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一更
暮春叁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偏安一隅的亭廊里,青石板上润着水色。温绾绾卷着衾被,蜷缩在覆了绒毯的木榻上。春日的暖阳破开云雾,熏得人神思也懒倦。
温绾绾紧闭双眸,鸦羽般的长睫微颤,拢起的一弯月眉轻蹙着,面色陡然苍白,泪珠沾着眼睫扑簌淌出。指尖紧攥着薄被,似梦里铁马冰河,她轻呓了句,“不要……”
她梦到了血腥气,腰刀上滚过血珠。刀尖直抵着那人的心窝,刺目的光晃在她的脸上,下一瞬天旋地转……
圆脸的婢子轻声上前,温柔地晃了晃她的臂弯,弓着声道,“殿下,殿下,殿下……”温绾绾猝然惊醒,瓷白的面容罕见地流露出失措的茫然。
春雨灌溉后的枝叶,透着新芽。日光轻洒下来,落在脸上,照得那原就堪比花娇的姝色,柔和动人。温绾绾拢了拢臂弯上的碧纱披帛,“我无事,你且去窖中取一壶昨日新入的杏花酒来。”婢子喏了声,躬身退下。
在江南落脚的这几月,温绾绾尝了不少好酒。还特特命人拾掇了酒窖,专为存放那些个她从各地买来的新旧陈酿。她平生所爱不多,于酒这一道倒是轻易着了迷。也曾亲身走访酒家,只为一尝佳酿。
不多时,有婢子行来,屈膝呈上一方铜平脱秫(shu)酒案,案上设邢窑胆瓶一只,越窑素面酒樽一壶。邢瓷类冰,独插迎春花枝。越瓷类玉,借上林湖水温润,瓷称秘色,颇为雅趣。
酒酿花香,温绾绾微眯着眼,浅酌一口。杏花酒窖香浓郁,清冽甘爽。其味绵柔醇厚,香味协调,尾净余长。须臾一壶酒见了底,她酒量不增,苍白的面色渐显醉态,艳若桃李。
温绾绾檀口中泛起清冽的酒香气,教酒意迷了的双眸涌起薄雾。她轻笑起来,手背蹭了蹭滚烫的面颊,懒倒在塌上,仰头侧目,望着亭外的新翠,“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好酒!”她折下酒案上的一枝迎春,搁在掌中,碾着花枝上的黄花蕊兀自道:“再娇艳的花,折了枝头,也不过是个死物。”
她神色落寞,无端教人起了怜惜。圆脸的婢子踌躇着上前,指着亭外栽种的花木道:“殿下您瞧,前几日还是根枯木头,今儿个这枝叶上就发了芽。想来再过些时日,必是千姿百态百花娇媚。”
温绾绾移目望去,见那枝头不过是缀了两叁个芽儿,倒教这婢子寄予厚望,好似下一瞬就花开几朵,不禁发笑,逗弄道:“在我身旁伺候了这么久,旁得本事一无长进,这眼疾倒是日益精湛。”
婢子涨红了脸,拨浪鼓似的摇头,“呸呸呸,殿下胡侃这作甚。殿下明眸善睐,何来的眼疾?奴婢便是瞎了眼,也只肖看上殿下一回,必能惊为天人,这瞎眼不治而愈。”
温绾绾戏谑道:“这嘴儿真真是抹了蜜,莫不是又去膳房偷吃了甜食?”婢子窃窃地笑,从袖中取了秀帕,奉上前来,“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这可是奴婢好不容易藏起的杏花酥,这下可好了……”
她鼓着脸,本就圆润的面相,更添了几分逗趣。温绾绾轻笑着,佯做恼意,在她额间重重地用指尖点了下,“偷食还赖我,何人教得你这规矩。”
婢子闻言忙跪下,伏地讪讪道:“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温绾绾郑重其事地颔首回她,“那便罚你将这杏花酥全吃了。”
“啊——”婢子惊诧地抬头,望见她含笑的眉眼里。瞧她打趣的模样,忙换了讨好的笑,雀跃道:“诶,奴婢这就领罚!”
温绾绾见她鼓着面颊,吞吃着杏花酥。醉酒的愁绪都教她搅得一干二净,梦里见着的扰人的清隽眉眼亦是抛掷脑后,竟也有了赏景的心思。侧目望过檐上的鸟儿,但听得鸟啭莺啼,静谧的小院渐渐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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