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他不能再折磨骆燃。
骆燃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论他再对这具身体做什么,都可能会直接催化骆燃的死亡。
他必须把这具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报废身体救回来,才能再继续他的计划
无线通讯待接通的提示音忽然响起来。
温迩猛然惊醒。
不知不觉间,他的衣物竟然已经被淋漓的冷汗浸透了。
温迩定了定心神,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被自己堵得气急败坏的车龙,重新起步,驶上主干道。
是蒲家发来的视频通讯申请。
温迩恢复了冷静,他重新调整好自己的仪态,接通视频电话:爷爷。
打来电话的是蒲影的祖父,蒲家的现任家主,蒲斯存。
温家和蒲家轮流掌舵两家共有的财团,目前的董事长就是蒲家家主。
蒲斯存在商界叱咤风云,很有知人善任、平易宽和的名声,治家却非常严厉,一直希望能淡化政治对家族的影响力,也不支持晚辈再搅进政治纷争里。
如果不是因为蒲影现在的确不适合涉足商界,又需要尽快立稳脚跟,他也不会允许蒲影进安全部供职。
蒲影失踪后的这些年,每到年节,温迩就会去蒲家问候拜访,反倒比蒲影更熟悉蒲影的祖父。
小迩,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老人亲自和温迩联系,开门见山:家族已经警告过蒲影,敦促他尽快辞去安全部的职务,也不会再干扰你的正常工作。
温迩顿了下,笑笑:也不算干扰我很高兴能见到他。
他对我还有些抵触,是我太心急了。
他接受和理解情感的能力还在严重受损状态,没有办法辨别他人的善意和恶意。
温迩:您不要责怪他。
老人没有说话,神色黯了黯。
蒲影刚被找回来时,整个蒲家都兴奋不已。他们已经知道电子风暴对人类的影响,大略了解了蒲影的状况,也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可过了这么久,温迩对蒲影的诊断,依然是毫无进步。
前不久,温迩最新发表的论文里还提到,即使电子风暴的受害者表现出了和正常人相似的情绪反应,也只是一种对其他人的学习模拟,不能真正体会和产生这些情绪。
论文里说,这些受害者已经丧失了情感的接受、反馈能力,感觉不到他人的关心,也无法对他人产生感情。
论文说,这些人会渐渐变成一架缜密的、完全通过逻辑思考做事的冰冷的机器。
我会找到办法的。
温迩的语气很缓和,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把他救回来
这一次,老人却没有立刻回答他。
温迩停在第三个红灯前:爷爷?
小迩。老人静了片刻,又开口道,你的确没有为了加快研究进度,有意进行不合理的探测安排,导致总科研所的数据库出现异常,对吗?
温迩不着痕迹蹙了下眉。
他的神色没有变化,依然平静:爷爷,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老人没有回答他。
是蒲影说的?
温迩说:这是我没能料到的,他们对善意接纳困难,但比我想得更快地学会了说谎。
这句话的指向性已经不能更明显。
老人无疑也听出了他的不悦,稍一停顿,才又继续说下去:已经处罚过蒲影了,三天内,他会在完全没有家族庇佑的条件下生活。
温迩的手指微微跳了下,攥了攥方向盘。
相比于蒲影,蒲家一向是会更相信他的,但这次蒲影的祖父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已经多多少少起了疑心。
骆燃就在副驾,还在昏迷,身上穿着医院统一制式的病号服。
是他用来洗脱怀疑最好的幌子。
温迩已经飞快打好了腹稿,神色更从容冷静,确认过骆燃的胎记已经被衣领遮挡严实,抬手挪了下摄像头。
我的研究对象,是从各个医院找到的、愿意合作参与实验的电子风暴受害者。
温迩说:医院没有相关的经验,不会知道要怎么治疗在电子风暴里严重受损的病患,相比之下,我可以给他们制定更合适的治疗康复计划。
这是第0197号患者。
温迩扫了一眼骆燃病号服上的编号,从容编造事实:我之所以能得到大量的有效数据,是因为我一直在扩大实验群体。
要想对着那些安全部的碍事探员解释清楚,或许还要费些心思,但隔着视频电话,他不怕瞒不过蒲斯存。
只要能说服蒲斯存,蒲影就不能再继续不依不饶地调查他。
没了蒲影,那些探员只能灰溜溜回去,更没有办法再干预他的实验。
蒲影的逻辑可以不受感情干扰,比任何人都更缜密,让温迩也不得不警惕起来,决心提前从根源把问题解决干净:爷爷,您更相信谁?
老人沉默下来。
我不清楚蒲影拿到了什么证据,但我现在就可以向您证明。
温迩在自己庄园门口停下车:这些患者都在这里接受治疗,这里和医院相比,有更先进完备的医疗器械、康复设备,也有更适合他们身心恢复的环境。
这是温迩唯一没说谎的内容。
他的确有完整的医疗器械、康复设备,他有一整间非常高端的诊疗室。
大概是受到了电子风暴的负面影响,骆燃偶尔会趁他不注意,试图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每一次,他都会及时把骆燃救回来,用束缚带绑牢,让骆燃在这些医疗仪器的沉默包围里慢慢重新活过来。
是他给了骆燃无数次生命。
我刚带他从医院复查回来。
温迩打开骆燃的手铐,缓声解释:这次的患者有伤害自己的倾向,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我不得不暂时控制住他这些也不会对他造成损伤。
温迩从另一侧绕过来,拉开车门,从容俯身抱起骆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始终无声无息的人在被他抱起来时,身体像是微微僵了下。
温迩没有在意。
他摘下视频电话,让镜头扫过路灯下繁茂的花草植被,这些庭院每天都有人修剪,完全足够在视频里蒙混过关。
温迩抱着骆燃,朝诊疗室走过去。
在这里,我接诊了很多患者。
在非工作时间,我会一直亲自在这里陪着他们,对他们进行治疗。
这里占用了我最多的时间,通过帮助他们恢复健康,我的研究也得以向前推进,并且积累了充足的数据
他的话音忽然停顿。
温迩张着嘴,平时被采访惯的套路,这一次却忽然接不下去了。
他的交感神经像是也亢进了,强烈的错愕、震惊和匪夷所思让他僵在原地,心脏跳得像是要飞出喉咙。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保证,现在半点情面也不留,全都火辣辣地全打回了他自己的脸上。
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镜头前,那间接诊了很多患者的诊疗室空荡寒酸。
连门也没有。
只有薄薄一层木板的铁架床、歪歪斜斜的输液架,几样款式老旧早不值钱的普通急救仪器。
他还抱着骆燃。
大概是没能抱稳,骆燃的一条手臂脱力地滑坠下来,露出了腕间被手铐磨得怵目的伤痕。
作者有话要说: 【俞堂工作笔记】
极限十二分半。
收获丰厚,夺门而出。
第四十三章
12分30秒。
俞堂和系统联手,凭借紧密的逻辑计算和路线绘制,紧急搬空了温迩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
其中一项重点照顾目标,就是这间为了囚禁骆燃,被温迩斥巨资打造的诊疗室。
在得知那些医疗仪器的价格后,系统就以极高的热情,忘我地投入进了经验点的搬运工作。
俞堂负责收集小型医疗器械和药品,他没有选择全部直接兑换,眼疾手快留下了几样备用,暂时存进了系统的仓库。
温迩被视频电话耽误了42秒。
最后的42秒加时赛里,临时生成的正义大盗扛着麻袋,对诊疗室进行了最后的清扫。
俞堂扛走了集睡眠监测、按摩、灯光音乐、震动闹钟功能于一体的4D高科技智能床垫。
系统夺了门。
宿主。
系统没有想到温迩会开着视频电话下来,它带着诊疗室的门,停在俞堂的意识海里,有些紧张:我们
俞堂扛着床垫:嘘。
系统闪了闪小红灯,飞快调小音量。
时间卡得刚刚好,温迩下车的几秒前,俞堂的意识已经和系统一起回到了身体内。
距离太近,他们在意识海里,能清楚听见温迩急促激烈的心跳声。
系统小声汇报:宿主,他的紧张指数上升了37%。
温迩是个极端理智的疯子,即使在被莫名兑走了左前轮,驾驶的越野车疯狂失控、他本人也命悬一线的状态下,紧张指数都只上升了20%。
这次的突发状况,无疑严重超出了他能够控制和处理的范畴。
再加点料。俞堂说,屏蔽掉温迩的通讯频率。
这种屏蔽对系统而言非常容易,和攻破温迩的电脑相比,只是举手之劳。
系统闪了闪小红灯,通话界面瞬间黑屏,画面被生生卡断,寒酸到有些凄凉萧瑟的诊疗室也消失在了一片漆黑里。
俞堂拉过意识海里的电脑,飞快敲键盘。
系统兑了诊疗室的门,悄悄凑过来:宿主,你在做什么?
俞堂头也不抬:黑了蒲影祖父的手机,彻底删掉这一段聊天的录像。
系统:
这种黑客攻击,对系统来说其实也只是举手之劳。
宿主,我只是攻不破温迩的电脑蒲斯存的手机没有特别防护,入侵起来很容易,基础设定程序就能完成。
系统有点担心自己失去了宿主的信任,打开光屏,调出了系统培训中心的所有广告:由我们来做,可以比宿主手动操作更方便。操作快捷,不留痕迹,更像是意外导致的数据损坏
俞堂问:为什么要不留痕迹?
系统愣了愣。
它其实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让蒲影的祖父看清楚诊疗室里的情形,从而对温迩产生怀疑。
可俞堂现在的做法,也很难想得透究竟有什么用意。
这个错误太低级了。俞堂说。
对温迩来说,这种失误太低级,已经低级到了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地步。
在蒲影缺位的二十年里,温迩一直在安慰痛失独子的蒲父蒲母,定期拜访蒲影的祖父,向蒲家汇报电子风暴相关的最新研究进展。
他成了蒲影父母的儿子,成了蒲家的安慰和希望,他像是已经顺利取代了那个失踪的蒲影在蒲家的位置。
蒲影的祖父很了解温迩。
俞堂说:不论这次联络的用意,他不会相信,温迩会糊涂到主动带人来看这样一间连门都没有的破诊疗室。
最初的震惊过后,所有人都会冷静下来,意识到整件事的不合情理。
温迩会有机会理顺思路,他会发现围栏和警报系统被人破坏了,即使再不敢置信,也会得出有人潜进庄园偷走了一整个诊疗室的结论。
蒲斯存执掌蒲家多年,能让两家联合的财团重现过往的辉煌,同样不可能会轻易相信所见的表象。
对了。俞堂忽然想起来,两家联合的财团叫什么?我总觉得这个设定有点熟。
系统愣了下,回去翻遍了剧情设定:没有说这本书里没有对这方面进行更详细的设定。
俞堂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没多在意,黑进蒲斯存的手机,删掉了刚才的那一段视频通话记录。
在退出的时候,俞堂的手抖了抖,不小心留下了温迩的IP地址。
现实里,温迩看着忽然切断的通话,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不定。
他顾不上管骆燃,疯狂地试图用各种办法恢复通讯,可不论怎么尝试,都找不到任何一点信号。
温迩甚至能接到蒲家继续发过来的通讯邀请。
他努力想点开那些邀请,可每次都在点下接通的一瞬间,就眼睁睁看着通讯连接因为信号不稳而强行中断。
温迩把骆燃塞进副驾,跳上车,用力踩下油门。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远离庄园,不断查看着一切通讯设备的信号。
五分钟后,对讲机终于最先传出了细微的电流声。
联络蒲家立刻联络蒲家!
温迩的嗓音嘶哑的厉害:说我被劫持了通讯信号,正在回科研所的路上。我没有挂断通话,我会给他们合理的解释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
温迩死死攥着方向盘。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不安,强烈的窒息感把他牢牢扼住,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
宿主是为了模拟温迩的行为模式吗?
系统控制着温迩的对讲机,明白过来,翻《成语词典》:欲擒故纵,欲盖弥彰,欲扬先抑,欲说还休
俞堂笑了笑:不全是。
刚才所见的一幕固然刺激,如果什么都不做,等所有人恢复理智,还有机会能把事情解释清楚。
但现在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温迩忽然切断通话,几次三番拒绝了蒲家发来的通讯邀请,甚至还攻击了蒲斯存的手机
不论以后再怎么解释找补,也已经显得欲盖弥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是不存在任何可能,再被重新彻底挖除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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