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那个把录音笔交给你的学生,你还记得吗?
蒲斯存问: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究竟是什么人?
蒲影摇了摇头。
蒲斯存不意外这个回答,他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让人去吩咐司机开车。
蒲影说:爷爷,时间已经过了。
过了也要去,有点希望就去。蒲斯存说。
蒲影怔了下。
蒲斯存伸出手,握住蒲影的手臂,帮他站起来。
蒲影随着蒲斯存的力气起身,又晃了晃,这次却还没等摔倒,就被蒲斯存稳稳扶住了。
蒲影的呼吸顿了顿。
强烈的眩晕突如其来,让他停下动作,不自觉闭了下眼睛。
缓缓。蒲斯存轻声说,不急,爷爷陪着你。
两年前,蒲影刚回到蒲家,需要重新进行恢复性锻炼。
温迩的论文里说,对电子风暴后遗症严重的患者,在恢复性训练时最好不要随意帮忙,这样可以避免对他人产生依赖性。
蒲影个人,在豪华冰冷的复健室里不知摔了多少跤。
蒲斯存没办法再去回想这些,他定了定神,想要说话,却忽然听见蒲影有些迟疑的声音:爷爷。
蒲斯存应声:爷爷在,怎么了?
您这样扶着我走过路。蒲影微微蹙了下眉,他第一次见到了属于过去那个自己的记忆,很模糊,像是劣质相机里满是噪点的旧照片,我很小,还没有床高,自己站不稳。
蒲影停顿了下,仔细想了想,慢慢地说:我很喜欢被爷爷扶着走路。
蒲斯存苍老的身形忽然剧烈颤了颤。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瞪大了眼睛,握住蒲影的手臂。
你说什么?蒲斯存低声问,再说一遍,你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很喜欢被爷爷扶着走路。
蒲影说:我摔倒了,爷爷会抱我起来。
蒲斯存仓促闭紧了眼睛。
蒲影有些疑惑。
他不能理解蒲斯存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抬起手,替爷爷擦去忽然落下来的眼泪。
蒲斯存粗重地喘息着,他用力摇头,嗓音哑透了:对不起,是爷爷错了
原来只要这么简单。
蒲斯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收到蒲影托人送来的录音笔,去参加联盟总部的紧急会议之前,他曾经做过场很短暂的梦。
场很短暂的噩梦。
他梦见蒲影和温迩结了婚,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梦里,蒲影在温迩的治疗下慢慢恢复,学会了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重新拥有了喜怒哀乐,看起来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再有区别。
两家办了场盛大的庆祝宴会。
宴会当天的早上,他被人叫醒,仓促赶去蒲影的房间。
他看见了那团神秘炫目的光,看见蒲影在那团光里变成无机质的灰白,点点彻底消失,只剩下什么也没能留住、跪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温迩。
蒲斯存原本没有把这场梦当真,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只是在紧急会议上,隐约察觉到温迩的真面目时,忽然引出了梦境里窒息般的恐惧和愤怒。
这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和愤怒,终于让蒲斯存从那一场弥天大谎里清醒了过来。
直到这刻,蒲斯存才格外明确地意识到,这个梦是会成真的。
按照温迩的治疗方法,蒲影最后是真的会变成那个灰白色的影子,会再次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回到那团光雾里去。
即使现在已经纠正了所有的错误,这样的恐惧,依然足以把人挟持进无边的绝望里。
蒲斯存握住蒲影的手臂,反反复复确认他的确是真实的,不是又一场自我安慰的幻觉。
爷爷。蒲影俯身,出什么事了?
蒲斯存用力摇头:没有什么事也没有,爷爷陪你去开幕式
蒲影摇摇头:不去了。
蒲斯存停顿了下,他看向蒲影,眼里透出从没有过的急切和慌乱:为什么?
您不舒服。蒲影说,我陪您。
在被家族惩罚,被爷爷轰出去的时候,蒲影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是因为又遇到了那个人,和那个人聊了天,所以那种疼才变得可以忍受了。
不舒服的时候,是想要有人在的。
蒲影说:能和人说话,就会感觉好很多。
蒲斯存看着蒲影,他在蒲影的目光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这是他的孩子。
他是怎么被人骗了,竟然会去信个不相干的人,不信自己家里最乖的孩子。
蒲斯存尽力定下心神。
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摇摇头:没有不舒服,爷爷是高兴。
走。蒲斯存看到司机的身影,握住蒲影的手臂,我们的确要去一趟你说的那个骆燃,我有些事要问他的父母。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在梦的最后,失去切的温迩其实疯了。
彻底失去理智、陷入疯狂谵妄的温迩,还说出过些更加匪夷所思的真相。
比如骆燃真正的身份。
蒲斯存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他陪蒲影起坐在了后排,看着还有些茫然的孙子,脸上终于露出柔和放松的笑意。
温家已经代替温迩做了决定你的继承权被退还回来了,但可能还有些新的意外。
还不能确定那个孩子真正的身份。蒲斯存说,我们长了记性,即使确定了,我们也样会完全尊重他的意见,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只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属于他的,总要还给他。
蒲斯存半开玩笑,温声问蒲影:你继承的资产和股份,如果要分给骆燃半,愿不愿意?
蒲影问:可以换他的签名吗?
蒲斯存:
我想要个特签,就是专门签给我的。
蒲影给爷爷科普:张纸上,有他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的那种。
蒲斯存:可以。
如果骆燃真是被电子风暴剥离出的、当初那个蒲影的部分,蒲家当然要给他应得的东西。
不论接不接受这些财产,骆燃都是得签一份文件的。
文件上也的确会同时有骆燃和蒲影的名字。
蒲斯存按了按额角。
他从蒲影有了明显进步带来的惊喜里回过神,想起那个学生的提醒,问坐在身旁的孙子:等回家去,再给你找一门家庭教师,学些新东西,好不好?
蒲影点了点头:学什么?
蒲斯存:诈骗与反诈骗。
蒲影:?
蒲斯存摸了摸他的头发,把口袋里那块糖拿出来,剥好了递给蒲影。
他拿过手机,接通了联盟反诈骗宣传中心的电话。
三天后,温迩的单人监禁室有了第一个探访者。
听到探访通知时,温迩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东西,地位,名声,权力,家族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也不再有什么可害怕的。
即使在看清了来探访的人后,他的神色也只是微微诧异瞬,就恢复了正常。
他直在等着见到这个人。
这个装成蒲影的样子,步步设下圈套,在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就彻底掀开了他编造的所有谎言,把他逼到绝境的人。
你究竟是谁?
温迩支起身体,看着眼前的人影:我知道你不是蒲影,也不是骆燃你是谁?
俞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温迩整个人都彻底垮了,脸色苍白发青,半长的头发狼狈垂下来,衣着邋遢不堪。
他被拷在椅子上,动不动地盯着俞堂。
俞堂把叠剪报放在他面前。
那些是温家和蒲家联合发表的声明,包括婚约的废止、继承权的重新调整和分配、家族子弟被除名的声明。
让蒲斯存意外头痛的,是骆燃和蒲影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蒲家的继承权。
骆燃恢复了真正风暴追逐者的工作,他只想和骆父骆母在一起,已经同意去《世界地理》的编辑部做摄影师。S.t经复出,作品就被争抢着拍出了天价。
有八卦的媒体特意算过,骆燃这些年在拍卖会的累积资产,不比去蒲家做小少爷能得来的少。
蒲影认为安全部的工作和摄影都很有意义,哪一样也不想放弃。他终于拿到了骆燃的特签,甚至还和骆燃家合了影,正准备用宝贵的假期去参加《世界地理》的极限探索营。
那些被温迩牢牢把持着、用来牵制蒲影的资产,在各方协调下,变成了温迩那些研究受害者的赔偿款,会被切实发放到每位受害者家属手里。
温迩扯动面皮,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些原本也不可能再是他的了。
他已经不在乎这些,只是一味盯着俞堂,灰色的瞳孔里光芒瘆人:我只想知道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到这来
我收到了委托。俞堂说,有个要完成的任务。
温迩神色扭曲了下:什么任务?
俞堂看了看意识海里的任务卡:让蒲影因为你的努力,找回自己的感情,决心和你在一起,替你赎罪。
温迩眼尾狠狠跳了跳。
这段话让其他不明真相的普通人听来,无疑接近荒谬,说话的人会被当成脑子有病,被送去医院治疗。
你能理解。俞堂说,你的智商足够高,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门萨俱乐部的成员。
俞堂整理好工作笔记:我的任务完成了两项,蒲影因为你的努力,找回了真实的疼痛,也替你赎了你犯下的罪行。
还剩让我和他在一起?
温迩嗤笑了声:那你可真是自作自受了。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离奇的委托,但这不妨碍他理解整件事。
切诡异、失控、突如其来的转变,骆燃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给他强行灌酒的研究员,都终于有了答案。
你们完不成任务,也有惩罚吧?
温迩盯着俞堂,露出扭曲的得意笑容:你知道我不会同意配合你你本来有机会的,对不对?
你完全可以让蒲影为了拿回继承权、为了替我自首,故意和我结婚,当天再离婚就行了你不会想不到这个办法。
你也玩脱了,是不是?因为你那些可笑的正义感,你想让我罪有应得,你不愿意蒲影再搅进这件事里。
你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吧?是什么让你改主意了?
我猜猜你躲在骆燃的身体里,被他那对没脑子的父母感化了?
温迩嗓音沙哑得像是淬了毒:是我下手不够早。我应当在三年前就安排场车祸,直接解决掉骆家人,彻底摧毁骆燃的精神,把他变成我的实验体
俞堂停下动作。
温迩迎上俞堂的眼睛,他在那里面找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情绪:你生气了?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荒谬的胜利感,笑容更加森冷得意:你当然应该生气,毕竟虽然我输了,你也算不上赢
我是来完成任务的。俞堂打断他,利用你为数不多正确的研究结论,科学部重新做了鉴定。
俞堂:鉴定结果,骆燃的电子脉冲频率和蒲影致。
温迩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他整个人彻底凝固了,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颤声问:什么?
你应该早有预感。俞堂说,只是不敢做这个测试,因为那时候骆燃已经不喜欢你了。
温迩的脸孔扭曲起来。
你轻易抹杀了骆燃的喜欢,因为这得来的太容易了,容易到让你不屑顾。
俞堂:为什么会有这么容易的事?
俞堂:你有没有仔细想过,骆燃对你的喜欢,是从哪里来的?
温迩答不出来。
他本能地不想去得出那个答案,也畏惧着那个答案。
他身上发冷,僵硬地看着俞堂,像是在看只即将吞噬自己的怪物。
蒲影跟着骆燃学了好些天我看了他照的照片,还不如我。
俞堂说:就像骆燃从小学到大学,也没能学会微积分。
这是种很罕见的剥离现象,在电子风暴里被剥离成两个人的情况的确存在。但像他们这样,能泾渭分明到这个地步的,也很不容易。
俞堂:有几个电子风暴领域的专家推测,应当是在蒲影小时候,就曾经被人反复暗示过,自己将来应当长成的样子。
他潜意识里把部分自己藏了起来,在坠入电子风暴以后,他的潜意识也拼尽切,把他最珍惜、最重要的那部分保护了下来。
那一部分先脱离出了电子风暴,被一对普通的科学家夫妇捡到,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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