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性下等——回南雀(19)
兆丰说了一连串好几个再见,直到我走出厕所才停歇。
我还有半年不到的光景,死前能够他乡遇故,和他再见上一面,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这或许就是我诚心悔过,积极赎罪的回报吧。
包厢一打开,扑面就是浓重的烟酒气息,猜拳声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嬉笑,比音乐还闹腾。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原先的卡座。
季老师,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给你选的帅哥,自个儿逃跑了呢。孔檀推开身边美女,将桌上两个盛着球冰的威士忌酒杯都倒到八分满,回来就好。来,我敬你一杯,算是为上次的事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说着,他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向我。
我忙上前接过,看了眼冉青庄,发现他也在看这边,但没有阻止的意思。
哪里,蛇哥也是照规矩办事。我盯着杯子里的酒,胃都开始抽搐。
乐团不兴酒桌文化,大家也顾及着时常有演出,就算应酬,至多也就喝两杯葡萄酒的程度。这威士忌我还从来没喝过,只知道它度数与白酒差不多,也是烈酒的一种。
这一杯下去,别的不怕,就怕酒后失态,说些不该说的。
蛇哥,我不胜酒力,能不能只喝一半?我干笑着与孔檀打商量。
本以为他还会装着客气一些,想不到他拿眼一瞪,当即就拉下脸。
怎么,不给我面子?
我想过今晚不会很顺利,但我没想到孔檀能这么明显,层层叠叠设关立卡,说最漂亮的话,做最下作的事。
偏偏,他这样的人我最是得罪不起。哪怕没有冉青庄,我也不好和对方发生冲突。金家是我金主,孔檀四舍五入,也要算我半个上司。
升斗小民,晨兴夜寐,战战兢兢,不过为了糊口。
一咬牙,当着孔檀的面,我仰头喝干杯子中的酒。辛辣液体滑过喉咙,我五官控制不住地聚拢到一块儿,痛苦程度不亚于生吞活蛙。
倒转酒杯,我抹去流到下巴上的酒液,道:喝完了。
孔檀笑起来,干脆利落地一口闷下,随后拿起桌上酒瓶,又给自己满上。
上一杯是赔罪,这一杯,是恭喜。他将瓶口对准我,道,恭喜季老师成为狮王岛的一员,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大家好好相处。
分明是平白无奇的字句,由他嘴里说出却有种格外的惊悚感。可能潜意识里我便认定,蛇类不是能和其他生物好好相处的存在。
刚才喝的一杯已经慢慢上了酒劲,从四肢开始发热,脑袋也逐渐发沉,我知道我是不能再喝了。
将杯子往旁边让了让,我试探性地问道:那个我可以以茶代酒吗?
孔檀酒没倒上,重新抬起瓶口,好笑地看了看我,回头冲冉青庄道:老幺,你马子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还没人敢用茶敬我。
冉青庄嘴里咬着一支烟,刚叫身旁少爷点上。那男孩柔弱无骨地黏在他身上,一双唇几乎都要凑到他颊边。
是我没教好。他吐出一个烟圈,隔着雾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
这话真是比什么威力都大,紧了紧握着杯子的手,我主动夺过孔檀手里的酒瓶,给自己重新满上。
蛇哥见谅,刚是我不对。酒杯与酒杯碰撞发出轻响,酒液泼溅出来,淋了满手,以后好好相处。
孔檀满脸早该如此的表情,缓缓又将第二杯饮尽。
接着便是换个由头,换种说法的第三、第四杯,到第五杯时,我已经喝麻了,机械性地举起酒杯就要再灌,胳膊忽然被横伸过来的一只手掌拉住。
冉青庄从我手里取过酒杯,二话不说仰头喝了,随后将杯子里的球冰泼到一边,空杯子伸向孔檀,道:剩下的我替他喝了。
此时的酒瓶里,还剩下一半多的酒。
孔檀嘴角一抽,兴许是为了保证公平,也倒掉了自己那块冰。
可能换了人乐趣大减,也可能怕越喝越上火,到时候不好收场,又喝了两杯,孔檀便没再找名目灌酒,与冉青庄重新坐下说话。
我在冉青庄替我喝掉那杯酒后就倒在了座位上,被两座山夹着好一番嘘寒问暖,一个水果喂到嘴边,一个拿手给我扇风,服务地很到位。
我晕晕乎乎,处于一种仍可清晰思考,但无法控制思维走向和身体言行的醉酒状态。
吃个草莓吧,吃点东西下去会好受点。
哥你脸好红啊,是不是很热?要不要我帮你把衬衫扣子解开?
我感觉有人在解我的扣子,努力撑开眼皮,发现是高山1号。
按住他的手,我想推开他,但苦于身体无力,不听指挥,不像拒绝,反倒好似欲拒还迎。
等我大着舌头,说话含糊。
疼?哪里疼?
那手贴着我脖颈,抚摸我的肌肤。
我皱起眉,觉得很不舒服,有点想吐。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看到冉青庄坐在那里,就想叫他带我离开。
跌跌撞撞起身,我朝他走去,结果一不小心左右脚互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扑倒。
耳边响起男人的闷哼,鼻间全是烟味。我跌得结结实实,膝盖磕在沙发上,手指攀扯着冉青庄胳膊,耳朵贴在他胸口。
我迷茫地抬起头,见冉青庄蹙着眉,似乎对我的行为颇有微词。
又不是我自己想摔跤,凶什么
我垂下眼,撑着手往上爬了一些,想起开,后腰却忽地一重,被冉青庄箍着压了回去。
我一屁股坐回去,臀部贴着大腿,膝盖分在他身体两侧。
呆着吧。他说。
我眨了下眼,身体自然前倾,额头一下落在冉青庄肩膀,脑子都快要不会转了。除了简单命令,已经无法处理更复杂的指令。
季老师看不出,还挺会撒娇。
孔檀好像个苍蝇啊,烦人不想听到他说话。
我更加依偎向冉青庄,将脸埋进他颈窝,侧着脸,滚烫的呼吸全都打在他脖子上。
有那么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他脖子上的筋都绷紧了,过了会儿又松下来,泛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真是苦了他了,要这样违心地与我假装亲热,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他现在估计已经狠狠推开我了。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冉青庄说完,四周却没有动静,他声音陡然变冷,怎么?我叫不动你们吗?
没有没有,我们走我们走。
那我们走了,您玩得开心。
身边陆续有人起身,像是走了不少。
看来还是季老师最得你中意。孔檀笑道,最近有批新货,你要不要给他试试?我用过一次,很好用,对方会扭得很厉害,爽度翻倍,也不会有副作用。试用装,两颗给你。
有什么东西轻轻砸在我肩上,又掉到沙发上。
腰间的手猛地收紧,我看向身旁,黑色皮沙发上静静躺着一只塑料密封袋,里头装着两粒粉色的药丸。
第24章 致命的新娘
我好奇地伸手,想去拿那包药,半途却被冉青庄捷足先登。
那只手从我面前晃过,略有些畸形的小指格外显眼。
一定很疼
我直起身,也不去管孔檀的视线,扯住冉青庄袖子一点点将那只手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护住,随后又窝了回去。
孔檀的笑声似乎更大了,但越发蒸腾的醉意让我无心分辨他的话。
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
这批几时来的?大公子信任告诉我。
你还年轻有机会
呵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我扶了起来。我不满地嘟哝一声,更紧地环抱住怀里的胳膊,不愿意离开让人安心的体温。
走走开!我甩开那些纠缠着我的手。
哎呦!对方痛叫一声,幺哥,怎么办?柠哥不让碰啊。
怀里被我牢牢抱住的胳膊挣了挣,没挣开,轻啧一声,道: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不远。
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到了酒店,被冉青庄放到床上。但因为他一直被我抓着手,我倒下时便顺带将他也带着一同倒下。
他急急撑在我上方,底底骂了句,抬眼对上我的视线,一怔,像是没想到我这就醒了。
放手。他说。
我置若罔闻,将他的手拿到眼前,抻开五指,细细抚摸那节变形的小指。骨节的地方比另几根手指都要粗大,应该是愈合的时候没有长好,摸起来也硬硬的,不像正常灵活的关节。
疼吗?问完了,我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不疼?一定特别特别疼吧?我给你吹吹
我噘着嘴,朝那截小指轻轻吹了两口气。
小指轻轻颤动了下,接着五指收紧,冉青庄强硬地抽开手,扯过一边被子将我盖住,严严实实,连头也没露。
乱发什么疯。他留下一句就没再管我。
我在黑暗里待了会儿,觉得实在气闷,只得扯下被子露出鼻子呼吸。
冉青庄坐在床脚,低着头摆弄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
房内灯光昏暗,屏幕萤蓝的光映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显得他侧脸尤为冷峻。
我一直一直看着他,也不出声,只是看着他。
过了几分钟,他可能被我看烦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换了个方向,用背对着我。
哦,现在只是看看也不行了吗?
我将被子又扯下来一点,小声道:小猫怎么样了?
冉青庄的背影动也不动,好像压根没听到我说话。
就是那只狸花猫,它后来后来伤好了吗?
冉青庄还是没有动,要不是能看到他手臂小幅度地在动,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你给它取名字了吗?它叫什么?
你有给它拍过照片吗?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看看?
它还活着吗?
冉青庄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忍耐。
没照片,不知道有没有活着。它不喜欢被人关着,领回家后逃了好几次,也不肯吃东西。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我去找它,它只是远远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竟然是这样的。看来比起温饱无忧,它更想要无拘无束。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小猫咪心里想着什么。但其实也正常,人心都不一定能参透,更何况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呢。
它不愿意被人驯养我说话特别吃力,好像舌头根本不受控制,要很费力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说不定它还活着,听说猫最,最长可以活二十多年呢。
小梨花十岁都不到,还只是个中年猫,感觉可以再浪个几年。
等我快不行了,我就回老家,去以前的学校看一看,逛一逛那些小巷,那些街道。希望到时候,能看到它趴在学校的草丛里,一如当年那样,懒洋洋的晒太阳。
也许吧。冉青庄沉默半晌,低声道。
酒意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清醒了片刻,我又感觉困倦。眼皮支撑不住,一点点落下,我强撑着,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冉青庄不知为何看着格外孤独的背影。
第二天我独自在酒店大床上醒来,房间里已经不见冉青庄,但是按照另一边床凌乱的程度,他昨晚应该也是有睡在这儿的。
宿醉让我有些头疼,我扶着额起身,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自己糟糕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一时也分不清是酒精造成的,还是脑子里的肿瘤造成的。
我不会连五个月都活不到吧?
这脸色,简直有种马上就要去世的既视感。
昨夜的烟酒味加上不小心蹭上的香水味,发酵一夜,混合成了一种难言的恶心味道。我嫌弃蹙眉,脱掉衬衫,进淋浴房仔仔细细将全身上下都洗了遍。
然而身上洗干净了,衣服却只有一套。我只能朝空气中用力抖了抖自己衣服,将上面气味尽量抖去一些,忍着不适重新穿上。
再看镜子里,可能是洗了澡精神回来的关系,脸色也没那么差了。
检查手机,发现陈桥给我发了信息,说冉青庄有事先走一步,要我醒了联系他一道回岛上。
我打电话给他,他正好与其他人在酒店餐厅吃饭,我就也找过去吃了一些。
昨天大家都喝得有点多,有几个还发了酒疯,幺哥怕这么晚坐船回去有风险,就让我们在会所楼上开了几间房一起住。陈桥熟练地冲好一杯醒酒汤推到我手边,柠哥,你喝这个,我们喝了这个都觉得好多了。
我谢过他,将那杯味道上头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瞬间感觉人都清醒了一些。
昨晚我没发酒疯吧?我记忆很模糊,只记得自己摔到了冉青庄身上,然后然后就到酒店了,问了冉青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问他小猫怎么样了,问他有没有给小猫拍照片,还问他疼不疼。
我问他疼不疼,还给他吹伤口
我喝了口水,以掩饰自己受到的巨大冲击。
下次谁再灌我酒,我可要吐他身上了。
没有没有,柠哥你没发酒疯,就是嘿嘿,就是一直黏在幺哥身上,谁动你你就打谁,还说幺哥是你的,谁都不能抢。陈桥笑道。
这个我有点印象,但喝醉酒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正常逻辑可言,我那也许只是被那两座高山给整的ptsd,拿冉青庄当救星了吧。
回到岛上已经是下午,还好是周六,不需要给小少爷上课。
我一回红楼就忍不住又洗了个澡,把身上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
晚饭后,冯管家突然来电话,说今日岛上来了贵客,对古典音乐十分钟爱,大公子问我能否来一趟城堡,为贵客演奏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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