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没来得及细看,他停下了动作,那支玉箫匿而不见:况且,你不是已经试过了。他的视线停留在沈璟腰际的锦囊上,只要有忆灵又何愁无法复活沈清许呢?
复活我?
沈清许神情一顿。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璟竟然还在想着这件荒唐的事!
可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能聚回他的忆灵,也是脆弱不堪恐怕经不住融灵之术沈璟似乎还在犹豫,宁先生已经起身,沈璟紧跟两步,你去哪?
与其与我废话,不如想想办法,别让愚昧的村民坏了你的大计。宁先生不耐烦道,我去给你寻一个,足够支撑融灵的魂魄。
沈清许看他已行至门前,立刻藏了起来,离得远了,沈璟的声音只能听得断断续续:为何帮我?
宁先生推门而出,听了沈璟的质疑,笑得前仰,好一会才止住了,扶着玉箫慢悠悠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心地良善呀!我这人,向来便喜欢锄强扶弱,见义勇为。
沈璟:
宁先生仰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支玉箫自袖口滑入掌心,他反手握住,凌空一挥,一方金光辉映的大阵如一只倒扣的巨碗,泰山压顶般笼罩下来,将整个沈家村扣在其中。
再帮你一次,这阵法,可进不可出。
沈清许自墙后露出一只眼,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翩翩公子,黛衣锦相,腰中斜插着一把骨扇,那支玉箫清素秀丽,如冰无暇,仿佛有隐隐光华流动。
铺过阵法后,玉箫就又被他收回了袖中。
即便以沈清许粗浅的见识,也知这玉箫绝非凡品。
宁先生忽地感应到什么,扭头向他藏身的墙角看来,原本文雅玉质的皮相突然裂开
他心神大骇,猛一清醒,倒退踉跄几步,一脚踏空!
再睁开眼,心如擂鼓,一转眼只见床前杵着一个人影。
他头中疼痛,大片的记忆在脑海当中糅合,有他自己的亦有沈清许的,于是迷迷糊糊地伸手过去,困顿地道:玄微,大半夜站着做什么呢?
然而还未握到薛玄微的手,陡然一道寒光袭来,他本能一个骨碌滚到内侧,外侧的竹板轰的一声被砍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一只利斧陷在窟窿当中。
这人影正两手拽着往外拔那只斧头,萧倚鹤大惊失色,趁机翻身爬起,从另一头滚下了床榻,循着记忆在一片漆黑当中向门口摸去。
然而原本是门窗的地方,此刻却竟全是光秃秃的石墙,墙缝当中用泥水夯实了,他又向四周多摸了一圈,全是这样厚硬的墙面,不禁低骂一声,回头一看,那人已经拔出了利斧,正拖在地上向他走来,擦出长长一道刺耳的声响。
他眯着眼睛费力地辨认了一番,突然叫道:沈璟!你疯了吗!
看个头穿着,那人影正是沈璟无疑,可此时沈璟并不应答,只管扬起斧头,继续朝他劈砍。
我可是沈清
话音刚落,轰!又是一斧呼啸而落,砍在了脚边。
萧倚鹤:许。
他倒退数步,贴着石墙与六亲不认的沈璟周旋,好险有几次被他的利斧给削到了头发,一边跑一边口中乱叫一气,烦躁得沈璟屡屡劈歪。
萧倚鹤试图以禁术聚气为剑,然而沈清许的忆灵一直躁动不安,在识海当中横冲乱撞,令他难以凝神聚意。
嘶给我安静!
忆灵只是一团承载记忆的灵团,自然不可能像真正的沈清许那样,心慈善良,会对他手下留情。它如同世间所有靠寄生存活的生灵一样,本能地想要侵占他的魂魄。
方才一场噩梦,更是刺激了这团忆灵。
从魂魄中剜取忆灵是什么滋味,沈璟后来又是如何取得沈清许忆灵的,这些萧倚鹤虽然不知,但是融合忆灵的痛苦他确实体会过,想来前后二者并无太大差别。
此时这团忆灵似乎极度恐惧,想立刻就要占有他的魂魄。
萧倚鹤疼得按住脑袋,躬下腰去,意识有一瞬间的涣散。
但就这一息偏差,沈璟猛地扑来,才要躲避,石墙就剧烈抖动起来,他蹒跚两步,终还是被发疯的沈璟扑了个准,一头跌在地上。
沈璟妖性大露,张口要咬,萧倚鹤强行压下滔天作浪的识海,霎时攥紧五指,勉强汇聚魄气,双目中突然血光大盛,一道喷薄而出的灵光幻做利刃自他掌心飞速凝出,直奔沈璟面门而去。
沈璟抬臂来挡,却被无往不利的灵刃刺穿手掌,尖叫一声被钉在石墙上。
灵波余势随着他这凝聚多时的一击一圈圈散开,整座石室轰轰然摇动不止。
一股甜咸热浪涌上喉头,被萧倚鹤无声压下,他又在掌心凝出一刃。
观他这一刃锋芒锐减,沈璟立刻抓住破绽,不待他将灵刃凝完,便撕脱被钉死的手掌,扑杀上去。萧倚鹤避无可避,被一团硕大妖气撞在地上,登时头晕目眩,咳嗽不止,险些失去力气。
沈璟四肢盘踞蹲在他身上,冰冷腥咸的鼻尖在他脖颈周围盘绕,似乎是寻找易于下口的好位置,阵阵海潮冷气喷到他的肌肤上。
刚张开嘴
一声巨响!
凝练如铁、坚硬无比的石壁上骤然被割裂出道道细纹,紧接着那纹路扩大,发出阵阵石裂声响。
砰!
尘埃飞扬,石面四分五裂,竟被生生撕裂出一个口子来。
薛玄微一脸霜寒地伫在破开的洞口处,望着两人上下交叠的姿势,面色一沉,见他只管呆愣扎眼,语气更咸:你还要与这东西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
萧倚鹤:
看他不动,薛玄微又道:舍不得?
萧倚鹤:
不愧是薛宗主,真的很会说话。
在他破墙而出的那刻,沈璟的视线霎时转到薛玄微身上去了。
薛玄微一剑纵至,庞大灵流直接将沈璟掼到对面的石墙上,砸出个巨坑来。
萧倚鹤趁机窜了出去,爬起来便跑,跑了三五步,一只手从背后握住他的肩膀,未及反应,被仰面朝后拽了过去。
他惊叹一声,后背与一具结实的胸膛相撞,再一仰头,就听见薛玄微的声音:跑反了。
紧接着肩头被裹上一件外袍,袍内的热度如温暖茧壳将他包裹起来,萧倚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郁滞在胸腹之间的寒气尽数吐出,才觉得活了过来。
视线再一次清明,萧倚鹤这才看清了沈璟的真容。
幽暗月色之中,沈璟通身白皙,发睫唇齿俱白,渐露海蜃妖相,诚然美得不可方物,但实在是海咸味太重。萧倚鹤自小在陆中长大,虽爱看海,但讨厌海腥,此时更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也被他沾了一身的海蛎子味儿。
他抬起手闻了闻:完了,我魂魄臭了,洗不干净了。
薛玄微看他还有心思说笑,想来并无大碍,便将他向后一拨,挡在身后。
萧倚鹤侧目看他掌心凝着一团赤红剑气,心下惊愕,定定地注视着。
薛玄微道:怎么,傀儡宗的血篆术法,只许你用,不许我用?见他这种表情,便知他此时就是萧倚鹤,而非沈清许,心中一颗巨石落地的同时,又难免瞪了他一眼,过后再与你算账。
萧倚鹤闭上嘴,溜到他背后,不敢搭话,只管一门心思约束识海里不安分的忆灵。
望着在地上摸斧头的沈璟,又忍不住问道:突然这是怎么了?
薛玄微道:你方才眠中唤冷,我出门拿手炉,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冲了进去,接着院舍就平地垒起丈厚石墙。我听见你在石墙中一直喊他一顿,凝握剑气的手攥了攥,总之,他被人控制了。
萧倚鹤纳闷:我一直喊什么?我什么时候喊了?
薛玄微回过头,淡淡道:没有什么。
萧倚鹤不服:说!
薛玄微道:你若非要问,定会后悔。
萧倚鹤自然不信,方才他与那沈璟在石墙内秦王绕柱,脑袋差点被他砍掉,再如何慌不择言,不要脸面,也顶多就是哭爹喊娘叫师父,还能有什么?
薛玄微向他瞟了一眼,眸色深处闪过一丝幽深。
良久,看他是铁了心要知道,不由短促地呵了一声,似笑似叹:这可是你自己非要问的。他须臾恢复平静,缓缓地正色道:你喊道
玄微好心肝,亲师弟,救我。
萧倚鹤:
薛玄微垂眸:你说,让我不要丢下你。
你又说,薛玄微一本正经,你还年轻,不能这么死了,出来之后要与我他斟酌了下用词,又觉得没必要,是该叫他听听自己的浪语,开荤。
萧倚鹤:
薛玄微挑眉:什么是开荤?
萧倚鹤清咳两声:就,就是一起吃肉呗。
薛玄微笑了一声,了然地嗯了一声:那唤我名字,叫我师弟,心肝呢?
萧倚鹤闭了闭眼:薛宗主,这个、这是三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他摆摆手,硬着头皮道,你是你,心肝是心肝,师弟是师弟,自然是三个人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薛玄微点点头:可我听说,你在太初剑宗修行时,峰中排行最末,并无师弟。
萧倚鹤道,是南荣恪的师弟,那自然也是我的师弟。
薛玄微又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他没有再追问所谓心肝,即便不问,薛玄微也大能揣测他会说心肝自然是我道侣南荣恪云云,只抬手一挥,剑气裹挟着凌厉飓风卷向刚爬起来的沈璟。
嗵!一声,又将他摔打在另一面石墙上。
无端迁怒,看着就疼。
萧倚鹤直感觉那被摔的就是自己了,不忍看,他偷偷瞄了一眼薛玄微,总觉得他应当是知道了什么。石墙碎裂的声音将他拉扯回来,他忙道:沈璟是梦主,堪称得上是此间天地的造物主,谁还能控制得了
话音刚落,他就自行得出了答案,神色骤然黯了下来:如果是宁无致,那倒是不稀奇了。他可是傀儡道上的天才,控魂纵儡,独步天下。
薛玄微皱眉:宁无致?
萧倚鹤道:我在沈清许的忆灵里,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正是这些记忆,既刺激到了沈清许的忆灵,也刺激到了萧倚鹤的魂魄,直接打乱了融灵术,他才能这么快就恢复自我。萧倚鹤将方才所见简要与他说了一说。
薛玄微听罢,眉壑更深:你说知我在宁无致手里,沈家村的杜门大阵也是他所设?
虽然听起来过于离奇,可据沈清许游魂所见,正是如此,萧倚鹤只能点头:是无致,却又不像无致。他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邪。
薛玄微道:然知我与寸心不昧一样,是有灵之物,并非随便什么人都可挥使。更何况,天地生元八阵
萧倚鹤沉浸在思虑当中:天地生元阵我并未教过任何一个人,宁无致是从哪里学到的不对,宁无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还活着却不露面,想来是为了暗中行事。那他不该堂而皇之用生元八阵这等出名的阵法难道是刻意给我们看的,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薛玄微:
他嘀嘀咕咕一阵,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使用了我这个字眼,而且这段话里的漏洞太多了是他戒备心降低,还是宋遥这颗漂亮蠢物的脑子确实不太行?
薛玄微不知该如何张口,此时一旦接话,就会当即戳穿他辛辛苦苦掩饰了这么久的身份。
他只好心照不宣,选择闭嘴,凝神与沈璟对阵。
过了数招,萧倚鹤抬头看去,突然想起什么,喊道:先取他腰间锦囊,那里面是沈家村众人的忆灵!
薛玄微闻言向沈璟一掌拍去,剑气随影而至,挑断他腰上系带,那颗锦囊顺势滚落,被萧倚鹤一把抓起,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束口上的禁制,将上百道光团释放出来。
这些光团一得了自由,便顷刻飞向学府,自动飞向它们各自的魂魄。
见天空中一朵朵白色灵光纷飞如蝶,沈璟似忆到什么,神色怅惘,攻击之势大减。萧倚鹤立刻捡起一根木枝,以气凝剑,与薛玄微相配合,牢牢锁死沈璟。
但沈璟毕竟天赋妖力,挣扎的厉害,萧倚鹤不得不以全身力量压制他,正要喊薛玄微化段灵绳来,猛地头中一疼,那被他压在识海深处的沈清许忆灵突然闯了出来。
薛玄微只见他身体一僵,倏忽变了神情。
沈璟正顽抗,陡然听到有人唤道:阿璟。
他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张口说话的人,神志被唤起一丝的清明:你
薛玄微蹙眉,看着萧倚鹤,或者说是被忆灵短暂占领的沈清许,俯身向沈璟凑近了一些,月色如银,映照出他眸底一抹潋滟水光。
阿璟我这一生并无遗憾,教书育人,无愧天地。沈清许低眉看着他,不论你是人、是妖,或是别的什么,我都从不后悔带你回家。与你相扶相持的这些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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