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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并不想造一个神巫出来,右军也不需要神巫,你明白吗?
贺穆兰一听又是鬼神之事,只得跪伏着辩解道:并非卑职能够通玄,只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
怕的就是以讹传讹!库莫提皱着眉头:我鲜卑男儿拼杀疆场,靠的是自身锻炼出的好武艺和满腔的热血,只要死得其所,便是真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收殓之后若是可以fèng合也没什么,但直接làng费时间去战场上反复查找同袍的遗体便是不对。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qíng况都可以发生,若按之前我们鲜卑人的旧制,连那些遗体都不会管,láng神会处理的。如今有规矩必须焚烧,那我们杀敌完了以后jiāo由杂役们烧葬也就是了!
库莫提语气越来越冷。一旦有人开了个头,人人都如此去做,队伍很快就散了,若你这般满身污血回来,难道每个将军都会安排别人伺候他洗澡吗?怎能保证不生病?若是生病,将疫病传开,岂不是整营都要陪葬?
他每多说一句,贺穆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等他斥责完后,贺穆兰低下头,握紧拳头,小声回答:是卑职考虑不周,让将军失望了。
我失望什么。你虽是一员猛将,但心不在我这,迟早是要回右军的。我只不过看在将才难得的份上,劝你一句
他眼中jīng光一闪。
装神弄鬼容易,领军作战却难。没有几个将军能忍受属下以这种方式集聚人气的。动摇军心者斩,你那脑袋,已经摇摇yù坠了!
是啊,如此神神叨叨,怎有花木兰上辈子英勇杀敌、带着一群残兵弱将闯出一条生路来的让人喜欢?
如此脏污不堪,岂不是就是疫病的根源?
他们是军人,国家的机器,作战的工具,只要打好仗,听好指挥,做上将们吩咐的事就行了。当国家需要时,他们散尽家财,购买军备,为国家而战;当战死沙场时,他们的武备传递给下一个需要的同军,为国家节约资源
可是人呢?
人在哪里?
人也好,感qíng也好,真的是不需要的东西吗?
不,不是的。
若感qíng不需要,有谁会为了这样的冷酷的国家奉献生命呢?如同王副将、夏将军,如果这些将军毫无感qíng,那花木兰不会活下来,她也不会活下来。
只是,这种东西在军中,是类似于软弱的枷锁罢了。
贺穆兰想到了这一点,分外的为自己感到悲凉。
落到一个甚至不是汉人治下的时代,过着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坚守着仅剩的一点价值观,却还要不停的被人提醒这是不合时宜的。
人心哪里有不合时宜这种事呢?倘若过去觉得温暖的,现在应该也觉得温暖。倘若过去觉得厌恶的,就算是后世也会觉得厌恶。
她想,她永远做不了花木兰这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有觉悟和忍耐的天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坚守之人。
即便如此,下次有人如此请求,卑职也还是会去的。
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和周围几个亲兵露出难以理解的表qíng,咬了咬唇,开口说道:众位将军出身高贵,可能不知道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曾去过上党郡的某个乡间
贺穆兰开始说起丘林莫震家乡的故事。
她并没有说丘林豹突的事qíng,若是逃脱兵役在十几年后天下承平时期都尚且是死罪的话,在这个每天征战不休的qíng况下,说出丘林莫震这种没发生的事qíng就是在给人家添麻烦。
所以她改名化姓,说了在那一个乡间见到各个军户家的事qíng。
拓跋焘虽然才登基没多少年,但确实仗打了不少。北方鲜卑军户聚族而居,使得征兵人数变少,朝着拆户南迁的事qíng库莫提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贺穆兰刚刚开始讲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库莫提就已经意识到了她说的是南边的新军户们。
贺穆兰说到某个妇人第一次送走孩子时,还有皮甲铁矛可用;第二个孩子的时,旧皮甲和长枪;第三个孩子,只能将布fèng的厚厚的,当做布甲。枪也只是打了一个枪头,寻人找了根腊杆。
第四个孩子不得不出征时,家中已经连吃饭的余地都没了,自然不能准备什么东西,那孩子只能带着几身破旧单衣,就这么赤手空拳的走到军营里去。
诚然,此时地广人稀,国家分配给军户的功勋田面积广大,可是这里是北方,种的粮食一年才能收割一次,朝中不停征战,军户家根本没有什么壮丁种田。汉人得了分配的均田还能好好种田,jiāo税纳粮,可军户之家坐拥面积广大的田地,却面临无人可种的窘境。
军户是不用jiāo税,也不用服徭役,可是依然还是要纳粮的,再加上男丁一个个被送上战场,回来的不过小半,家中老弱妇孺守着这些粮食,堪堪够上jiāo国家那份,哪里还有盈余?
军中儿郎拼命,无非是想保护好家中的妻儿老小,不让他们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可军中功曹或以军功要挟克扣物资,或肆意劫掠战死者的遗物与战利品,若是不从,军功也会被一笔勾销。朝中原本就没有俸禄,一点抚恤全靠军功定论,若寻找不到尸身,连根针线都留不下来
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的老幼却在他们死后孤苦无依。将军,我知道军中需要人悍勇杀敌,无谓生死,可是若是不顾民心,时间久了,军中儿郎的心都已经寒了,谁还愿意真的拿命来拼?
你放肆!妄议军政,胆大包天!功曹皆是鲜卑大人,是你能够置喙的吗!乙浑少连脸色难看,连忙出身呵斥。
他倒不是真对此事愤怒,而是花木兰如今已经是将军的亲兵,若在外说出这样的观点,就是给将军惹祸,是以不得不训诫一番。
库莫提听了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还真能置喙,这花木兰,搞不好就是来看、来听这些东西的。
军中弊病并非一天两天形成,总而言之,都是没有正规收入来源的原因。将士们还能通过击杀柔然人获得一点战利品养家糊口,这些功曹、粮曹,虽在位置显要之职,但若不是平日里搜刮,还真没有多少油水。
这不像参军帐中的汉人,参军帐中的汉人大多是北方将门出身,或是宗主高门之后,论富裕,许多人都能称得上一方豪qiáng,根本不需要军中这点油水,纯粹是来混资历学经验攒人望的。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大抱负大志向,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如今是我的亲兵,以后也许会当上个将军,但在你当上军中大将军之前,这种事都是你管不到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朝中有朝中的规矩,这些将士确实可怜可叹,但规矩便是如此,不可轻易更改。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
你能上达天听。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的话,便知道此事到此为止了。而她原本就没有通过库莫提来改变军中弊病的想法,说出上党郡那些军户的事qíng,无非也只是想告诉库莫提:
她只是个普通军户,知道那些遗物和战利品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下场不好,当这种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良心也会促使着她这么去做。
与其带着满心的悔恨而活,不如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
库莫提把花木兰当做了拓跋焘的人,自然对她的想法和意见都不会多言,好心提醒花木兰的言行不当,也是担心她惹祸上身,对自己、对他都没有好处。
可这花木兰也不知道是陛下从哪里找来的,个xing倔qiáng不说,还有些婆婆妈妈的样子,只是人确实是个好人。
对好人,总是要宽容点的。
库莫提有些怒其不争地提醒她:还有,花木兰,你那四百多死营的奴隶,最好送去军帐换军功吧。如今到处都缺人,多出这四百多人来,好歹能给军中减轻点压力。四百多奴隶的军功也不少了,如有实缺,够你升官了。
他是提醒贺穆兰,三军大比已经不远了,即使能一鸣惊人,要得好一点的官职,军功也必不可少。亲兵的军功是很难计算的,大多都记入主将名下,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下效劳半月,杀敌也有不少,但十分之一的军功都没得到。
无奈这就是军中的规矩,贺穆兰感激库莫提借她上好的甲胄武器使用,又让她不至于落入杂役营,这些军功便权当是谢礼了。
用奴隶来换取军功?
将军,若是卑职想留下这些奴隶,真的要自己提供粮食吗?不能让他们去黑山城做工,换取工酬吗?
他们大半连鲜卑话都不会说,就算是军中都懒使唤,更别说去黑山城了。工匠乃是实缺,黑山城只要熟练的匠人,不需要工徒,你也莫异想天开了。
这些奴隶大多素质低下,活下来的都是死营之人,莫说做工,便是当苦力都担心太过桀骜不驯,闹出什么事来。
往常这种人都是砍了脑袋换军功,库莫提既答应了要把这些奴隶赏赐给花木兰,那就赏了,却没想过还替他养着。
你今日把你那群奴隶处置一下,自己好生想好,不要鲁莽。
库莫提挥挥手,让她走了。
贺穆兰回帐中听命,却被库莫提连敲带打,好好警告了一番。她又没得到解决那四百个人的办法,等回了副帐时,不但头顶发凉,连心都感觉凉透了。
副帐中其他亲兵都不在,只有没鹿回大约是值夜了,正在休息。见贺穆兰回来,他睁开眼皮看了眼,懒洋洋的继续又合上了,再没有搭话的意思。
贺穆兰一夜没睡,原本也应该钻进chuáng褥好好睡一觉的。可她现在的心qíng却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想了想,从行李中抽出某块大布巾往半gān的头发上一包裹,悄悄出了副帐。
鹰扬军中依然是有条不紊,贺穆兰没走几步,被眼尖的素和君和小儿看到了,连忙跟上前来。素和君怀里揣着几个早上的胡饼,递于贺穆兰吃,后者腹中正饿,刚吃几口,突然想到三天后就该没饭吃的奴隶,顿时没了胃口,食不下咽起来。
妈的,背着四百条人命的感觉也太差了点!
谁也没告诉他给四个百多个人当主子是这么糟糕的好不好?
连吃口饭都有负罪感!
大人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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