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页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庆灵峰的梅林中。
沈青青的眼睛清澈乌亮,像是只招人喜爱的小麋鹿,她立在那,好像有些怕他。
再后来,青青撑着瘦弱的身骨,将他拖回小木屋里,温柔的为他处理伤口。
她对人毫无防备,不顾男女之别的救了他,还全心全意对他好。
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让人舍不得她受一点苦。
昏沉的烛火下,他做了噩梦惊醒,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守着他,一待便是一夜。
他第一次情难自抑的动了情。
他问面前的小姑娘,能不能吻她。
她脸红的像那片林海中的红梅,娇艳艳的。
青青糯糯的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在得到答案后,她才乖顺的闭上眼,贴了过来。
他永远都记得,她柔软的唇瓣是多么温柔。
他什么都没有,连往日的记忆都丢了,她就那样跟了他。
什么都不图。
他们一起打猎,摘果子,做农活,布置新房。
日子平凡却温馨。
他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可渐渐地,青青却什么都为他学会了。
她为他补衣裳,缝被子,他知道青青还做了一双极好看的靴子藏在木柜的角落里。
他一直等着,她把鞋子送给他的那一天。
后来,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了,他开始期待他们的孩子。
他想要个像妻子一样温柔可爱的女孩,膝下娇憨憨的绕着他与青青跑。
如果是个男孩,也不要紧,他会拥有青青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会教他一个男人该做的所有事,教他守护好自己的母亲。
可惜,往日的记忆没有回来时,身份却突然找回来了。
显国公府的世子,皇帝的亲侄子,西北大将军。
这样的身份,她要如何自处。
他深爱这个干净纯粹的女孩,想用一生来守护她,不论如何,他都要和沈青青在一起。
这是他离开三溪村时唯一的念头。
他跟青青许诺过,他会赶回来一起过新年。
贴门神,堆雪人,贴窗花,放鞭炮。
可如今……
他想起来了。
完全想起来了。
这一次,孟西洲没再抵触,完完整整地接受了阿洲的所有记忆。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生生错过了整整一年。
似乎也将要同她错过一生。
垂首看去,怀中少女双眸紧闭,密长的睫毛上,挂着雪绒,面颊上落了一层浮雪,血迹几乎干涸。
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再也抑制不住的热泪簌簌滚落。
泪水混杂着血水晕开,她的脸被他哭花了。
孟西洲不知所措的用袖口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
可是血太多了。
太多了。
袖口都被血染透了。
还是擦不干净。
孟西洲仰天大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刻,他除了恨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温馨平凡的记忆,此刻似若长满刺的荆棘,蔓延生长,一寸寸地刺进他的皮肉,包裹住他的心脏。
每一次心跳,他都痛的无以复加。
他不能放弃她,他要带她去看大夫,带她回家。
她若愿意做他的世子妃,那么他们就留在汴京。
她要回三溪村,他就跟她一起归于农田。
什么权贵、身世,他通通不要,一如他离开三溪村前的许诺。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孟西洲猛地起身,将大氅护在沈青青的身上,逆着风雪,匆匆消失在雪白之中。
暮色时分,汴京德馨街上。
漫天飞雪中,行人寥落,他们无不注意到有个男人双眼发红,像是疯了般,拖着伤腿,疾走在大街小巷之间,挨家挨户的敲着医馆紧闭的大门。
他狠狠捶门,大声哀求对方开门,却没有一家人理会。
此时此刻,千万百姓都在家中准备新春第一顿晚餐。
少时,秦恒策马奔来,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辆马车。
他低声道:“主子,霍大夫我给您请来了,他就在马车里,您……把沈娘子让他瞧瞧吧。”
孟西洲怔怔的望向缓缓驶来的马车。
却突然踟躇不前。
霍羡从马车撩帘走下的那一刻,孟西洲突然抱着沈青青扭身要走。
秦恒上前半步,“主子……您这是去哪儿?”
孟西洲面色自然,低声道:“天这么冷,青青累了,我要先带她回家。”
他抬手掩了掩大氅边沿,步脚踉跄的往另一头走去。
秦恒怔住,他从没见过主子这样。
主子在恐惧。
“小公爷。”霍羡叫住他。
方才下车时那一瞥,就看到女子已经发青的小脸上,血是黑的。
是剧毒。
孟西洲堪堪停在五步开外的地方。
他双肩发颤,低声道:“霍大夫,今日就不有劳你了。”
霍羡身为救人治病的大夫,见惯了生死,他深知,接受一个最亲密无间爱人的死是有多么艰难。
往日的这五年里,他一直为此提心吊胆。
如果今日换成颖儿,他怕是会和小公爷一样,甚至更为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