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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当皇帝也不靠这个,想笑就笑,他一向心大,从不在乎。先帝倒是劝过他几回,叫他稍稍修习下,至少别真落个“莽夫皇帝”的名头,最后都不了了之。
可后来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改了性,自己就研究起琴谱来。每日下朝就去学琴,师父有事来不了,他便抱着琴亲自登门拜访,一改往日的傲慢,变得谦逊又认真,颇有几分程门立雪的意思。
那一双舞刀弄剑的手,指尖戾气经年不散,天生就不适合抚琴,可最后却真奏出了世间天籁,连当世琴圣都赞不绝口。
便是幽禁的那三年,西苑的琴声也未曾断过,可见多么喜爱。
反倒是这两月忙于朝政,给耽搁了。
姜凝这次自荐,无疑是正中下怀。
她师承琴圣之徒,于琴艺上造诣颇高,先帝还曾抚掌称赞过。倘若今日能一曲入得圣心,再加上她与太皇太后的关系,以及太后的帮扶,这一只脚当是已经踏入坤宁宫!
大家今天来这梅花宴,为的就是这个,眼见姜凝就要抢走她们的风头,没一个心里头快活的,或暗自撇嘴拈酸,或则直接下死眼瞪去,斗鸡似的。
姜凝全当没看见。
人这一辈子啊,就是要去争!
管他本来是不是属于自己的,只要争来了,那就是她的。
当初若不是母亲争了,镇国公府偌大的家业,也落不到她一个姨娘手里头;自己若不是争了,姜家一众子女当中,父亲也不会独独偏爱于她,连姜央这个嫡女都拿她没辙。
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统统都是屁话,她只信胜者为王!
只要今日争赢了,她就是北颐未来的皇后,这些人都得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尤其是姜央。
还敢威胁她?
呵,等将来飞黄腾达,她第一个就办了她!
卫烬神色寡淡,晃着杯盏不置一词。
倒是太皇太后“哦”了声,漫不经心地笑:“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心。”
这话的意思可大了去了,像在暗指姜家与先太子的过往。
姜凝笑容一僵,忙谦卑地深伏下身。
“师父曾言,弦随心动,音随手成。欲成一首好曲,且要先修得一颗赤子心。臣女别的不敢自夸,唯有一颗为陛下和太皇太后祈福的真心,日月可鉴。既认定了,此生便绝无二心,似那般得陇望蜀、见异思迁之事,臣女绝不苟同。”
好大的口气!
拔高自己还不够,还要揭陛下心头的旧疤,狠狠踩别人一脚啊!
这是吃准了人家不敢在御前放肆,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至于被踩的是谁……
大家不约而同觑向暖阁一角。
姜央搭在酒盏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在御前的确不好乱来,可这样叫人踩在头上,还拿同一个招数,她岂能姑息?
况且这回,也不会再有人帮她说话了……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痛尖锐而清晰。
姜央闭上眼深吸口气,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看不念不想,只一心琢磨怎么反击。
却也就在这时候,上头那个自进门起便一直不作声的人,终于冷淡地开了金口:“不必了,朕听了你的琴,才是真的有损千秋。”
第5章 、恨
被天子这样当众拒绝,无论放哪朝哪代,都算空前绝后了吧!
暖阁里一瞬寂静,案上的莲花更漏都似错了一声。
不知谁先禁不住,低低笑了声,一下传染开。一时间,满座皆是垂着脑袋,拿绣帕掩嘴偷乐的人,憋得太狠,肩膀都耸抖起来。虽都敛着声,气氛却比方才欢愉不少,像在过年。
姜凝脸上像开了染坊,什么颜色都有。
单论自己回的那番话,可谓天/衣无缝,拿去给人当范本都绰绰有余,她甚至已经准备起身去抚琴,腰都直起大半,谁承想竟成了这样?
在家被众星捧月般地捧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她让别人下不来台的份,还没人这般折辱过她。偏生这人的身份摆在那儿,她还不能反驳。
有人出声打圆场,绡纱团扇虚虚掩着含笑的檀口,状似无意地说:“陛下念旧,这音律上的喜好啊,跟当年一比,真是半点没差。”
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年?都哪年的事了?她好不容易忘了,这会子又叫勾起来,屈辱感更上一层楼,姜凝更加直不起身,十指“咯咯”扣着砖缝,恨不能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周围嘴角机锋打得越发热闹,姜央却是呆呆的,手里捏着杯盏,忘了喝,更忘了放下。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口误?明明进门前还对她爱答不理,怎的这会子又突然帮她了?
到底什么意思嘛……
她狐疑地往上瞧。
恰此时,外间彤云消散些,原本一小片金芒逐渐扩大,镀满整个窗子。
卫烬就坐在光下,垂着眼,抿着唇,深邃的五官叫光影切割得半明半昧,睫影深浓,喜怒难辨,像一尊玉雕,精致,但也没有感情。刚刚那句维护,仿佛就只是大家一个共同的错觉。
窗口一只鸽子飞过,“咕”的一声拖出去好远。他这才有了反应,随鸽子飞起的轨迹抬起眼。
阳光正面迎上,他下意识抬手去挡。三两点明光从指缝漏下,凝在他唇角。那里有个涡,载着他的笑,浅浅弯起的弧度仍留有年少时的疏朗和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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