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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游手好闲地在工匠身边看了好几月,眼看着白衣天君像只差脸就成了,燕归真却跟那极为大师傅直接吵了起来。
他才不是这样的。
燕归真盯着工匠手边提前做出来的小像,像是被东西魇了一般喃喃道。
当时那尊小像雕得如何,其实现在的燕归真早就不记得了,偏偏他却依稀还记得当年那种难过到极点的心情。
季雪庭他根本不长成这样,他生的很好看,也很俊朗,怎么可能是你们雕得这幅模样
主公家的大公子这般闹腾来闹腾去,没多久,那几名心高气傲的木匠师傅干脆撂担子走人了,只将一尊没有头脸的雕塑胚子留在了原地,气得燕家老爷差点没晕过去。
本以为这件事恐怕要彻底黄了的时候,燕归真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刻刀。
一刀。
两刀。
三刀。
在燕归真的手下,这尊俊美得几乎叫小姑娘脸红的雕塑渐渐成型,然后被运到了庙中,接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烟熏。
燕归真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神色温柔的青年,不知不觉,竟觉得自己眼眶又有些发热。
看着看着,燕归真忽然发现,在格外昏暗的光线下,季雪庭的这尊雕像嘴角处有一块朱砂直接剥落了。
原本漂亮俊美的雕塑上顿时有了一丁点儿的瑕疵。
虽知道对方只是泥胎木偶,可一样瞥见那块剥落的朱砂痕迹,天衢还是心头暗痛,不由飞身上前,
直接到了雕塑面庞。
他也没有多想,直接就划开了自己指尖,看着那鲜红的血液渗出来,被他轻轻点在了天君雕像唇边。
血的气息散发开来。
皎洁的月光自庙门落到了雕像面颊之上。
然后
燕归真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哗啦
哗啦
那是一种细小的,潺潺流水声。
可是,天君庙旁边只有一片树林,又何来潺潺流水之声?
几乎是在思及这个念头的一瞬间,燕归真虽然一跃,直接从剑上跳了下来,猛然冲出庙门。
一片明净,摇曳的水光,伴随着仿佛没有边际的草地映入燕归真的眼瞳。
微风吹拂,碧草连天。
清澈的河流遍布原野与天空,仿佛无数透明的蛛网。
燕归真的呼吸逐渐开始变得粗重。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他仿佛早就已经在这里呆了千年,万年,万万年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片苍翠的原野,无需任何寻找,就准确地找到了那条河流。
一大块水晶早已碎裂,仿佛碎冰一般散落在浓郁的绿意之中。
那个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碎裂的水晶中,在一片草地之上安然酣睡。
燕归真来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在少年身边跪了下来。
他的手轻轻地抚向了少年的颈侧。
少年的皮肤温热。
那一点热意沿着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一点点向上,直接传递到了燕归真的心底。
早已不知道缘由的泪水,宛若雨点一般落在了少年白皙的脸上,似乎是打扰到了他的美梦。
下一秒,他在燕归真的泪水中皱了皱眉头,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完结了。
(干巴巴)
不知道说啥我终于又完结一篇文了
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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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番外 上
那一年夏天,几乎所有在截云山的人,无论修真者亦或是寻常百姓,都隐隐感觉到最近山中的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
天庭来的祥云一朵接着一朵连绵不绝地朝着截云山而来,没过多久又慢慢远去。
截云山的后山禁制因为某些原因又加强了几分,寻常弟子等闲不准入内,在护山大阵的作用下,白色的云雾遮盖住了曾经高耸的青山,也隔绝了世外的红尘。
不过到了后山禁制范围内,那股截云山中那股仙气飘渺庄严持重的气息反而淡了许多。青山绿水间,一座小而精致的院落仿佛是腾空出现一般坐落于悬崖一侧,院中影壁回廊俱全,白墙黛瓦之下隐有酒香,茶香,烧鸭香,竟然很有烟火气的样子。
在悬崖的另一侧,下有云海萦绕,上边却是一团人工栽种的花木葱茏,其中立着一间小小的八角亭,亭边上垂着一截竹帘,竹帘内的石桌上,正摆放着茶炉,酒壶,还有烧鸭。
而季雪庭与金乾多隔桌而坐,正在就着烧热了的莲花白吃烧鸭。
骤然看过去,季雪庭与三百年前取心救世时候看着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一幅温文尔雅,俊朗柔和的模样,只不过他不像是当年那样只穿白,而是换上了一件被洗得微旧的竹青外袍。
不过在金乾多看来,自己这位小师弟比起当年却是两样。其实只要细看便也能看出来,季雪庭如今肤色红润白皙,很有血气,眉眼间神色更是灵动非常,吃到自己一口烧得焦脆的烧鸭,季雪庭眼睛微眯,顿时便显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开心来。
金乾多看在眼里,不由心中畅快道:唉,看着你这样子,我也就放心了。纵然当初师父给你制作的灵偶之躯已近乎天成,一旦跟你如今这幅与神魂完全相互契合的血肉之躯比起来,灵偶到底也只是一具硬邦邦的偶人而已。
嗯。我现在终于也能称得上是个人了。
季雪庭见金乾多感慨,也不由微微一笑。
他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他脸颊上腾然冒两团淡淡绯红:能知冷热,能觉痛痒,他抬起手,看着袖口露出来的手腕,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句,最重要的是,我如今终于能尝出这世间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
金乾多见他这么说,嘴唇翕合了一下,却并未多说什么。
季雪庭望向他,笑意更深:师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天庭那边来人了?
金乾多顿时面露苦相:你知道就好。唉,雪庭啊,你啊都快把上头那帮家伙急死了。
是的,这些天以来在截云山来来往往的祥云上确实都是天庭来的神仙,而他们之所以来这里原因也十分简单便是恳求金乾多当个说客天庭中人想让季雪庭及早飞升成仙。
原来自三百年前那场大劫之后,天庭中仙官人手便异常短缺,即便是这些年陆陆续续飞升了不少人,也很难填补空缺。尤其是上等仙官又有威名有功绩有香火的,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自从知道季雪庭竟然死而复生之后,天庭之人简直是哭着喊着要让季雪庭赶紧回天庭去。甚至从来人字里行间能听出来,只要季雪庭飞升,恐怕就是担任天帝之职。
咳咳咳,师兄,你饶了我吧。
一听到这里,季雪庭差点呛咳到自己。
他倒是不觉得天庭中人是在诓骗自己,毕竟上一任天帝早就已经被太常谋害,天庭已经群龙无首已久,
他若是飞升恐怕还真能捞个便宜天帝来当。
可季雪庭是真的不愿意。
当年我以灵偶之身修行那么久尚不觉得,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得了一具血肉之躯,我才发觉原来我这般贪恋红尘。季雪庭叹道。
金乾多有点犹豫地瞥了他一眼:旁人都是哭着喊着要飞升成仙呢,你却
我又不是没当过神仙。
季雪庭苦笑着打断了金乾多。
实不相瞒,师兄啊,当初我一飞升,其实就有点后悔了。那天界与人间其实差别也不大,实在没有什么趣味最重要的是,在天上当值可是实打实算按照一天十二个时辰起,如今天庭人手少,恐怕事物也是很是繁重
随后季雪庭便将自己之前在天庭短暂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讲给了金乾多,只把金乾多都听得面有菜色,直呼他蹉跎至今依旧还差临门一脚无法飞升竟是件天大幸事。
便是退一万步讲,我如今情况特殊。季雪庭指了指自己,唇边笑意不减,如今我连魂魄都是靠着这具躯壳重新温养而生,先前修行的无情道法早已旧体散去。我这种两手空空荡荡,大道全无的人,便是去了天庭,也不知道到底能干什么。
金乾多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往季雪庭那边看了一眼:干什么?你要大道做什么?你这具躯体乃是天生灵体,远比仙躯要厉害得多,便是无需修行已是先天仙人,又有无上功德香火加身,寻常仙人到了你面前都得尊称一声上仙,你还惦记你那狗屁无情道法做什么?散了便散了吧。
顿了顿,他眼看着季雪庭又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温柔笑脸仿佛要开口,连忙抢了一句:得了,雪庭,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无情道是真的散了,之前也没看到你这般忽悠人。总之我也知道了,你无心飞升,若是再有天庭来人我便直接回绝他们,绝不叫这些讨人厌的仙官打扰到你的红尘历练,这样总可以了吧?!
季雪庭微微一笑,十分随意地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烧鸭夹到了自己碗里,沾着桂花酱吃了。
金乾多看着这样的季雪庭,也是叹气。
他揉着眉心,十分无奈地嘟囔道:我们截云山这风水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先天仙人不远飞升,就想着天天吃烤鸭吃点心,另一位呢啧,那位仙君先前讨嫌,如今变成仙人转世竟然更讨嫌。那般跳脱的性子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金乾多并未提到那人名字,然而正在嚼着桂花烧鸭的季雪庭还是有了一瞬间短暂的僵硬。
一想到自己从漫长沉睡中醒来时候看到的那少年,季雪庭瞬间觉得口中的烧鸭好像有点噎。
金乾多用眼角余光不断地瞄着季雪庭,假意咳了两句,然后做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他如今作为仙人转世,过往一概不记得。这样也好,反正之前你们两个早已恩怨两清,不如你也就借着这个契机,赶紧跟他分了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再不相见,这不清净吗
季雪庭好不容易咽下鸭子,听得这话正要开口,对面金乾多却忽然脸色微变。
等等为什么我这眼皮子一直在跳?
金乾多连忙掐算半天,但到底也没掐算个所以然来。
可是方才的心念一动,早就让他的心境变了。即便面前的季雪庭还是那个季雪庭,桌上的美酒依旧是那般香醇,金乾多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好像有东西不对,雪庭,师兄我就先走了。我得去前头看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哪个兔崽子在搞事。
这般说着,金乾多火烧屁股一般连忙走了。
留下了悬崖上小亭中季雪庭一人,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酒壶。
季雪庭面色不变,神色淡然。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地品味了一下辛辣又带有余香的酒液,然后才转过头,对着亭子外茂盛的花木轻声道了一句:你出来吧。
清风徐徐吹过硕大的芙蓉花。
半晌,花丛簌簌而动。
一只黑猫若无其事地自树丛中钻了出来,对上季雪庭眼神时,它甚至还真情实感地喵了一声。
季雪庭看着那只油光水滑的黑猫,不知道为何有点儿想笑。
他以袖掩口,无奈地叹道:变形术用的不错,但是匿息术还是得练。我真的认出你来了,别装了。
那只正在笨拙地舔爪子的猫在听到这句话后短暂地僵硬了一瞬。
接着,黑猫便在季雪庭面前,缓缓得恢复了人形。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青年,一身黑衣之下隐隐可见精悍身形,周身气息凝而不散,见之不凡。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青年如今神色略微有些尴尬,面颊上更是染上了淡淡飞红。
季雪庭目光凝在青年神色,表情也有点复杂。
他一眼便认出来这就是燕归真也就是天衢的仙人转世。
其实认出对方并不难,毕竟他醒来后有一段时间神魂与身体尚未完全适应,一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从燕州到截云山一路,都是他护送着季雪庭过来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更简单的理由。
面前的青年,长得与三千多年前那位晏家大公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他们的名字,都在阴差阳错中近乎一样。
若不是季雪庭知道天道神智早已泯灭,他甚至都要怀疑,这又是一场天道的阴谋。
不过两个归真,名字类似,容貌也相似,内里却完全不一样。
季雪庭所记得的晏归真,总是神色淡然,目光沉静,他是思维缜密,心思深沉的世家大公子,所以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目光中也少有真意。
然而如今出现在季雪庭面前的青年眼神却异常清澈,眉目间一片舒朗,是那种在安定环境下好好被养大的爽朗之人。
若晏归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谷深潭。
那么燕归真,就是一条自从乡间欢快流过的小河,河面上闪烁着点点碎金,波光粼粼明朗热烈得几乎叫人觉得过于耀眼。
季季师叔。
燕归真被季雪庭打量着,他脸上的红色渐渐加深了一些。
迟疑了半天,他终于笨拙地喊了一声。
也就是这一声季师叔,叫季雪庭倏然回了神。
对,燕归真如今拜在金乾多门下,说起来确实就是季雪庭的师侄。
就是这一声师叔,季雪庭听着实在觉得怪。
其实燕归真喊得也别扭极了。
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这么呼唤面前的人。
他应该叫那个人叫他
【阿雪。】
似乎是从小到大的梦里,他一直这样呼唤着什么人。
而现在他也想这么叫自己的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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