挽的意图。
最终,他看向了斜对面的镜子。
那是一个等身的试衣镜,木质的框架烂了一半,只有一人宽。以它的角度刚好照出了他的侧脸,照出了他偏棕色的瞳孔。
但是,在其他的镜子里,他的瞳孔中都是有绿火的。
唯有这面镜子中他的眼眸干干净净,是原本的色泽。
路迎酒起身走到了镜子前,绿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镜中的青年与他对视,依旧是精致的五官,俊秀的外貌和温和气质。
几秒钟之后,它笑了。
第93章 镜中的世界
说时迟那时快,路迎酒猛地伸手,直奔着镜中人的面门过去!
在这短短的半秒内他已请了神,若是这一击中了,那鬼脑袋不碎也得晕头转向。
然而另外一只手比他早一步。
敬闲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身边,漫不经心地伸手,却带出了破风声。
砰!
镜子被他击穿,碎片扬起,每一片中都是幽幽绿火。
路迎酒赶忙制止:别杀他!
晚了。
那鬼的脑袋被敬闲捏了个粉碎。
血雾乱飞,将镜中世界的墙皮糊了个猩红,却半点飞不出破碎的镜面。敬闲缩回手,手上依旧干干净净,像是都不曾发生。
屋内恢复寂静。
路迎酒扶额道:要是没杀它就好了,这镜子后头明显是有另外一片空间的。
敬闲却不大高兴:我留手了的,它没死透。本来它敢模仿你,还刻意把我们分开了,死一千遍都不够。
路迎酒笑了笑,算了,我们赶紧再去买一面镜子放着吧,说不定还能再来一次。
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上哪里能买同样大小的试衣镜。
敬闲派出了小鬼,很快,它们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面镜子。
大小差不多,高度也刚刚好。
路迎酒把它重新放好,对准床上,然后重新躺回去:敬闲,你这次收敛一点。
敬闲勉强答应了。
床上拥挤,路迎酒继续在他怀中睡着。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果然没过多久,路迎酒又醒了。
这回敬闲倒是没消失,依旧是躺在他身边,眯起了那双幽深的黑眸,看向正前方的镜子。
那是个欧式风格的圆形镜子,正对着床,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
和刚才一样,镜中人的眼眸中没有绿焰的反光。
路迎酒下床,赤足走过去与镜中人对视。
它们依旧是笑了。
笑着笑着,表情凝固了
敬闲一脸煞气地站在了路迎酒身后,森然一笑。
镜中人:?!
它俩转身想跑,路迎酒却猛地伸手。那手背上早缠了精细的符纸,没入镜面时,像是轻盈地探入水中。镜子还完好,他已抓住了那俩鬼的衣领。
镜中人:@!!hsdf*!#!
叽里呱啦的一堆,路迎酒听不懂,大概明白它们在表达恐惧。他轻轻一揪,两个鬼怪就从镜子里出来了。
一旦离开镜子,它们就不能再模仿他人,转眼就变成了两个小鬼。
小鬼大概有十三四岁的孩子那么高,独眼,鬼角,脸色惨白。它们脖子上挂着平安符,竟然身穿了古时驱鬼师的服装,宽大的衣袍上画了各种符文,背后更是分别画着一黑一白、一公一母的两只谛听。
它们哆哆嗦嗦地躲在墙角,想要往镜子里跑。
路迎酒甩出符纸,落在镜面上,任这两只小鬼怎么触碰镜面,都回不去了。
小鬼:oe%i!@@*seg!
路迎酒微微皱眉:你们讲什么呢?他看向敬闲,翻译一下?
敬闲说:它们讲的是方言,我也听不懂。
路迎酒:?
路迎酒:鬼话还有方言?
那当然啊。敬闲说,我和大部分神官讲的都是官方语言,但每个品种的鬼,都是会讲点方言的。他看了看小鬼,不过我可以找到听得懂的鬼。
他打了个响指,地上冒出一只不知名的鬼魂。敬闲叮嘱它几句,它连连点头。
不过半分钟过去,鬼魂就带着一只黑猫回来了。
黑猫有着猩红色的眼眸,和三条尾巴。
小鬼:shgl!?nn?*owe
黑猫嘴一张,口吐人言:它在问,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坏人?它们不想伤人,只不过想把你们赶走。
一个鬼问你是不是坏人?是挺奇怪的。
毕竟,鬼怪一般不在意所谓的好坏,没啥道德标准。
只不过
看它俩的服饰,应该是常年和驱鬼师打交道的,会这么问也不奇怪。
路迎酒便实话实说:我们来找张书挽。
小鬼嘀嘀咕咕了一会。
黑猫翻译:我们不知道你说的张书挽,赶快走吧,这里是别人的房子。
这一听就是在说谎。
路迎酒指向它们的衣服:这是驱鬼师的衣服,除了张家,也不会有人在上头画谛听了。
小鬼听了之后连连摇头,刚想要继续否认,目光突然落在了敬闲身上。
它们对危险很敏感,瑟缩了一下,嗓音都小了几分。
路迎酒拿出几张符纸给它们看,说:我也是驱鬼师,以前在青灯会待过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擅自闯进来。
小鬼接过他的符纸,叽叽咕咕地打量,想要确认真伪。
敬闲已经不耐烦了,冷道:要是我们真的居心叵测,你们早就死了。
两个小鬼打了寒颤。
其中一个白衣小鬼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说:我们、我们也不想把你们当坏人的,就是
另外一个黑衣服的接话:哪有正经人会在别人的床上抱在一起的!
就是啊就是啊,还一个搂着腰一个腿挂上去的。我们出来了两秒钟,就把你们的恶行看得清清楚楚。
太坏了,竟然在张大人的床上偷偷谈恋爱,太变态了
路迎酒:
路迎酒:你们以为我想睡别人的床吗?!
不用多讲了。敬闲森森一笑,揍一顿就完事了。
两个小鬼一缩脑袋,呜哇哇地叫。
黑猫适时地翻译:它们在骂你们狼狈为奸,是对狗男男,还说它们不畏生死,能慷慨赴义。
路迎酒眉心一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毛团子在他脚边附和:嗷嗷嗷呜!
没想到,它这么一叫,那俩小鬼的骂骂咧咧反而停下来了。
它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毛团子,打量过它的鬼角,它银灰色的眼眸,还有圆滚滚的身躯。
白衣小鬼:这是、这是饕餮吗?
绝对是!黑衣小鬼点头,你看它的短腿,和张大人说得一样!
毛团子:
它气得炸毛了,像团爆炸的蒲公英。
饕餮,也就会说,白衣小鬼抬头,仔仔细细打量路迎酒,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姓路?
路迎酒有些意外地挑眉:嗯。你们认识我?
这下小鬼的脸色变了。
黑衣小鬼回答:我们不认识你,但是张大人认识你。她一直在等你,说你有一天肯定会找过来的。
刚才多有失敬,多有失敬。白衣小鬼说,提着青灯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没想到是你。请你和我一起来吧,张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路迎酒和敬闲对视一眼。
这个张大人,十有八九指的是张书挽了。
小鬼又说,张书挽已经等他很久了
难道说,身为世家的一员,张书挽和其他人一样,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路迎酒?等待着哪一日,将他归还给天道?
事情扑朔迷离起来。
看来,只能跟它们走一趟了。
路迎酒说:你们带路吧。
小鬼应了一声,说:我们要进去镜子里。
说完它们提起手中灯笼,在刚才的镜子前肩并肩站着。两盏灯笼的青灯闪耀,落入镜子中,照亮了他们每一人的面庞。
几秒钟后,镜面有了水纹般的波动。
跟我们来吧。小鬼说,率先迈步,身躯像是融化入了镜子中。
敬闲拉起路迎酒的手,和平时一样走在了前头。
两人迈过镜子。
镜中还是张书挽的卧室,只不过完全颠倒了。小鬼手中的青灯光芒四射,竟然是明亮了好几倍。
白衣小鬼说:你们尽可能待在灯笼的光里,不然可能会被镜中世界排斥出去。到时候,又得重新走一轮了。
路迎酒应了一声,跟着他们去了客厅,又开门去了走廊。
走廊空无一人,依旧是左右颠倒了。电梯按键一片漆黑,只能通过漫长的楼梯往下走。好不容易到了一楼,推开大门
外头却不是小区了。
只有一片黑暗,一片浓郁的黑暗。
镜中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天地宛如染缸。唯有那两盏青灯照耀到的地方,才能见到脚下的地面。
请随我们来黑衣小鬼说。
路迎酒被敬闲牵着,望向周围。他们几人往前走,灯光一晃一晃,照亮了某些飞掠而过的幻影。看不清那些究竟是什么,像飞鸟,像亡魂,带起了阴冷的风,吹得青色灯笼左摇右晃。
周遭并非平地。
光芒偶然会照亮白色墙壁,照亮乌色的飞檐和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一切都是古时的建筑,这么看来,他们真像是重返千年之前,化作青灯阁的一员,身着玄衣,提灯行走于长夜。斩妖除魔,不问功名,只愿以一己之力换来黎明。
白衣小鬼道:这镜中的世界,原本是谛听所住之地。这些镜子名叫青镜,是张家与谛听契约后,专门为它打造的宝物。谛听在镜中穿梭,听探万物、察觉人心,已经过了成百上千年了。
这个传闻,路迎酒是听说过的。
只是他从未亲身来到镜中。
他问:这段时间,张书挽一直待在镜子里?
对。小鬼点头,张大人一直在这里。不过我们还没有那么快过去找她。
两个小鬼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幻影涌动得更加厉害,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灯笼摇晃得厉害,在风中,他们的影子错乱地落在大地。
远处,门扉洞开。
一扇朱红色的、掉了漆的门无声开了,门后依旧是一片黑暗。小鬼们在前头带路,领着路迎酒和敬闲,迈进了大门内。
哗啦
青色火焰猛地翻涌,又忽而熄灭。
周遭一片黑暗,随后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
奶奶!小孩子在叫,我今天在学校学了一首英文歌!
唉好一道苍老的声音应答,快唱给奶奶听一听。
音乐欢快的前奏响起。
黑暗中,敬闲依旧拉着路迎酒的手,问:这是什么歌?
一首挺出名的英文老歌,叫LemonTree。路迎酒微微眯起眼睛。
他有点疑惑,不知道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
那稚嫩的童声,用并不标准的英文发音开始唱了:
I'msittinghereinaboringroom
我呆坐在这毫无生气的房间里
It'sjustanotherrainySundayafternoon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日午后
路迎酒低声说:他是用麦克风在唱的,这应该是卡拉OK之类的地方。
敬闲嗯了一声。
唱得真好!苍老声音再次出现,来,让奶奶亲一个。
就在这一刻,明亮光芒扎得人睁不开眼睛。
路迎酒眼前一片明亮,眯起眼睛,隔了好几秒才看清楚周围环境:不知何时,他们已身处一个KTV的包间,桌上摆着瓜子饮料,墙壁挂了气球,拼成字体:【祝小方舟生日快乐!】
方舟。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路迎酒的视线移动,看向沙发上的一家人,随后顿住了。
满头花白的陈敏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陈言言、孙子陈方舟,都是笑脸盈盈地围着桌子。
这
这竟然是陈家灭门案的那一日!
陈方舟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拉住陈敏兰,认真说:奶奶,这首歌讲了一个男人和心爱的人分开了,然后一日日等在柠檬树下的故事。你们都是我心爱的人,都要健健康康,永远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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