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坪虽说一心搞研究，但也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
    相反，身为主管研发方面的副厂长，他为了给自己手底下的技术员们争取利益，那性格手腕，说不上八面玲珑，但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料定宁远行初来乍到，肯定不大懂得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想着两人都是朋友了，平时也没少吃人家帮忙打的饭，他就特意提前来提点对方两句。
    这种事，宁远行还真不知道。
    一来他来得时间太短，目前还处在工作学习期，根本没空去关心这些多余的规矩，二来他身份其实算是有点小尴尬。
    上头的厂长跟他交流不多，不会特意提点他这些，下头的下属们则对他有点敬畏，更加不可能跟他说这些。
    但大家又都默认他知道。
    所以一旦他因为‘无知’而闹出什么笑话，在这种大场面下，准能瞬间传得全厂上下人尽皆知，到时候他的威信一定会受到影响。
    电光火石间，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宁远行真心实意地对陈大坪说：“谢谢。”
    “嗨，就举手之劳的事儿，谢个啥啊。”
    陈大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突然又恬着个脸嘿嘿笑地凑过来，双手猥琐地搓了搓：“不过兄弟，你要真想谢我，其实也可以，把你桌上那罐蘑菇酱给我就行。”
    宁远行：“？”
    见他一时不明白，陈大坪忙道：“我也不是想昧你东西，这不是那酱太好吃了嘛，我回去也让我媳妇儿试着做一做，但怎么做都没那个味儿，我这个人吧，除了做研究，平日里就好那口吃的，吃不着了就惦记，惦记了那么久，这也是忍不住了，才跟你提一嘴儿，要是你不想给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我也没说不给。”宁远行好笑道。
    他都还没说什么呢，这人就噼里啪啦跟他说这么一大堆。
    “那一瓶我已经开过了，你要真想要，回头我在家稍两瓶新的给你，我媳妇儿平时有事没事总爱做几罐酱存着，家里应该还有多。”
    宁远行的蘑菇酱是特意跟妻子拿了，带来单位这边配饭吃的。
    机械厂的食堂大厨怎么都好，就是做菜味道偏清淡，让他这习惯了重口味的人不大习惯。
    所以只能自力更生了。
    结果上回被陈大坪闻到味儿，跑过来蹭了一口，没想到人家这就给惦记上了。
    谈话间，两人来到机械厂中央的大空地上。
    这儿已经挤挤挨挨地站了不少人，全都是等着领年终福利的。
    全国每个国企厂子，逢年过节，都会给工人们发放福利，待遇水平根据厂子的年收效益而定。
    作为全镇最好的机械厂，机械厂的福利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
    此时，除却那攒动的人头之外，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空地上那几座堆成小山的粮油糖饼等物。
    旁边甚至还摆了条长桌子，上头准备了个抽奖箱，一旁堆着些搪瓷缸子，毛巾，皂角等小奖品，最值钱的莫过于前三等奖。
    一等奖是台小电视，机械厂生产的。
    二等奖是台小风扇，机械厂生产的。
    三等奖是个热水壶，终于不是机械厂生产的了。
    但要是宁远行没记错的话，这是他们厂子跟其他厂子买陶瓷缸子这些东西的时候，因为量比较多，所以人家给送的添头。
    “就还……挺物尽其用的。”
    他只能如此评价。
    “爸爸，电视机！”小在在指着电视机一脸惊奇。
    她不是没有看见过电视机，只是没有距离电视机这么近距离过。
    作为送福利的主要人员之一，宁远行跟刘海启和陈大坪，还有其他各部门部长一起站在长桌之后。
    电视机就摆放在长桌正中央，明晃晃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紧跟在爸爸身边的小在在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摸到。
    但她很懂事地并没有乱动。
    而是乖乖站着，顶多也只是跟别人一样，时不时地用热切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电视机。
    在送福利之前，自然需要来一番领导讲话，这已经成了固定环节。
    刘海启身为厂长，也是机械厂最大的领导，理所应当地第一个发言。
    他所说的无非就是回望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再勉励厂里的员工们明年再接再厉，努力工作，多为厂里创造更高的生产力，为国家做贡献……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听得底下的人热血沸腾，却听得小在在昏昏欲睡。
    原本站着笔直的小身子像不倒翁似地，这边歪一下，那边倒一下，要不是宁远行一直分心看着女儿，时不时地出手扶一把，她准得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还好，再怎么漫长的领导发言，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等刘海启说完，陈大坪就跟已经被说完了全部台词一样，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新的一年，大家多多努力啊。”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轮到宁远行，那更简单，两个字：“加油！”
    没了。
    虽说他这发言挺敷衍的，可大家伙儿的心思都已经被那堆积成山的福利们所吸引了，根本没人在乎。
    或者说，他们巴不得领导少说点话，快点发东西才是要紧。
    每个人的年终福利份额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因为职务高低而有所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抽奖时候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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