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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岚跟在方菊英后面,进了会场。这一天方菊英素颜黑服,看上去比平时苍老多了,她手里握一串檀木佛珠,进了会场坐下,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工人,默默的数了几下佛珠默念了几声佛,定了定心这才道:“公司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想大家也是知道了。工业区的厂子,倒掉了一半,罪过啊!有人劝阿成叔,把厂子关关掉,这是全世界遭殃的事,美国那么多的银行倒掉,象通用介大的公司,说倒就倒了,冰岛一个国家统统破产。谁能比美国人强呢,一个国家都撑不牢,一个人撑得牢吗?阿成叔不忍心啊,一个厂子这么多人指望着吃饭呢,就算是开一天亏一天,多一天对大家也好一天啊!就是为了能发出大家的工资,阿成叔没办法,只好去请银行的人吃饭,结果一交摔掉送进医院,好不容易一条命救回来,可是人到现在还不能动……”她讲到这里,眼圈一红,抽出纸巾擦了擦眼睛。张富成摔伤住院以后,因为摔伤的地点在国际大酒店,所以颇有风言风语说工人要死了,老板还去享乐。这时候方菊英这么一讲,江晓岚看到会场中顿时有人低下头去,可是那些低下头去的人一想到自身的利益时,又急忙地抬起头,露出狠切的眼睛盯住了方菊英。
好在方菊英只擦几下就站起来继续说:“阿成叔摔伤了,可还再三跟我们交代,厂子关不得,就算是开一天亏一天,也得继续开下去……”立刻就有工人趁机说:“阿成叔是好人啊,阿英姨也是好人啊,我们就讲,你们不会这么没良心的,一定会继续开下去的,不会叫我们去跳楼的!”
方菊英并没有就话上套,她干脆利落地说:“现在关掉厂子,是马上死,继续开厂子,是慢慢死。钱总有亏光的时间,这种经济危机下,美国总统也没有办法。现在阿成叔还躺在医院里,昨天开过董事会,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停厂,要么裁员——”
她方说到这里,立刻就有人叫道:“裁多少,裁多少?”
昨天厂里已经悄悄地流传,这次要裁掉三分之二的人,众人心里都惶惑不安,都想着如果真要裁到自己头上来,就绝对没这么好讲话,非得闹一场不可。
却见方菊英说:“一锅饭只够十个人吃饱,现在有二十个人等吃,那只能大家互帮互助相让一下。本来董事会要裁员三分之二的,我想着阿成叔再三交代,死活同他们吵,连茶杯都砸了三四个,这才商量下来。最起码也要保住三分之二的人留下来。其他的人,公司里会有告示贴出来,大家有自愿辞职的,拿四个月工资,把地址电话留下来,等经济一转好,公司就会首先请你们再来上工,你们是老员工,是有贡献的,公司会记得你们的。接下来的人,只能根据安排裁员,裁员也按政府要求,领三个月工资。剩下的人,轮班工作,全公司主管减三分之二工资,员工减四分之一工资,总经理不拿工资,大家努力顶过这道难关,行不行?”
下面立刻人声沸腾,顿时人人生怕自己被裁了去,也有些人估算了一下,自己必是在被裁的人中间,立刻就闹翻起来了:“讲得好听,你们当老板的说裁员就裁员,我一家老小还等米下锅呢!”“先讲讲清楚,不能裁我,否则你今天裁我,我明天就从公司的顶楼跳下来,反正是一个死!”“你们家不拿工资,你们家还有存款小车洋房呢!”
“好!好!好!”方菊英站在上面,气得脸涨得通红,怒声道:“有没有良心,自己摸摸胸口,我们富成企业是亏待工人的吗?这里也有十几年二十年的老员工,你们讲讲,当初阿成讲是老板,里头自己做活,外头风里雨里跑业务。我把你们几个老兄弟自己亲兄弟一样,你们的脏衣服被子,还是我拿去亲手拿去洗掉的——讲实话我亲兄弟的衣服我还没有洗过呢!后来企业大了,人员多了,可是个个员工的生日蛋糕、中秋月饼,有哪个少掉了?春节过年回家的火车票,我安排人专门去火车站排三天三夜帮你们买,是不是?做人是要有对比的,其他企业也象我们这样对员工,其他企业也象我们这样尽心尽力的保全大家?我是个念佛的人,能帮人助人的事,我一样没少干。施粥施茶、地震救灾、山区捐资助学,我哪一样没做过。现在我老头子还躺在医院,我媳妇身体不好,我自己还一身是病,硬撑着站在这里还不是为了大家着想?我一世做人要做好人,到现在你们这样对我,过得去吗?”说到最后,她声泪俱下,捶胸大哭。
江晓岚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是“身体不好”了,但眼见老太太这样大哭,也不禁引得泪下,扶住方菊英道:“妈,你坐下来,喘口气吧!”
下头几百号大老爷们看着台上两个弱女子大哭,顿时汗颜起来,哪怕脑子此刻万分地转不过弯来,却谁也不好意思再闹了。顿时又有老员工作好作歹道:“阿嫂,你们的难处我们也知道,大家也是互相帮忙,把这个难关渡过去了。现在自己有门路的呢,正好退出来,还能多拿一个月工资。真要裁到头上,也是大家相互体谅,难道你还真想把阿嫂也逼到住院,大家关门最好吗?”
江晓岚这才明白,为什么方菊英要带上自己跟她一起来,而不是带上张羽纶,无论如何,两个弱女子总是能争取同情票的。张羽纶一个大男人站在台上争取同情票的说服力就没这么强了。
锁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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