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练习生——清简(42)
许路扬穿着一身黑衣,独自开着车,到了城郊的墓地。
因为天气特别冷,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很像是侯麦电影里法国南部的那种感觉,饱和度很低,又不太清晰的样子。
他把车停在墓地门口,右手撑着一把黑伞,左手拿着一束鲜花走了进去。
许路扬刚走了两步,泥点子就溅到了西装裤的裤管上,他皱着眉头看了两眼,低着头用卫生纸擦了几下,羊毛的面料上留下来几处淡淡的灰色。
段暮云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富贵人家,去世之后,墓地也要比别人生前住的房子都大,还有专门的守园人看守。
因为一直在这种环境长大,段暮云一直对物质这方面的东西没有什么概念。
还记得许路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段暮云盖着一条HERMES的羊绒毛毯正在午睡,当时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显得特别好看。
许路扬心里一惊,现在的医生条件都这么好了吗?
后来段暮云帮他量体温,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许路扬笑着问:段医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段暮云想了想说:我觉得你身上的香水还蛮好闻的,可以告诉我是哪个牌子的吗?
确定只要香水?不要我联系方式的吗?许路扬勾起唇角。
他当时不知道,段暮云是他的粉丝,已经喜欢了他很多年,手机里一大堆关于他的剧照,他主动说的那句话,对段暮云来说,就像是突然被神明给眷顾了一样,照亮了他的生活。
第六十三章
加了段暮云之后, 许路扬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他的问安。
段暮云别的也不说,只是给他发句早安午安晚安, 木讷而又笨拙,心思却显露无疑。
量体温了。段暮云若无其事地走到病房里, 看着许路扬说道, 把手给我。
其实量个体温, 根本不用让他亲自过来,完全可以让护士量一下就行了。
段暮云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段暮云的手洁白而又修长, 青色的筋都隐约可见, 有种艺术家般病态的美感。
即使许路扬不是手控,也有被他杀到,段暮云拿起体温计看了一眼说道:三十六度五,体温正常,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院
可能明天吧,你会不会想我许路扬笑得一脸邪气, 看得段暮云心惊肉跳。
后来许路扬出院, 段暮云把他约了出来, 因为许路扬的职业关系,两个人很难正常交往, 从来都不能在公共场合出入。
但是段暮云心甘情愿,一直挺委屈求全的。
许路扬记得有一次, 两个人规划了很久要去一个海岛旅行,那是两个人第一次在一起出行,所以段暮云特别兴奋。
等我们去了岛上一定要在那个灯塔上打卡, 我想把你跟我的名字一起写在上面,我还想跟你一起看日出。段暮云满脸憧憬地说,就只是坐着发呆什么也不干,都会觉得非常幸福吧。
许路扬看这段文字的时候是在片场,说实话他都没太看的进去,点点头说:嗯,好。
那个时候他以事业为重,很多时候都会把段暮云的感受放在工作之后。
结果到了旅行的前一天,许路扬突然被通知说要上一个新出的节目,他人都傻了。
能不能延迟一下时间,最近我真的有事。许路扬问经纪人,推迟一个星期就可以,是很重要的事。
你开什么玩笑,你的档期我还不清楚,明明没有其他活动。经纪人说。
我在恋爱,跟人约好了要陪他一起。
现在是你的事业上升期,还想着谈恋爱你疯了吧。经纪人说,不行。
许路扬有些心虚地跟他说:我有事去不了了,下次陪你。
许路扬以为他会问为什么,结果他只是说了句,好的。
很多时候,段暮云都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两个人从来没公开过恋情,许路扬跟他谈恋爱的时候跟很多女星都闹过绯闻,每一个他都没有问过,无条件地信任他。
因为好像段暮云知道,两个人的地位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喜欢你就是我唯一的救赎。段暮云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看你的照片就觉得很开心,你在的时候,我就爆炸开心。一想到能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像做梦一样,连梦都是滚烫的。
段暮云十七岁的时候喜欢他,二十七岁跟他在一起,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因为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爱着,许路扬把他的好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直到后来,他也喜欢上左承的时候,才明白那种心情,低到尘埃里去的那种心情,被爱的人不会懂。
许路扬把花束放在了他的墓碑旁边,愣了很久,然后哑着嗓子说了句,对不起。
你是挺对不起他的。段慎云的声音突然响起。
卧槽,你他妈吓死老子了。许路扬着实有些心惊肉跳,毕竟这是墓地,安静得不行突然冒出个人声,许路扬还以为段暮云开口讲话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心虚什么?段慎云冷笑道。
许路扬一直觉得段慎云虽然喜欢为难自己,但是却挺幼稚挺天真的,比自己小了几岁,他一直当他是弟弟,他做的事都是弟弟行为。
你躲在这里是不是就是为了吓我一跳。许路扬问。
不是,我每个月都会来陪我哥。段慎云看着墓碑上年轻英俊的男人,眼眶忍不住泛红,他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孤独。
段慎云是个兄控,小时候他就经常跟在哥哥身后,只要一遇到事就会大叫,哥!
段慎云小时候巨能吃,他哥什么都会让着他,有好吃的都是会先想着他,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以至于后来段慎云父母离婚,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哥跟许路扬谈恋爱的时候,段慎云就非常不看好,因为他听过许路扬的名声,臭得要死,贼不靠谱。
许路扬去过他家一次,段慎云全程黑着脸,没给他过好脸色。
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哥,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当时段慎云趁着哥哥上厕所的空档警告他,眼神里的杀气一闪而逝,仿佛真的能把许路扬给剁了。
许路扬当时居然被一个年龄小自己三岁的男生的气场给镇住了。
后来,段暮云的医疗团队出了事,段慎云真的差点没把许路扬给掐死。
他当时正在化妆间休息,突然门就被推开了,段慎云红着眼睛发了疯一样扑了过来。
许路扬好像只看见一团影子,下一秒就被扑倒在地,脖子被一双大手用力地攥住,许路扬顿时呼吸困难,感觉那双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把他擢筋割骨。
别许路扬的脸变得通红,艰难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手。
你们怎么了!幸亏有工作人员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要死,赶紧把段慎云拉到了一边。
许路扬的肺部终于挤进了一丝空气,他贪婪地呼吸着,被呛得直咳嗽。
他抬起头看着段慎云,只见他的眼里露出一丝悲凉又狠厉的神色,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段慎云一字一顿地说:许路扬,你把我哥还给我。
那一刻,许路扬才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兄控这种生物存在,真神奇。
对不起。许路扬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真的会去。
段慎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过于犀利,让许路扬觉得有些害怕。
段慎云的声音颤抖着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问过他的事,对他的想法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许路扬只知道,段暮云去灾区之前,说要跟他分手,那段时间因为许路扬一直很忙,所以冷落了他。
两个人吵了一架,当时许路扬心情也不好,正在气头上,就说了一句,你别以为说要去灾区就能威胁到我,别装!
这句话确实挺过分的,因为他知道,当一个有医德的医生是段暮云这辈子的职业理想,这么尖锐地攻击他的职业理想,无异于打人打脸。
说完许路扬也觉得非常后悔,立马撤回,但是这句话还是被段暮云给看到了。
他能够感觉到,段暮云看到之后有多难受,因为第二天,他就收拾行李走了。
可能你从来都没有试图了解过我吧。段暮云说,许路扬我发现我有点天真。
许路扬我想问你个问题。这是段暮云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到最后许路扬都没能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
可能是你到底爱没爱过我?也可能是如果我走了,你会流眼泪吗?
后来,许路扬后悔到肠子都青了,因为他知道段暮云很爱他,所以便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的武器,他哪知道这把武器竟然锋利到这种程度,能够杀人于无形。
段慎云越问越愤怒,揪着许路扬的衣领,一拳打在了他的颧骨上。
本来已经停了的雨,这会儿非常应景地下了起来,冰冷彻骨。
许路扬也不还手,任凭他动手,眼神麻木地看着段慎云,嘴里吐出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段慎云下手没有轻重,不一会儿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将许路扬推倒在了泥泞的墓地里。
许路扬感觉浑身都是泥,疼痛和寒意一阵阵传来,像是要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痛到呕吐,如果这些痛觉能够换来他心理上的救赎,许路扬觉得也值了。
当段慎云离开的时候,许路扬真的感觉自己要死在墓地里了,他的浑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湿透。
他狼狈地站了起来,感觉头发有些黏腻雨水从发间滴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眼前也全都是星星。
许路扬隐隐约约看到,自己刚刚躺下去的那片泥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身上的哪个地方流了血,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撕裂一样的疼痛,根本说不上来哪里更痛。
许路扬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给左承打了个电话,来接我。
你在哪儿?左承问,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疲惫?
许路扬把定位给他发了过去,然后就昏迷不醒了。
当时左承刚刚录完节目,接到电话后,所有人都看到他猛地拉开了门,就窜出了化妆间。
左承?哎,你干嘛去,不是说一起吃饭吗?傅朝西在身后喊他。
有事去不了了。左承大喊。
许路扬发的那个位置很偏,左承打车过去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周围的环境非常阴森,天气又冷,当左承看到他人躺倒在泥泞里的时候,感觉都快心疼疯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红着眼眶把他抱了起来,谁干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左承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了擦脸,摇晃着许路扬,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许路扬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左承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哭,你说句话啊。
许路扬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左承哭着把他塞进了车里,尽管努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有些失去理智。
他费力地开着车,驶出墓地,车子底下不停打滑,差点在转弯的时候撞到墙上。
左承眼前一片模糊,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许路扬,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他真的好害怕,会失去许路扬,好害怕好害怕,比坠入无尽的黑暗还要感到害怕。
左承想起自己的父亲跟自己说,掉进黑洞的那种感觉,前十分钟感觉就是漫长的黑暗,后面突然卷入飓风,被一阵强大的力量裹挟,经过短暂的几秒钟的彻骨疼痛,然后就被迅速撕碎,变成黑洞中无数的原子。
左承现在感觉自己就在被撕碎,只是这种感觉漫长而又缓慢。
别慌,左承你不能慌。左承安慰自己道。
他的车子越来越快,情绪也逐渐崩溃,忍不住咆哮了出来,哭到失声。
左承第一次感受到人类那种心碎的感觉,不能承受,痛不可抑。
他现在有了人类的温度,但是也变得脆弱起来了,他有了弱点和软肋。
*
许路扬被送到医院,肋骨骨折,蛛网膜出血。
能看出来打他的人是下了狠手的,浑身上下多处瘀紫,不堪入目。
他还没醒,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嘴唇有些苍白。
医生说打完消炎药,应该慢慢地就会醒。
左承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守着他,等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左承就立马握住了他的手。
许路扬皱着眉头,嗓子沙哑地说道:水。
左承倒了杯温水给他,用棉签在他唇上沾了沾,然后喂他喝了口水。
是谁动得手?左承平静地问,告诉我。
许路扬本来就是靠脸吃饭,恢复期间肯定无法营业,左承以为是同行恶意报复。
没事。
被打成这样还说没事?左承说,告诉我是谁。
没谁。许路扬咳嗽一声,摇了摇头。
左承把水杯放回原处,略略有些不高兴。
我知道了,你就是不爱我了。左承说,你只是短暂地爱了我一下,有事一直瞒着我。我总觉得是跟你前男友有关。
男人的第六感果然准到吓人,许路扬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呵,果然。
左承已经摸清了来龙去脉,是不是段慎云动的手?
许路扬缓慢地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左承的智商真的是蛮高的。
那他刚刚不愿意说就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了维护自己前男友呗,怕左承去找他的麻烦。
左承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我知道了。
许路扬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左承就只是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跟他对视了很久。
看着左承脸上的表情,许路扬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们始终都要面对更长久的别离,在未来的某一天,你肯定会离开我。左承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眼角流过一行清泪,我想到就会觉得心脏好痛,你摸摸,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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