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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地把手机收了起来迟也刚刚给他发信息,他已经从汤华那里回去了。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句话带三个表情。还又提到了《橄榄树》但他没来得及回。小杭看着他, 专题组的人坐一边, 宋嘉临带着时装版两个人坐另一边, 像两个对峙的阵营, 另外两个编辑在桌尾坐着,徐穹坐在离他最近的手边,大家都很安静, 等着他说话。
喻闻若审慎地抿着唇, 把视线又移向了徐穹。
让韩婧上封面没什么问题。徐穹斟酌着字句,但是ihsd这个选题
她还没说完,小杭已经率先发出一声代表抗议的低吼。他一般不会对徐穹这个态度, 但是今天已经吵了一个多小时, 他脸都红了, 也不准备再注意一下职场礼仪。但宋嘉临比他更激动, 他们俩很快再次同时说起了话,情绪都很激动, 谁也不肯让谁。
喻闻若头疼似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小杭跟宋嘉临之间的分歧一开始只是关于封面人物。宋嘉临的意思是, 明年春夏季已经准备要发布,找模特来拍平面、写时装是常规操作。但小杭提出找韩婧和杨茜来拍一期封面,继续跟进ihsd的事情。宋嘉临不干了,说bridge毕竟还是一本时尚女刊, 他们要写社会事件,在focus上写,流量还更大呢。小杭一听也不满意, 开始跟她上纲上线,开口就是时尚不只是漂亮衣服,更是时代的风尚,一听就是他们喻主编的名言,听得喻闻若自己都尴尬得不行,突然理解了徐穹之前面对自己的感受。
行了。喻闻若终于开了金口,制止了两边愈演愈烈的争吵,这里又不是微博。
小杭立刻闭了嘴,宋嘉临犹自不忿:我就是做我的工作而已,这就是不支持女权了?那我还是个女的呢!你这么激动,怎么还不去动个手术来当姐妹啊!
你!小杭差点没跳起来。
喻闻若只好再次提高声音:行了!
宋嘉临只好也闭嘴了。桌尾两个编辑没忍住挤眉弄眼地笑,偷偷朝她竖大拇指。很显然,小杭作为bridge里比较罕见的已婚直男,又如此受到喻闻若的重用,平常是没少受暗中的排挤。
喻闻若只当没看见,徐穹都看在眼里,看他没什么反应,自己就更不必开口了。
徐总。喻闻若把鼻梁上的镜架摘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继续说。
我个人对于ihsd这个运动还是持观望的态度。她起了个调,看见小杭又想说话,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喻闻若也近乎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小杭,小杭只好闭了嘴,听徐穹继续往下说。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ihsd运动的意义非常重大,我们跟进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们现在就先把封面和选题放一放,既然要写这个运动,我们就谈一谈这个运动。我想提出一点中立的想法。我看了杨茜的视频和微博,她说的话很漂亮啊
徐穹顿了一下,引用杨茜的原话,这难道是一个强|奸犯的国家吗非常有力,非常煽动人心。
她看向小杭,既然是从媒体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我就不得不提醒一句,我们作为媒体,更应该明白言辞的煽动性,更应该警惕这种煽动性。杨茜不是第一个在中国喊出ihsd的人,韩婧也不是。这场运动来到中国已经小半年了,但为什么人们现在却把杨茜和韩婧这样的女性视作领袖。她们都是什么人?漂亮,年轻,能够在众人中间做演讲,韩婧的家世我不必说了。杨茜她都没从学校毕业,就在上海开个人工作室,跟灵境戏剧合作,背后似乎也有她父母的资助吧?受害人,难道一定要这样年轻、漂亮、会说话、有钱,才能够有机会去讨回公道吗?
小杭一时没答得上来,整个会议室里都安静下来,宋嘉临用一种无比敬佩的眼神看着徐穹,深感姜还是老的辣这叫什么?釜底抽薪啊!
喻闻若也听出来徐穹什么意思了,不由笑了笑。徐穹察觉到他的笑意,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这话其实没什么道理。人们当然喜欢关注年轻漂亮会说煽动性的话的人,这是人的某种天性。就算群众没有自然而然地将韩婧和杨茜选为这场运动的代表,他们也会选择这样的人来进行报道。徐穹这么说,只是让人觉得这场运动也并非如同说得那般全然公义,它的内部同样充斥着不公。
但喻闻若什么都没说。小杭确实有点上头。热血是好的,但太热血会丧失媒体的公正与中立,喻闻若不介意让徐穹先给他下下头。
其次。徐穹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现在ihsd已经在社交网络上烧了一把火。法院判杨茜败诉,但是网友们判了黄子昂死刑。他已经被电影学院解除了一切职务,学校党|委也开除了他的党|籍
宋嘉临这个时候没忍住咕哝了一声:那他是活该!
徐穹停了一下,小杭也看着她,宋嘉临脸微微有点红,小声道:我好歹还是个女的。
喻闻若笑了笑,续上了徐穹的话:徐总是说,ihsd运动会造成程序不正义的私刑泛滥?
徐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我是说,如果我们要深挖这个选题,就要把这个方面也考虑进去。我不希望出一期稿子,从头到尾是完全帮ihsd运动背书。
小杭愣了,宋嘉临也愣了。
喻闻若眼睛看着徐穹,嘴里却冲着小杭说话:记下了吗?
小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
喻闻若又转向宋嘉临:韩婧小姐是我私人的朋友,我觉得以她的形象和身材,不比模特差到哪里去。
宋嘉临还想说话,喻闻若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品牌方那边我去交涉。
他一锤定音,这个漫长的会总算是开完了。小杭和宋嘉临都有一种,自己的诉求好像被满足了,但又没完全满足的感觉,于是两人都沉默着,带着人往外走了。
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了喻闻若和徐穹两个人。
喻闻若抬起头:还有话跟我说?
徐穹耸耸肩:你今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角色对调了。徐穹说,我以为你会大力支持这个事,我会反对,然后我们俩再吵一架
就像平常的几乎每一件事。
喻闻若也笑了,手里把玩着放在桌上的镜架。
你看到那个把韩婧打成境外势力的帖子了吗?
徐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阴谋论罢了。网上每天能出成千上万个这种论调,不符合他们利益的,就说成是境外势力。
但很多人相信。
徐穹没说话。
喻闻若看着她: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敏感。我这两天在做调查,这小半年来,通过这个标签揭露的性|侵案件早就不仅仅在娱乐圈,学术圈、时尚圈、媒体圈、文学圈到处都有。
徐穹:所以?
喻闻若的神情非常严肃: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你还在说牵涉的人太多,阻力太大,没有必要
那不得感谢迟也么?徐穹说,他把这件事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在它已经成了势你没看到这一周以来这个话题有多么爆炸性么?那些阻力现在已经很难再成为阻力了。
喻闻若:你确定,bridge不会惹上麻烦吗?
徐穹哑然失笑,感觉他们俩今天是真的出门之前穿错脑子了。
arthur她欲言又止。
喻闻若:focus帮迟也作揭露,你教训我,作为主编,公私不分,是对所有同事不负责任。
然后突发了顾曼语事件,那篇访谈被撤,他们被约谈,bridge旗下所有的账号都被要求整改了一遍。虽然没有被抓到什么大的错处,但这不啻为严厉的警告。
张念文那边后来发过一次律师函,措辞非常含糊,没有太大的法律效力,更像是一封虚张声势的恐吓信。虽然说从舆论上也伤害了bridge的信誉,但相比起来,实在算轻的。
喻闻若轻声道:我正在负责。
一周之前他还在积极地做相关的调查,但等到这个事件真的成了势,他反而要瞻前顾后了。
徐穹叹气:你啊,说到底,还是不专业。她一脸沉痛,我就说嘛,外行就是外行。我看你才是光知道漂亮衣服,你懂什么做媒体。
喻闻若眉毛高高地一挑,被她骂得莫名其妙。
你看到ihsd标签的阅读量了吗?看到参与的人数了吗?看到它跨的圈层了吗?看到它的能量了吗?徐穹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看着喻闻若茫然地点点头,然后她理所当然道,那我们当然要去写这个事没有哪个媒体会不写这件事!你要问我bridge会不会惹麻烦上身,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随时都会惹麻烦上身。当初写个名车俱乐部都会有麻烦更何况是这件事但那又怎么样?在我接到那个电话之前,我们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喻闻若让她骂得一愣一愣,总感觉哪里不对,但他难得脑子没跟上徐穹,竟然愣在那里,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想出来。半晌,皱着眉头道:你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徐穹:bridge原来也不会让小杭这么年轻的人来带专题组。
确切地讲,bridge原来都没有专题组。
喻闻若又看了她半刻,突然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往会议室外面走。
徐穹笑着,在背后喊他:arthur!
喻闻若转过身,做了个请指教的手势,表示自己在听。
你跟伯顿康拉就签了两年的合约?
喻闻若皱眉:你怎么知道?
徐穹撇撇嘴。喻闻若也不问了,徐穹自然有徐穹的消息来源。
是。他在徐穹面前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早就告诉了徐穹,当初在伦敦跟伯顿康拉下了军令状,两年之内让bridge的广告额回到75%。意思就是,合约只签两年,做得好再谈,做不好滚蛋。
最开始的时候,他来中国目的明确,是想找蕾拉的亲生父母。虽然这件事没有结果,但这两年来,喻闻若极大地拓展了bridge的业务。创办基金会,转型新媒体,多个跨界的活动等于是重新打造了bridge的品牌,早就已经完成了当初的军令状。
续约吗?徐穹问他。
喻闻若本来已经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听到她说这话,又紧紧地扣上了。
伯顿康拉不会就是派你来跟我谈吧?
徐穹狡黠地一笑:看来他们还没找你谈。
喻闻若:
徐穹今天就没按照常理出过一张牌。
那你就不应该跟我提到这个话题。喻闻若哭笑不得。这属于商业秘密。
徐穹翻了个白眼。
喻闻若无奈地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你想回伦敦?
我答应了我妈妈,结束了在中国的工作,还是得回去的。伦敦是我的家。
告诉迟也了吗?
喻闻若先是沉默,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还不知道。
meaning?
也许我会为了他继续留在中国。喻闻若耸了耸肩,也许。
徐穹点点头,突然道:续约吧。
喻闻若一挑眉:嗯?
你改变了bridge很多。
也改变了我很多。
徐穹笑了笑,没有把后半句加上。但喻闻若看着她,好像已经明白了。
再说了。徐穹朝他眨了眨眼,你前脚走,小杭后脚就会被宋总监吃掉的。
喻闻若:
他还真是责任重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写得有点累,私密马赛,久等了~
第103章
关于ihsd那期深度报道出来的时候, 迟也正陪着爸妈在日本旅游。他说了好多年要陪爸妈出去旅游,没想到直到了这个份上才终于有了时间,而且因为这几个月一直在分期偿还违约金, 现金流周转不过来, 去日本竟然还是花的父母的积蓄。
迟也回来跟喻闻若说, 感觉丢死人了。他可是十几岁就开始给家里赚钱的人。
要不我把那幅画卖了吧?
喻闻若端着相机, 正在家里拍样衣效果,闻言头都没抬: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
迟也帮他举着补光棒,撇了撇嘴, 说:我可能都没那幅画值钱。
喻闻若:你不是有我的卡吗?
迟也嫌手酸, 换了只手给他举补光棒,一边别别扭扭地说:我带我爸妈出去玩,花你的钱干什么?
喻闻若终于放下相机, 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发现迟也对钱的态度很有意思。说他喜欢钱呢, 也是真的喜欢。以前为了代言费可以签有问题的微商品牌, 也可以和调性没那么适配的byant合作。直播间事件闹得轰轰烈烈, 最后也是为了商务低的头。平时吃的穿的用的都不便宜,充分展现出了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实现了阶级跨越以后的种种心态。
可是要说他怎么钻钱眼里, 那也冤枉了他。迟也赚了钱就交给爸妈,从来都懒得花一分心思去琢磨怎么钱生钱。他把很多东西都排在了钱的前面, 哪怕为了心里一口气,万贯家财也是说抛就抛。
原先自己手里有的时候,拿着喻闻若的卡也不矫情,能一下午把daniel的店买空。这会儿有点紧张了, 反倒生分起来,喻闻若说过几次了,可他一个子儿都没从喻闻若这里拿。
迟也让他看得不耐烦, 举得也手酸,没好气地问他:还拍不拍了?
喻闻若微微一笑,又端起相机,指挥他:往那边偏一点儿。
迟也看着他拍,满心只觉得莫名其妙,就这么几件破衣服,铺这儿,横打光竖打光,到底有什么好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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