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叮铃
剑气波及,谢小晚发间的玉簪摔落在了地上,裂成了数段。浓密的发丝散乱,朝着身后飞扬而起。
剑光锋利,停了下来,只与眉心有着一寸之距。
谢小晚不躲不闪,只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漠孤烟,风沙骤起。
绿洲之中,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第26章 似真似假
陡生变故,所有人的反应不尽相同。
林景行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出声阻止这惊鸿一剑,脸上皆是焦急与关切。
画皮脱离了谢小晚的挟持,没想到自己这一声竟然真的能驱使得动云竹君,在惊讶过后,就是小人得志般的洋洋得意。
他看向谢小晚,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而谢小晚立于夜色中,衣袂临风翩飞,不见一丝惊慌。他慢慢抬起眼皮,望着近在咫尺的剑气,胸口莫名隐隐作痛。
天际昏暗,月色邈邈。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驻了。
谢小晚撇开了目光,衣袖中的手指轻颤,随后一缕锃亮的情丝从中射出,缠绕在了剑光之上,将其绞碎。
剑气激荡,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散开了一道无形的波纹,所至之处,一棵又一棵粗壮的椰枣树轰隆倒下。
谢小晚微微侧头避开了锋芒,风波止后,飘扬在半空中的黑发落下,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红衣,黑发与流淌下来的月色交织在一起。
再加上一张半黑半白的面具,竟然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感觉。
就在众人失声的时候,绿洲中响起了清脆的咔嚓一声,使得他们回过神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停在不远处的车厢壁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看似蛛网一般。
裂缝中逃逸出了一缕雾气。雾气轻盈虚无,朝着四周蔓延而去,所至之地绿意枯萎、万物凋零。
这
长老不是说,车厢是由千年精铁打造,无坚不摧的吗?现在怎么裂开了?
快些让开!
望山宗的弟子有些惊慌,他们像是十分畏惧车厢中的人,面面相看,却谁也不敢过去查看情况。
不过须臾之间,车厢就无声地化作了一地的齑粉,就连拉车的灵兽也惊慌逃窜,消失在了漆黑的沙漠之中。
原本车厢所在的地方弥漫出了一团冷雾。雾气散开,从中走出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火光映照下,那人缓步走来,不疾不徐,犹如一株笔直挺立的青竹。
谢小晚垂下手指,直直看了过去。
浓稠黑暗中,沈霁筠一步步地走来,行走间,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待走近了之后,才发觉他的手足之上皆束缚着一条条锁链,一袭天青色的长袍也不复往日的清逸雅致,上面赫然留着一滩干涸的血迹,像是许久未换过了,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沈霁筠。
这三个字在谢小晚的舌尖滚了一滚,竟生不出一丝的波澜。
也是,情劫已经渡完,两人之间应当是毫无瓜葛了。
就算再见面,也只会是两不相干的陌路人。
就在旁人沉默之时,画皮踉跄走了出来,用手捂住了脸上的伤口,迫不及待地高声道:云竹君,是他伤了我,杀了他替我报仇!
谢小晚抬手拂开脸侧的一缕黑发,与沈霁筠遥遥对视了一眼。
在黑夜中的,只见沈霁筠的眼瞳一片赤红,犹如流淌着一片灼灼的岩浆,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爆发。
沈霁筠入魔了在谢小晚死之后。
然后,现在他又要来保护一个假的谢小晚,一个劣质的令人发笑的仿制品。
谢小晚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也不想在和沈霁筠纠缠在一起,一句话未说,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出这绿洲,身后就扑来一阵彻骨的寒风。
谢小晚足间轻轻一点,凌空侧身躲了过去,腰身一转,转而看向了身后。
这里已经与扎营处有一段距离,火光微弱。
谢小晚站定,望着黑暗中走出的天青色身影,语气冷淡的问:还有何事?
沈霁筠也停了下来,目光微凝,落在了那张半神半鬼的面具上,像是想要透过这层面具探寻着什么。
半晌过后,沈霁筠开口询问: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差点就被吹散在了沙漠夜色中。
谢小晚挑了挑眉梢,手指拂过衣袖,圆润光滑的指尖在月光的照耀下冒出了冷凌凌的光:我是谁,与你无关。
沈霁筠的拧起了眉头,连带着周身灵气也变得狂躁了起来,惹得寒风肆虐。
我认识这个人
应当认识
这个人很重要
一些零碎的词语在沈霁筠的脑海中闪过,他的眼瞳越发的炽热,犹如火光灼灼。
最后,便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人走了。
沈霁筠想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殷殷呼唤声:云竹君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他的脚步一顿,转身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熟悉而又有些陌生。
云竹君。
不要,别走。
两个似真似假的身影逐渐融为了一体,分不出你我来。
沈霁筠的脸颊轻轻抽了一下,只觉得太阳穴处传来一阵刺痛,好似摧心剖肝一般,不停地干扰着他的神志,让他无法抽出精力来分辨其中的真伪。
另一侧。
画皮正在使用长老传授的秘法,声声召唤着。
按照长老所说,云竹君偏执入魔,不似往常一般清醒,时常浑浑噩噩的。
如今他披上了那个凡人的画皮,只要不过于靠近云竹君,就不会被看出破绽。然后再佐以宗门的秘法,自然能够让已经入魔的云竹君任他驱使。
一想到往日连面都见不到,端坐云巅高高在上的人物被他玩弄在手掌心,画皮就不免生出了一股得意。
他将灵气灌入声音,再次呼唤:云竹君,回来
可抬头一看,云竹君不仅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回来,反倒是越走越远了。
怎么回事?
这发展有些出乎意料,画皮怔了一下,还以为是秘法失效了。
就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云竹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锁链在地上拖行,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不过很快,又被风沙所掩盖了过去。
沈霁筠步履踉跄,却带着一股坚定之意。
此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在他的神识中交锋。
一是回去。
一是继续追。
沈霁筠没有犹豫太久,就选择了后者。他咬住牙关,强忍住了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痛楚,朝着那道朱红色的背影靠近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个带着面具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面具之下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但是就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应该很重要,不能够让他走了
谢小晚来到绿洲边缘,察觉到身后坠着一个尾巴,停下了脚步,冷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讥诮,怎么,赶着给心上人报仇?
沈霁筠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身落魄,却依旧难掩脸上的华彩,似乎还能看出一些昔日神子谪仙的模样。
不是。他先否认了谢小晚的说辞,然后慢慢地开口,我我应当认识你。
谢小晚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用着平静的语气说:认识又如何?我们之间已经毫无瓜葛、两不相干了,别跟着我。
毫无瓜葛。
两不相干。
沈霁筠听到这句话,心口陡然生出了一股荒凉萧瑟,好似缺了一角,空荡荡的。
他怔了一下,远远地看着谢小晚,竟有些不敢靠近。
谢小晚见他如此,正要转身离去,这时天际突地响起了一阵轰隆声响,恍若一道惊雷落下。
他被声音吸引,看了过去,见黄沙漫天,滚滚而来。
沙漠之中如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大半片苍穹都被黄沙打湿,只余下一轮猩红的圆月孤零零地吊在正中央。
一眨眼间,沙尘巨浪就淹没了不远处的绿洲。黄沙奔腾而至,近在眼前。
谢小晚手腕一转,用灵力在面前撑起了一道屏障。只是半透明的弧形刚刚冒出点光来,就被狂暴的沙尘撕得七零八碎。
人力之渺小,终究比不过自然天地之景象。
谢小晚见四周流沙涌动,心知已经逃不出去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进入到沙尘暴的中心处。
风眼平静,或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
下定了主意以后,他便不再逃开,而是顺着风势而行。
沙尘暴中的灵气暴躁,无法吸收使用,为了节省自身的灵气,谢小晚舍去了大部分的屏障,只待必要之时再用。
哗啦
一阵阵从耳边刮过,夹带着金土锋利之气,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沙尘迷眼。
谢小晚眼前的视线模糊,听着嘈杂的风声,抿住嘴唇准备忍耐即将来临的疼痛。
可等了半天,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不仅如此,周身的风沙也渐渐小了下来。
谢小晚心中疑惑,抬手遮住了鼻尖,透过缝隙向前看去。在一片漫漫黄沙中,一袭天青色的身影格外的明显。
他怔了一下,随后余光瞥见一道剑光从半空中掠过。
漫天黄沙中,突然拉开了一条细长的雪线,将黄沙冻成了一个个冰碴子,凝结在了半空中。
剑光之下,风沙朝着两侧分开,凭空让出了一条道路。
谢小晚看了一眼沈霁筠,也没说什么,就这么走了上去。
沈霁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剑气萦绕,像是在护着谢小晚不受风沙侵蚀。
两人一路沉默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番跋涉过后,耳边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谢小晚抬手拂去身上的沙尘,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察看现在的情况。
苍穹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被厚重的沙尘所萦绕,只有眼前的区域无风无浪。
就好像是这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就是为了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方来。
谢小晚的思绪一闪而过,正要探一探周围的情况,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他的步伐一止,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沈霁筠半跪在了地上,身上灵气不受控制地涌动着,在地上凝结出了一层薄冰。
大概是在风沙中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的面色苍白,十指紧紧叩着地面,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滴答。
一颗血珠滴落在地,瞬间就被干涸的泥土吸收,只留下一个褐色的小圆点。
谢小晚的目光轻轻扫过,发现他的肩膀上有着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之中还沾着一些沙砾。
这显然是在方才的沙尘暴中行走所受的伤。
谢小晚见到这一幕,语调柔和,带着一些怜悯:真可怜呐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卷过一缕发梢,坦然自若地说,可是,我又没让你护着我。
说罢,他就毫无留念地离去。
别走
身后传来沈霁筠沙哑的声音。
第27章 早知如此
谢小晚自然是听到了。
他垂下了眼皮,看着不远处落魄潦倒的沈霁筠,心中倒也没有多少波澜。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有些东西唾手可得的时候,并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却生出了后悔之意。
何苦做出这般模样。
当时也不是没有给沈霁筠机会,而沈霁筠又是怎么选择的?
他选择逃避。
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
可以说,沈霁筠的每一步都走错了,若是他有一点的犹豫,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么地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小晚轻哼了一声,暗道一声自作自受,就收回了目光朝着远处走去。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风沙环绕之下,此地亦是荒凉一片,一眼望去只见杂草丛生,断壁残垣。
谢小晚走得不紧不慢,朱红色的衣摆随风摇晃。
沈霁筠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望着远处纤细的身影,以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忍住身上的痛楚,竭力跟了上去。
谢小晚原本以为已经将沈霁筠甩开了,可余光一瞥,却依旧能看到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他不明白沈霁筠想要做什么,也懒得再去阻止,只放任自由。
风沙围绕之下,这片区域并不大,没费多少时间,谢小晚就走到了尽头。
天地苍茫,好似此地只有他与沈霁筠两人。
谢小晚回过身,突然轻轻咦了一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待走到了之后,他伸手拨开遮挡在前方的杂草,可见一具干枯的尸骨静静地躺在地上。
枯骨的身侧还插着一柄长刀,似乎是死前经历了一番激战,刀刃上满是豁口。
谢小晚伸手握住了刀柄,想要将其拔出来。
或许在千百年前,这把长刀是一柄神兵利器,可如今刀刃生锈,轻轻一碰就化作了粉末。
谢小晚握了个空,只好收回手。
他凝视枯骨片刻,指尖掐起一道灵诀,驱使着灵气在四周吹拂而过。不过片刻,浮土吹散,出现了一具又一具完整的尸骨。
这里是一处古战场。
隐约间,还能听见金戈铁马、十面埋伏之声,好似杀机就在眼前。
谢小晚站在古战场的中央,闭眼静静地聆听着,可是并没有其他发现。他睁开眼睛正要离去,回过头一看,眼前突生变化。
不远处的断壁残垣化作了一座琼楼玉宇,从中传来轻歌曼舞,丝竹霏霏之音。好似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这般荒凉的地方,又怎么会有如此碧瓦朱颜?
反常即妖。
谢小晚远远望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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