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迷城 (五 上)
第一章 迷城 (五 上)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贺耀祖心里头却不是很舒服,开车的时候接连走了好几次神儿,亏得渝城的交通警察和司机们都十分有眼色,知道坐在别克世纪里头的人,即便车前方沒有警车开道,也绝非自己所能招惹得起,才一路顺风回了家,
整整小了他二十三岁的妻子倪斐君正在厨房里头忙活,弄得整个家都飘满了浓郁的菜肴香味,他们家不是雇不起厨师,世事固然艰难,国民政斧却也不会拖欠一个手握重权的上将薪水,然而倪斐君却坚持认为给丈夫吃自己亲手做的菜是一个妻子的义务,贺耀祖也懂得欣赏对方的厨艺,所以成亲五年多來,贺耀祖在沒有确实推不掉的应酬时,晚饭通常都是回家吃,夫妻两个在饭桌前喂喂孩子,聊聊家常,白天上班时的疲惫就一扫而空,
可今天,贺耀祖却明显沒有什么胃口,在佣人的帮助下换了鞋子和宽松的衣服后,便一头倒在了沙发上,用当天的报纸遮住了面孔,
他之所以心事重重,倒不是因为内疚自己刚刚亲手毁掉了一名年青军官的前程,实际上,官做到贺耀祖这种级别的人,心情已经很难被这样一件小事儿影响到,况且贺耀祖已经做得足够仁至义尽,他相信,如果换了总参谋长何应钦或者军训部长白崇禧这两人与自己易地而处,他们所做的绝不会仅仅是将张松龄一分为二那么简单,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故意安排一个送死的任务让黑石寨方面去执行,或者直接派人将张松龄做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
这也不是说何应钦与白崇禧两个要比他贺耀祖残暴,而是他们两个行事的风格更干净利落,或者说为人更杀伐果断,与贺耀祖一样,他们都是军队中的顶尖人物,都是军中的大象,而张松龄只不过是只小小的蚂蚁,有谁见过大象走路会因为踩死了一只蚂蚁而难过么,恐怕沒有吧,走路时能刻意避开蚂蚁的窝已经仁至义尽了,更多情况下,是根本不会低头,迈开大步直奔目标,哪有功夫管脚下的那只蚂蚁是黑是白,是死是活,,
他贺耀祖之所以心事重重,是由于吃不准蒋介石对某只或者某几只小蚂蚁的关注,是出于一时心血來潮,还是真的已经动了惜才之念,如果是前者的话,无论他怎么对付那几只小蚂蚁,都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不利影响,而万一是后者,即便蒋委员长知道全部情况后能理解他这样做的苦衷,想必也会因为他在执行命令时打了太多的折扣而心存芥蒂,那样的话,二人之间的互信就要受到极大影响,他贺耀祖在军事委员会中的超然地位,也必将不复存在,
与国民党内的其他元老不同,贺耀祖几乎是唯一一个经历过辛亥革命、北伐战争,资历和贡献都足以与蒋介石比肩,却依旧跟后者保持着朋友关系的人,而其他同等资历和贡献的元老,要么已经被蒋委员长彻底打败,成了国民政斧中的装饰品,要么还在继续跟后者明争暗斗,几乎一分钟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贺耀祖不喜欢与人争斗,特别是在沒有任何胜利把握的情况下去争斗,更沒想过自己哪天能取蒋介石而代之,他这个人沒有什么太高的政治野心,也沒有太强权力欲望,他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而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上将主任这个职位,则是他实现自己心中那些愿望的一个重要凭借,如果因为不再为蒋介石所信任,进而被从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这个位置上调离,他就只好象那些政治斗争失意的元老们一样,拿一份干薪每天捧着报纸和茶水打发曰子,这种下场,他绝对无法忍受,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十一月的山城温度有点儿低,因为多雨的缘故,即便裹在丝绒睡衣里,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一波接一波的秋凉,贺耀祖翻了个身,试图用已经被体温焐热的沙发表面,去抚慰被冷空气吹冰的小腹,刚刚把身体调整到舒服位置,脖颈处却感到了一缕柔柔的暖风,
“呼,。”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倪斐君依旧沒改小女儿心姓,见丈夫并未真的睡着,便鼓起嘴巴,在对方的脖颈窝处长长地吹了一口热气,那里是贺耀祖身上最怕痒的地方,当时痒得他立刻一个轱辘从沙发上爬起來,一边用手挡住妻子的嘴巴,一边笑着问道:“饭做好了,孩子们呢,他们都吃了么,。”
“让张妈领着去厨房里头吃了,免得遭受池鱼之殃。”倪斐君笑着抱怨了一句,放过贺耀祖,顺手从餐桌上抓起一瓶法国产的葡萄酒,给贺耀祖倒了一杯,“先吃了饭再睡觉,免得明天早晨起來又胃疼,这一杯是因为天冷赏给你的,慢着点儿喝,小心喝急了上头。”
望着桌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再看看妻子那满脸关切,即便心里头有再多的烦恼,这一刻也统统不翼而飞了,
“我沒事儿,就是今天上班时太忙了些,一直沒抽出空來休息,所以回家后才想先躺一会儿。”不想让妻子担心,贺耀祖笑了笑,故意装出一幅轻松的模样,“你也知道,最近前线吃紧,到处都在找我要人要枪,我这个主任又不是孙猴子,即便拔光了身上的汗毛也变不出人和枪來给他们。”
“我看也差不多。”倪斐君抿着嘴打趣,明澈的眼睛里却倒映出贺耀祖此刻的满脸疲惫,后者被看得心里头发虚,笑了笑,继续欲盖弥彰,“真的沒事,回到家,看到你在厨房里忙活,看到孩子们都玩得开心,一切就都忘了。”
“你自己能调整得过來就好。”倪斐君不忍拆穿丈夫善意的谎言,把目光挪开,笑着给对方夹菜,“尝尝这个吧,我特意跟何大姐学的粤菜,也不知道学得有几分神似,。”
那是一份蒜仔瑶柱豆苗,贺耀祖当年在广州追随孙中山时,非常喜欢到饭店点來吃,可是今天,他却对着这份自己曾经钟爱的美食皱起了眉头,“何大姐,哪个何大姐,你最近很闲么。”
“当然是廖总理的夫人啊。”倪斐君诧异地白了丈夫一眼,柔声回应,“还能有哪个何大姐,我认识的会做粤菜的人里头,手艺她数第一。”(注1)
真是越怕什么越碰见什么,贺耀祖脖子后的毛立刻就直立了起來,象头受惊的猛犬般瞪了妻子一眼,厉声命令:“我当然知道是廖夫人,你以后能不能少去她那边几趟,,即便不为我着想,也为这个家想一想。”
注1:何香凝,国民党总理廖仲恺的夫人,民国初年著名才女,曾求学于曰本女子大学,擅绘画,与丈夫一道追随孙中山,是同盟会第一位女会员,因为坚持联共主张,与蒋介石之间矛盾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