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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停了,外面传来门禁系统的铃声,外卖到了。
    喻闻若裹上浴巾出去了。
    他拿着外卖回来的时候,迟也已经擦干了身体又趴回床上,正跟小可发语音:就是她没接电话嘛,我有点儿担心,要是她联系你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喻闻若把外卖放下,迟也闻见味儿,饿狼似的扑过来。喻闻若伸手在他后腰上一拍,别在床上吃。
    迟也才不理他,仍旧趴在床上,抽出一串油滋滋的羊肉串。
    喻闻若无语地摇摇头,刚才还说什么不想弄脏你的床,就不该信他的邪!
    迟也倒不是个吃独食的,想分给他,喻闻若看着那油一滴滴往下挂,赶紧捡了迟也刚才用的浴巾铺在床上,这才接过来。
    你手机刚一直在响。迟也提醒他。
    喻闻若拿起来一看,是工作群里的信息。小杭带的专题组成员转进来一个视频,黑漆漆的一团。喻闻若点开来,只看见人头攒动,挤在一个楼道里,背景音非常吵闹,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特别清晰,一直在喊我报警啦!我报警啦!
    迟也转过脸:怎么了?
    喻闻若没回他,眉头皱起来,坐在了床边。迟也凑过来,喻闻若把手里还剩了一半的羊肉串递给他,迟也顺嘴叼走了。喻闻若腾出手,把群里的聊天记录往下翻。
    组员说,这是那个资金链断裂的蜗牛公寓办公室,楼道里全都是房东和房客,他们聚集在这里想要讨个说法,但是一直到现在,都过午夜了,蜗牛公寓还是缩头不出,房东和房客们的情绪已经有点控不住了。
    再往下翻,又是一个视频,仍旧是喧闹的背景和攒动的人头。一声巨响,蜗牛公寓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整个打碎,警报灯狂闪,人群被进一步激怒,镜头晃得看不清楚。
    喻闻若回了一条信息:视频哪里来的?
    组员在下面回复,不知道。现在北京的各个朋友圈和群里都传疯了,都是这两个视频。但是微博上所有相关词条都被封了,在出进一步具体的情况之前,不允许造谣传谣。
    喻闻若眉头拧得更紧,他突然注意到第二个视频的封面定格的画面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一个女孩儿,正对着镜头在哭。他点开来又看了一眼,视频一晃而过,几乎没有在女孩儿脸上停留。他暂停,截了一张图,把那张脸又放大了许多。
    迟也。他喊了喊床上的人。迟也正美滋滋地吃烤土豆片,应了一声:嗯?
    你过来看。
    迟也凑过来,喻闻若把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这是不是你助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时尚杂志其实也是要写社会热点的,只不过是撰稿的角度和时效性上跟传统新闻媒体有一些区别。
    赠送的字数还是在 蕉没有根
    第38章
    阿芝蜷缩在派出所的椅子上, 尽力地抱住双膝,脸朝下,埋在双膝之间, 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卷。
    手机在两三个小时之前就没电关机了, 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被朋友来接走, 还要几个也跟她一样, 没朋友,没家人,现在也无处可以去, 都是女孩儿。派出所好像比流落街头要安全一点, 他们抱着团,都没走。一个好心的女民警给了她们拿了两件大衣。衣服又脏又臭,那几个女孩子一起缩在下面, 阿芝没凑过去。那个女民警坐在她身边, 递给她一杯水。
    谢谢。她把水焐在手心, 热的。
    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嘛, 不要绝望。女民警劝她。阿芝抬头看了她一眼,女民警有点年纪了, 大概和她妈妈差不多大。她心生好感,鼻子一酸, 又说了一句谢谢。
    哪里人?
    湖南人。
    听你口音就像。女民警笑了笑,来北京打工多久了?
    今年年后才来的。阿芝点点头。打工两个字有点微妙的意味,阿芝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北京上的大学。
    哦!大学生!女民警调侃似的, 但态度有了一些变化。北京的学校不好考啊,学什么的?
    商务英语。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阿芝顿了一下,没立刻开口。小可跟她说过, 不能在外面随便乱说自己是迟也的助理。
    娱乐行业。
    女民警的目光变得怀疑起来,在她脚上的运动鞋和脖子里一根项链上徘徊。都是名牌。公关送礼的时候迟也会把身边人的尺码也送过去。看起来远远不是她此刻能够承受的东西。阿芝感觉女民警可能想歪了,那个词确实有歧义,但她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应该用哪个词。她的脸有点发红,尽力地把脚往里缩。
    陈芳芝?另一个民警喊了她的名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在!
    有人来接你了。民警歪了歪头,示意她过来。
    阿芝愣在原地。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她在北京无亲无故,能打的电话都已经打完了,还有谁会来接她呢?
    女民警拍了她一下:去啊!
    阿芝赶紧把水还给她,又郑重其事鞠了个躬,谢谢!等她跑出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风衣的高个子男人正站在那儿跟民警说话,通身的气度好像跟这个老旧、规整的派出所不是一个画风。她一声哥差点脱口而出,却见喻闻若转了过来,朝她招了招手。
    阿芝的表情太惊讶,以至于民警狐疑地看了一眼喻闻若:不是她啊?
    喻闻若回头:是她。
    民警又问:陈芳芝,认识吗?
    阿芝愣在那儿,还是没说话。
    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喻闻若耐心地笑了笑,她哥哥不太方便,托我来一趟。
    阿芝听懂了,低下头点了点,小声道:认识。
    那就行了,过来签个字。民警扔出两张单子。没多大事儿,小姑娘太激动,跟着砸了人家办公室,已经批评教育了,以后不能这么冲动了你证件我登记下。
    喻闻若掏出居留证来,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嗬了一声,外国人啊?
    喻闻若抿紧嘴,嗯了一声。
    民警记下名字,轻描淡写道:别是记者吧?
    喻闻若没接茬:陈小姐可以走了吗?
    走吧。
    喻闻若长臂一揽,把阿芝拉了过来。她只到喻闻若的腋下,小小一只,一下子被风衣罩住,看起来像被喻闻若夹在腋下拎走的。阿芝不太自在地挣了一下,我哥怎么知道
    你被拍到了。喻闻若拉着她出了派出所大门,一边跟她解释,迟也到处打听,知道后来出警了,把这一带的派出所都找遍了。
    他没细说,在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迟也到底打了多少电话,拜托了多少人。
    阿芝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暖意,顿住脚,站那儿,抿着嘴,快哭了。
    喻闻若回头看着她,阿芝也抬头看着他,眉头皱起来,那你怎么会你?
    迟也不方便出面。
    这个我知道。阿芝别别扭扭的,甚至退了一步,有意要跟喻闻若保持距离似的,可是,怎么会
    为什么不是小可姐?为什么是你?
    阿芝心里有一个猜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们仍在派出所门口,外面是一片暗下来的老旧街区,背后的白炽光明晃晃地映出来,把阿芝整张脸都映得特别不真实。
    就在那一瞬间,喻闻若突然看懂了她的神情。
    不认同的、甚至觉得有点恶心的那种表情。他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在英国也好,在中国也好,无论是号称多么文明多么开化的环境,他多多少少还是遇到过这样的眼神。无论是少年时期在学校厕所里被男同学鄙夷地骂faggot的时候,还是成年以后被hr叫去单独谈话的时候。
    他不禁想,是否她也会对迟也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仅仅针对他。
    今晚我跟迟也在一起。喻闻若平静地对她说,他在车里等你。
    他没再靠近阿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停车场的一辆车。到了这个点,几乎没什么车停在那儿,喻闻若率先转身,往那边走了两步。迟也从副驾上走下来,扬声喊了一句:阿芝!
    阿芝猛地回过神来,眼泪突然冲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快步走过去,看见喻闻若自然地揽着迟也,正在他耳边说话:就是破坏公物,人没事。教育了一下。
    迟也的目光扫过来,阿芝注意到他的眼睛发红,好像那种很久没睡觉了的样子,在暗夜里看着特别可怕。她一时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内疚、难受和别扭都涌上来,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先上车再说。迟也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自己绕回副驾,开了车门。阿芝也爬上后座。是喻闻若开车。
    付了多少钱?
    四万多。
    迟也没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像这点钱听起来很可笑。他现在是有点生气,找了两个多小时,能托的不能托的人他都拉下脸去找了,他现在一股无名火,全冲着阿芝去了。
    我不跟你说了吗?有事儿要跟我说!就这么点儿钱,你用得着跟着去砸人家办公室?还进派出所?你本事可真大!你怎么来得及的啊我就问你!怎么着,刚下飞机就去打砸抢了?你比我还忙呢!
    阿芝刚停住的眼泪瞬间冲了出来。迟也口中的这点儿钱,是她眼下全部的积蓄,还是问家里拿的。她委屈地申辩了一句,我没说我是你助理,我没给你丢人。
    迟也更来气了,转头瞪着她:我是为了这个吗!
    阿芝不说话了。她看见喻闻若伸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抓住了迟也的。一句话都没说,迟也叹出一口气,自然地跟喻闻若十指相扣。阿芝立刻别过了眼睛。喻闻若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紧皱的眉头。
    迟也停了一会儿,又问:房东是不是欺负你了?
    阿芝别着脸,半张脸都让眼泪浸湿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是房东让她去的,说把钱讨回来就不赶她走。她也不知道去了以后怎么回事,她平时不是这种人,但是大家都闹哄哄地往上冲,都喊着血汗钱血汗钱,她就也往上冲了。
    迟也掏出手机,也不知道搜索了什么,拉出来一个地址,给喻闻若看。
    喻闻若点点头:你帮我设定一下导航。
    阿芝转过脸来,看着迟也在中控台上输入了一个地址,弱弱地开口道:去去哪儿啊?
    你有地方回去吗?
    阿芝摇摇头。
    那就去住酒店。我给你订了个房间。
    阿芝张口结舌。她本来以为可以跟着迟也回家的。
    但迟也没这个意思,他自己都不打算住回家。小可警告过,今晚他家附近肯定都是狗仔,半夜带着阿芝回去,还不够乱的。
    迟也心烦意乱地叹出一口气,你说你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不提这个还好,他这么一说,就跟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了下来,阿芝整个就被压垮了。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再也不肯说话了。
    她想起过年的时候跟着父母去大姨家里的情形。她妈妈特地准备了非常多的礼物,巴结地拉着迟也的妈妈家长里短,说了好久都拉不下脸进入正题。还是大姨看出来了,主动问了一句,我们阿芝准备找什么工作啊?
    她觉得丢人。虽然在北京读的书,可她根本没能力留下来。本来以为读个大学回去能在家乡找个不错的工作,可是在大城市里见过了世面的孩子怎么也适应不了小镇的闭塞。她还是想到北京来,家里犹豫半天,说要不求求迟也妈妈吧。要是能帮忙在北京找个工作,总比她又来四处碰壁的好。
    大姨明白这些心思,拉着她的手问她,那大姨委托你去照顾我的小也好不好?
    阿芝受宠若惊,大姨却还担心委屈了她,一遍遍跟她说,小也脾气不好,被惯坏了,要她多担待。
    还有啊,你也要帮大姨看着点。大姨嘱托她,小也都27岁了,也该谈个女朋友了。他那个圈子呀,太乱了,大姨不放心。
    喻闻若还在前面问迟也:要不要一会儿去吃点东西?
    太晚了吧。我明天还有饭局。
    喻闻若顿了一下,又道:那一会儿拐药店去给你买支眼药水。
    迟也猛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你还有脸说!
    喻闻若笑起来,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又握住了迟也的。迟也仍旧跟他十指交握,小声道:现在装得挺像个人
    我什么时候不像人
    还你怎么跟家里交代。阿芝愁肠百结。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大姨交代呢。
    迟也在喻闻若手背上拍了一下,提醒他后面还坐了个人。喻闻若从后视镜里又开了阿芝一眼,自然地放开迟也,两只手都搭到了方向盘上。
    迟也轻咳了一声,听起来那股火已经完全灭下去了。
    你明天也不用跟我去乌镇了,先在北京把这些事处理了。迟也又问她,先在酒店住着,我找个人帮你重新找房子。
    阿芝停了一会儿,又道:那我原来付出去的房租呢?
    她就是轴,就是放不下。
    你迟也开了个腔,明显又不耐烦了。
    蜗牛的资金链断了,人也跑了,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追不回来的。喻闻若侧头看了迟也一眼,示意他别上火,我建议你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维权成本比较大,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你可能会被记录在案,影响在北京的工作。
    阿芝转过脸去,仍在流泪。很多事她都想不通为什么。想不通为什么是她被记录在案,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难,也想不通迟也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喻闻若。这是她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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