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从市中心回来的巴士上,载着一车昏昏欲睡的学生,谁也没想到灾祸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轰!!
巨响传来,紧接着是可怖的失重感。惊叫声在吴润之的耳边炸开,天旋地转,车子冲破栏杆,他们最终栽入了冰冷的海水。
车窗玻璃碎了,沉甸甸的海水涌进来,灌进他们的口鼻。吴润之的水性不错,可在这瞬间还是被水压死死摁在了车内,无法动弹。等到车内灌满了水,他才能勉强开始行动
可是他太惊慌了。
周围昏暗一片,像是坠入了深渊,他什么也看不清,甚至在无数挣扎的人之间找不到出口,海水刺骨的温度像是蛆虫,尖锐地往他的骨骼里钻。
【窗户在哪里?】
【周围好暗,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想呼吸好想呼吸好想呼吸】
一片茫然之中,他的领子上是一股巨力,有人在努力把他往一个方向拽。
在水中使力,本来就是极其难的事情,就连最专业的救援者都要小心谨慎,才不会被惊慌的溺水者缠着,一同窒息。
和大多数溺水者一样,吴润之本能地乱抓。
直到一道光束照在了他的脸上。
事后回想起来,正是这光给了他平静下来的勇气。
他的思维奇迹般地镇定些许,往那人拽他的方向挣扎,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个硬物。
那是巴士的窗框。
窗框上还立着一圈狗牙般的碎玻璃,吴润之这么紧紧一抓,鲜血立马弥漫开。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使劲扒着窗框,奋力往外游。
他先是摆脱了巴士,再是离开了手电筒的光照。
上浮的道路很漫长,在一片漆黑中,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方位,只能凭着本能向上。肺部疼到爆炸,心脏砰砰直跳,勉强从血管中压榨出一点氧气
哈!
探头出去的那一秒,他爆发出了一声堪称可怖的喘息声。
头疼欲裂,他在摇摆的波涛中像是孤舟,几缕黑发贴在耳侧,可是氧气终归是充盈了他的肺部。
意识慢慢清醒后,他环顾周围漆黑的海。
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那些少年们带着一场美好的梦,消逝在浪潮之中。
他们沉溺于海,留下了一个孤单的吴润之。
此时此刻,在有着明媚阳光的教室中,吴润之双手抱着脑袋。
隔了很久他才说:我后面回忆了一下,其实,当时借着手电筒的光,我是看到拽我的人了。
就是方余把我往那个方向拽。
他刚买了那个手电筒,说是要在那天晚上,冒险夜闯教学楼,偷完自己被没收的手机。一路上我都看着他拿着手电筒,开开关关地研究。
吴润之苦笑了一下:他的水性比我好很多,我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最后是我逃出来了,而他没有呢?
路迎酒说:运气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或许是运气吧。吴润之依旧是苦笑,但是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他不试图把我往窗户拉,如果他不花那力气和时间,他也许就能活下来了啊
他揉揉脸:还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说。
那之后的高考我没有参加,第二年的也没有,第三年的也没有。我再也没去高考过,直接就出来打工了。
我和家里人的关系很差,很久不联络了。那段时间我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大海,和我挣扎着的朋友。我吃过药,吃过很长时间的抑郁药,有过无数次想要自杀的念头。
他的精神颓靡起来。
路迎酒看到,他周身有一股淡淡的黑雾。
出现这种黑雾的人,往往精神状态极其差,求生意识弱。这也让他们非常容易撞鬼。
不过,既然吴润之提到了,他有过自杀倾向
路迎酒问: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你最近有过自杀的念头吗?
吴润之愣了一下:我一直都有,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
毕竟这种那么私人的情绪,要讲出口,还是需要勇气的。
几秒钟后,他继续说:我最近的工作压力很大,家庭也有问题,这两个月来我站在天台上三四次了吧,也有可能更多,不记得了。每次就差那么一步,就差那么一步,我就可以一了百了。可能这段时间,真的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了。
路迎酒说:而你会梦到同学,就是在最近两个月?
对,吴润之点头道,如果不是这个梦如果不是我想再见见他们,回学校看一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愿,我说不定已经跳下去了。
路迎酒想了一下:那有可能这些鬼把你叫回来,不是想让你帮他们实现心愿。
那还能是什么?吴润之一愣。
他的话音刚落,走廊上就响起了铃声。
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但是他们班下午不用上课,再过半个小时,所有人都会登上那辆巴士。
2班同学虽然作死得很多,但好歹活下来了几个,没让这个幻境提前结束。
而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已经等来了故事的终结。
铃声响起,整个幻境开始不断变化,大楼在扭曲,钟表在融化,窗台上的花开了又枯萎而教室里,书本堆得高高的,水壶反着亮晶晶的阳光。桌上摊着书与笔与无数张写不完的试卷,就像是他的同学们才刚刚离开座位,很快就会回来。
空中的黑雾在聚拢,不断汇聚出那些已死的同学们。
不到三四秒钟,空荡荡的教室就挤满了人。
黑板上写满了今晚的作业,花盆中的花娇艳欲滴。
朋友们坐在过去的座位上,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教室。
吴润之睁大了眼睛。
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无数的纸张,都是他熟悉的字体,都是他熟悉的人名,一行行留言写在上头。
【你要好好加油,还有无数个明天=v=】
【我们以后再去网吧开黑,我保证不会坑你了!】
【很喜欢和你一起上乒乓球课,你的反手拍打得很好】
【要去努力生活呀!】
【我记得你是一个很乐观向上的人,希望你能永远开开心心】
【】
方余过来,勾上他的肩头:这几天我玩得很开心,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打球赛啊!我可不会再让着你了。还有新游戏啊,新电影啊,我们还会有一起出去翻墙头的机会!会再见面的!
旁边的姜若云依旧文静,脸上一抹霞红,咬了咬嘴唇和他说:其实,我也一直挺喜欢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真正找到幸福。你是个很勇敢的人啊。
吴润之的视野模糊了。
再怎么努力去看,都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庞,他奋力擦了擦眼睛,才终于看到他们的笑容。
砰!
教室里竟然飞起了小彩带,一圈圈多彩地往下降落,落在了吴润之的肩头。
他回头看去,黑板报上画了校徽、云彩和太阳花,橙红、艳黄、天蓝各种颜色热闹地往他眼前凑,像极了这段多姿多彩的青春岁月。
它们簇拥着正中间的几个大字:
【我们毕业啦!】
这是他们欠吴润之的一场毕业典礼。
终于在数十年后的今日实现。
路迎酒在他身边说:也有可能他们让你回来,是想让你放下过去、解开心结。你才是他们真正的心愿。
欢声笑语,一片掌声,所有人都在期待地看着吴润之,目光中尽是鼓励与期待,似乎是将所有的力量,带着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泣不成声。
第71章 亲密无间
吴润之最后还是目送着朋友们,上了那辆大巴。
阳光灿烂,蓝绿色的巴士出发。他们在巴士上挥手告别,打开窗朝他招手,后窗玻璃挤着四五个脑袋,都是在回望他,笑着与他道别。
远处便是横跨了蔚蓝海洋的大桥,壮阔而美丽,线条完美好似艺术品,白色的桥身发着光。
等大巴驶离校园,吴润之上了天台,远远看着大巴一路离开。风吹起衣角,他目不转睛,直到巴士彻底离开视线,只余一片微澜的海。
等一切结束,所有光鲜亮丽的假象都在剥离。
墙壁重新变得破损,一块块瓷砖尽数开裂。窗户肮脏毛躁,整齐的桌椅消失无踪。墙角重新沾上蛛网,布满落尘,篮球框歪倒在地,漏气的篮球窝在角落,整个操场灰败无比。
吴润之最后看了一圈校园,看了一圈这无数次萦绕在他梦境中的场景,像是要把它们烙印入灵魂中。
然后他回到校门口,与路迎酒他们汇合。
路迎酒问他:准备走了?
嗯。吴润之点头,明年我会带着花再回来看他们的。
路迎酒又说:关于你的心理状态,不是我能解决的,我建议你联系心理医生。虽然这句大道理被说过很多次了,但生命真的只有一次。他看了看偌大的老校园,你能安安心心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我知道。吴润之再次用力点头,语调有哭腔,也有着坚定,我会努力的。我已经在这段回忆里待太久了,是时候走出来了。
他揉了揉脸,长叹一声: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还不如还是高中生的他们。
我会努力找到新的出路的,比如新的工作,或者结交新的朋友。如果可能,我要再回去参加高考。
他笑了:我之前为了追姜若云,埋头苦学了好久,拿了好几次年级前几,不是为了什么前途,只是为了给她留下个好印象这个理由足够单纯可笑吧,完全是青春期少年的思路。
但仔细回想一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纯粹地做过一件事情了。
我想和以前一样,去纯碎地爱与喜欢一些事物,然后坦坦荡荡地活下去。
路迎酒点头。
此时无须多言,他便点头说:加油,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吴润之与他们道别,背着背包,消失在道路尽头,消失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
他在校门口摆放的鲜花,迎风招展,沾着水珠。
花会枯萎衰败,美丽总会竭尽,但在此时,蹉跎岁月与往后的诸多磨难,也无法磨灭它们正绽放到最极致的美好。活在当下,才是对亡者最深切与真挚的悼念。
路迎酒一行人在孝广市稍作休息后,便乘飞机回了鹭江市。
姚苟一路暗示明示,问路迎酒的事务所还缺不缺人。路迎酒就直接跟他说,你想来的话,我肯定愿意的。
于是姚苟高高兴兴也跟来了。
一下飞机,楚半阳被司机接走了,临走前,他似乎想和路迎酒说些什么,满脸傲娇地写着我很想和你谈一谈,最后还是没开口。
敬闲又来了一次滴滴打鬼。
豪华的跑车停在外头,姚苟讶异道:你们事务所是真的有钱啊,怎么到哪里都有豪车,资金那么充足的么。
别误会了。路迎酒轻咳一声,这些都是员工的私有财产,和老板我本人无关。我的车是一辆二手本田。
姚苟一愣,又看向敬闲:小伙子这么有钱,还愿意继续深造自己,不容易啊。现在有钱人最缺乏的都是这种精神。佩服,我姚某实在是佩服!
敬闲笑着搂上路迎酒:还是老板有眼光,看上了我这么优秀的员工。
路迎酒抬眼一瞥他:驱鬼师最常用的三个符纸是什么?
敬闲滞了一瞬,根本答不上来。
就这还优秀员工呢,什么也不懂。路迎酒笑着戳了戳他,只能摆你出去当吉祥物,每天就靠这张脸忽悠进来几个人。
敬闲被他嘲讽了不学无术,但又被拐着弯夸了帅,挺高兴的。
听了这两人假意讽刺,实则打情骂俏的对话,姚苟看了看敬闲又看了看路迎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问:哎这几天自从那婚礼之后,我就一直想问,你们真的是一对吗?
敬闲不知如何回答,直接说了又怕路迎酒生气,下意识看向他。
路迎酒却半秒没犹疑,直接承认道:嗯。
姚苟:哦哦哦,我就说呢,怎么每天都看你们两个贼眉鼠眼的。
路迎酒:那个叫眉来眼去。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姚苟又是打量了一番他们,喃喃说,现在真的就我还是孤家寡人了。路迎酒啊,你看我们好兄弟一场,你能不能帮我介绍几个人认识认识?我只有两个要求:女的,活的。
路迎酒扶额:你这是为难我,这我自己都做不到。
敬闲别说是个女的了,他甚至不是活的。
姚苟大失所望,又是碎碎念,说总有一天他的真爱就降临的。
回去的路上他继续表现自我,自告奋勇地开车,开了很大声的广播听歌,一路上跟着哼唱。
敬闲乐得和路迎酒坐在后排,头挨着头在一起讲小话。
路迎酒低声和敬闲说:你刚才怎么不承认呢?
不承认什么?
我们在一起了。
敬闲说:你之前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吗,我万一说了,惹你生气了,岂不是天天跪榴莲。
路迎酒:你别把我说的那么恶毒。
就算不跪榴莲,敬闲说,你一生气就不让我亲,也不让我摸了,我也难受啊。
没办法亲亲抱抱,这对于一个恋爱脑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万一路迎酒把他扫地出门了,直接退婚,就更是天崩地裂、五雷轰顶了。
路迎酒扶额:你这个发言也太敬闲了。他顿了顿,握住敬闲的手,之前是我不好,总感觉在朋友前有点不好意思,才藏着掖着。现在我跟叶枫他们都说开了,慢慢心态也转变过来了,以后你可以直接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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