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剧开播的时候，肯定有无数观众痛骂剧组坑爹的宣传。但剧组敢这样做，也表明有足够的自信，即使感情线模糊，出色的剧情也能引人入胜，并消除观众对于感情线匮乏的不满。
    今天前几场都没有顾哲的戏，但这位大少爷出乎意料的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不远处盯着片场瞅。这一瞅就瞅了半天，途中竟然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
    别人还没感觉到什么，作为熟知顾哲尿性的经纪人杨辰，是怎么看怎么不自在。顾哲这小祖宗虽然经常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敬业又乖巧的模样，但实际上让他静坐一会比母猪上树还难，这货就跟椅子上有钉子似的，一分钟不动上几次难受。
    眼看顾哲安静了那么大一会儿，杨辰忍不住拿手在顾哲眼前挥了挥：嗨，那么多人看着呢，别睡着了哈！
    谁料顾哲反应极快的打掉了杨辰的手，没好气道：啧，别捣乱，我这不想事情呢吗？
    没等杨辰问，顾哲就极为深沉的叹了口气，看着坐在场地边上的叶祈远，感慨道：叶祈远可真是个好人啊！
    这句感慨顾哲说得真心实意，杨辰听得满头问号。
    叶祈远？好人？这话本身没错，但从顾哲嘴里说出来就有问题了。
    是不是最近日程太满累到你了？要不要我把接下来的工作推推？杨辰朝着自己身边的艺人投去了关怀的眼神。
    之前看到叶祈远就恨不得变成窜天猴的人是谁？先前叶祈远在化妆间的时候，这小祖宗把整个剧组逛了一遍硬是没敢踏足化妆间那片地儿。更别说和棠雨、叶祈远一起拍照的时候，顾哲头发丝儿上都挂满了尴尬，一张脸上写满了拒绝。
    结果，这才多大会儿？竟然这样真心实意的夸叶祈远是好人？自从见到顾哲开始，叶祈远就对这小子点了个头，其余半句话都没说，竟然造成顾哲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高！是真的高！
    全程旁观顾哲态度变化的杨辰，对叶祈远佩服极了，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取经，请教一下该怎么对付自己手下这货。
    杨辰不知道的是，恰恰因为叶祈远一句话没说，顾哲才满脸感慨。要不然按照顾哲的奇葩性子，就算叶祈远对他很热络，他也会觉得是叶祈远在暗暗嘲讽自己。
    毕竟在来剧组前，顾哲已经脑补完了自己的凄惨结局。试镜程斐他输的一点都不冤，偏偏连自己输哪儿了都不知道。在顾哲想来，叶祈远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肯定会明里暗里的嘲讽自己，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在《颠覆》剧组的傻逼表现传遍新剧组，一想到这顾哲就忍不住想用头哐哐撞墙。
    他的一世英名啊！
    但顾哲万万没想到，叶祈远竟然完全没有嘲讽他！
    实际上今天对待顾哲的态度，以叶祈远的为人来说，算得上稍稍冷漠了，但却恰好满足了顾哲这个中二少年的需求。
    看叶祈远一开始的点头一笑多么温暖，看他之后的淡然相待是多么贴心！顾哲是打心底里觉得，叶祈远真是个大好人，完全没有跟自己一般见识，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场地那边张闻调试好了一切，等了好一会儿的叶祈远站了起来，穿上了一边挂着的医生制服。
    看到准备开机，顾哲也是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开机的第一幕，张闻选的是叶祈远饰演的顾医生，与棠雨饰演的女主尹思瑜的初见。
    顾哲让杨辰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导演旁边，饶有兴趣的看向各个方位的监视器。
    虽然在试镜《颠覆》的时候看过叶祈远演戏，但当时只是连道具都没有的粗糙表演，所以顾哲现在十分好奇叶祈远的演技在镜头中的呈现是怎样的。毕竟有相当一部分擅长现场舞台表演的演员，并不适合影视拍摄。
    但是在叶祈远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顾哲就完全打消了这种想法。
    监视器屏幕中的青年仿佛天生便适合这种镜头语言的阐述，只要有他出现的画面，都带上了一种非常难言的质感。
    好，这个全景镜头过，接着往前推，拍特写
    在张闻的声音中，镜头推向了叶祈远的上半身，带着眼镜的年轻医生含笑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极度自然的表现将观看者即刻拉入医院的场景，仿佛鼻尖都弥漫着医院中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顾哲眼睛紧盯着监视器，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知道叶祈远来拍电视剧后，邱远和顾瑾裳以及纪尧都觉得可惜了。不仅因为叶祈远有一张经得住电影大银幕考验的脸，更因为他与之匹配的演技。
    叶祈远的表演跟科班出身的演员不同，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技巧的痕迹，关于这个角色的一切表现仿佛都融进了他的骨子里，化为微不足道的习惯。他的表演太松弛了，顾哲最喜欢跟这种演员对戏，因为对方能够让你忘记自己是在表演，转而完全沉浸在剧本描绘的世界里。
    但是这个特写镜头拍完后，张闻却皱了皱眉，似乎沉吟了一会儿，但没有喊咔。
    这是怎么了？杨辰对表演的领域不算很精深，注意到张闻的表情，忍不住弯腰低声朝着顾哲发问。
    顾哲也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叶祈远这个镜头有点问题
    准确来说并不能算得上问题，只不过是跟张闻的想像有点出入罢了。叶祈远饰演的顾含是个眼科医生，照张闻的设想，作为眼科医生的职业病，顾含在见到一个人时应该下意识的直视并观察一个人的眼睛，但叶祈远却没有这样演。
    原本张闻和顾哲以为是叶祈远忽略了这一点，但整个镜头看下来，他们却发现叶祈远饰演的顾医生跟很多人礼貌的打招呼，但却从未直视过别人的眼睛。
    这种情况已经不能说是叶祈远的疏忽了，倒像是他有意为之一般。张闻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打断而是选择拍完整场戏再说。
    棠雨从右边入画。张闻对着对讲机讲道，作为女主的尹思瑜出现在了镜头里。
    尹思瑜第一次来到顾含就职的医院，是为了自己心理咨询室的一位病人。
    这位病人是个年轻又事业有成的女人，却夜夜被梦魇困扰。在病人的倾诉中，尹思瑜知道这位病人很多年前有过一次恋情，并未婚先孕。她把孩子留给了当时的男友，后来却听说男友将孩子丢弃，变成了她的心结所在。
    病人显然一边十分愧疚，一边又不想面对被抛弃的孩子，所以尹思瑜只能暗地里亲自调查。当年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孩子有着先天的眼疾，孤儿院今年刚筹齐费用在这所医院等待着手术。
    在医院的眼科办公室外，尹思瑜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孩子的主治医生顾含。
    还未等她开口，前方身型颀长的男人便若有所觉的转过身。那双隐藏在透明镜片后的漆黑眼眸，刚要同平常一样略过尹思瑜的眼睛时，却陡然顿住。他用一种非常直白的目光，第一次直直的望向尹思瑜那双漂亮的杏眼。
    尹思瑜听到男人低沉中带了些许沙哑的声音，缓慢的，真诚到严肃的赞扬道：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第81章 治疗
    这句话像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美貌最单纯的夸赞，却又像是夹杂了其他神秘味道一般意味深长。之前叶祈远对每一双眼睛的漠视，使得他难得的一次注视来得格外郑重，也使两人初见的第一句话脱离了简单夸赞的范畴。
    咔！
    张闻摘掉耳麦，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激动：这条处理得不错，开机第一场一次过！
    顿时整个片场都洋溢起了轻松的欢呼声。
    顾哲瞪圆了眼睛一脸震惊，他整场戏各个方位的镜头都看了下来，没有想到戏还能这样演。作为一个眼科医生，顾含本应该下意识的观察别人的眼睛，但为了突出和尹思瑜初见的节点竟然在之前都刻意忽略？
    张闻的满意倒不是因为这，作为极度熟悉剧本以及每一个角色的导演，张闻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叶祈远刻意略过别人眼睛的原因。
    也许任何一个演员在饰演眼科医生时，都会想到他下意识的职业病，但顾医生这个角色不仅仅是个眼科医生，更是一个喜欢挖人眼球的变态！
    他的目光只为自己看上的猎物驻足。
    不仅如此，剧本里的顾含还是个被眼睛欺骗的受害者。有句话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顾含却有一句与之完全相反的台词：
    眼睛是最会骗人的东西，尤其是漂亮的眼睛。
    将整部剧本的各个节点串联在一起，张闻再去看刚刚顾含对尹思瑜说的那句话，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后背窜起。
    这让张闻立刻兴冲冲的朝叶祈远招起了手。
    竟然想得那么细，不错不错。
    张闻拉着叶祈远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看刚刚拍下的镜头，平时有意不直视别人眼睛，连我都没这话到了嘴边，张闻一抬头看到旁边的棠雨，立刻又给咽了下去。
    当导演的这样说也太丢份儿了，不行不行。
    但没想那么细真不是张闻的错，剧本不会教演员怎么演戏，其间也有大量的留白。作为导演张闻能给的意见也许只有眼科医生的职业病这种常识内的东西，其他的便全靠演员自己的领悟和演绎。
    所以说一个在影视成品中呈现出的角色，也属于演员自身的创造。
    张闻敢肯定，就算以后《解忧》翻拍无数次，有无数个演员来饰演顾含，但却没有人能演得跟叶祈远一样。
    只是多读了几遍剧本，毕竟我负责的只是这一个角色，工作量就要少很多。叶祈远笑了笑，摘下了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话语间也顺势给了张闻一个台阶下。《解忧》剧组隐藏的矛盾还有许多，叶祈远可不想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留下芥蒂。
    叶祈远话里潜藏的意思听得张闻心里十分舒畅，若是单纯作为导演跟演员交流这些，有什么没想到的，以张闻的性格也不至于放在心里，可现在不是作为制片人管着他的棠雨也在这吗？
    不管棠雨怎样，现在张闻看叶祈远可是顺眼得不得了，直接给叶祈远讲起了后续要准备的事：我们这个剧虽然集数少，但毕竟是个长期工作，要准备和培训的技能还是要注意的。
    说着张闻翻开剧本，指着其中一页说道：你看，最后这场戏有你带着尹思琪飙车逃亡的场景。虽然到时候拍摄远景肯定是特技演员上，但拍车内近景和特写的时候那种感觉你也要拿准。看你这孩子那么乖也不像飚过车的样子，所以你得找个时间体验一下，最好自己上手
    张闻的话让叶祈远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还真飙过好吧，那是坐在副驾驶座上被飙。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没有？
    叶祈远犹豫了下，问道：导演，我们剧组有专业的老师吗？
    他这句话刚问出口，就见张闻挂上了你看我们剧组那么穷谁飚的起车谁请得起会飙车的就算要教也是流于表面还是你自己想办法的复杂表情。
    叶祈远见状叹了口气，只能道：刚好我有个朋友熟悉这个，我去找他帮忙。
    每个月的十五号，是纪尧固定的进行心理治疗的日子。
    在这一天，他会推掉所有的工作，雷打不动的在熟悉的心理咨询室里呆上一天。这种治疗已经持续了十几年，即使选的医生是最好的倾听者，但日常生活中的纪尧显然不是个合格的倾诉者，所以这种治疗收效甚微。
    之所以继续，也只不过是纪尧将其当做了生活中的固定程序罢了。
    纪尧有严重的洁癖，这种强迫行为从他十几岁时便开始，直到后面愈演愈烈。还在纪家时，纪尧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和心理上的异常，但纪家复杂的环境并不允许他寻求治疗，他固定的治疗是从进入娱乐圈之后才开始的。
    咨询室的心理医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面目平静又慈祥，让人看着便有种倾吐所有烦闷的欲望，当然，这种效应显然不包括纪大影帝。
    今天，看着纪尧依旧穿得一丝不苟，迈着仿佛被仔细丈量过的步子走进咨询室时，将这一幕看了近乎十年的心理医生突然有些心累。
    她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在专业领域也得了不少的奖项，更是成为一流大学心理系的荣誉讲师，但是面前的这位病人显然是她漫长的行业经历里最让人感到沮丧的部分。
    谢医生。纪尧颔首打了声招呼，便走到一旁自己惯常用的椅子前坐下。
    这一幕谢医生也非常熟悉，她敢打赌十年来纪尧每次来她这里，打招呼的语气和点头的弧度都几乎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谢医生抚了抚自己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没有开始惯常的治疗，而是率先叹了口气道：纪先生，您在我这里已经接受了十几个疗程了，现在您有没有想过更换一位医生接受更新潮的疗法呢？
    纪尧进行的是长程精神分析，每一个疗程都有半年至一年之久。在这期间，谢医生定制了好几个方案，进行了各种针对纪尧强迫行为和思维的治疗。每个方案，纪尧都十分配合。不，应该说他行为上积极配合，但实际上内心的心理防线从来没有打开过。
    一开始，遇到纪尧这个病例时，谢医生很感兴趣。因为纪尧是她接手过的最特殊的病例，他表现出的外在行为是强迫症的一系列表现，但在长期的观察和追踪中，谢医生却察觉到了纪尧身上不协调的割裂感。
    这种割裂感并不是说纪尧有精神分裂或人格分裂的迹象，而是指他社会身份的切换。他在投入商界的工作时，便是个十分优秀的逐利商人。但在进行演员的工作时，显然又是个极端投入的艺术家。
    艺术家和商人，这两种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悖的属性融洽的存在在一个人身上，并且这个人将两者都做到完美，甚至可以说达到了顶尖的程度。
    这在正常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仅如此，谢医生还观察到，纪尧一旦进入表演中，他身上那些病态的强迫行为便全部消失了。他像是完全恢复了正常一样，即使处在脏污的环境中也没有丝毫不适。不，或许说在表演状态中的纪尧，更像是一团可塑性极高的面团，可以兼容一切的人设和属性。
    这样的状况激起了谢医生的研究精神，她为了缓解纪尧日常生活中的强迫行为，有相当一段时间鼓励他多去演戏，却发现随着纪尧沉浸在戏剧中的时间增多，他在生活中的病情变得更严重。
    谢医生无法，只能建议纪尧适当降低接戏的频率。
    这十年来，谢医生没能让纪尧的病情好转，仅能依靠自己的经验不让他的病情恶化而已。持续十年但却没有太大成效的治疗，虽然纪尧对此习以为常也没有不满的意思，但谢医生内心却不得不有些挫败，怀疑自己是不是耽误了纪尧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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