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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来莫忘(高干) 作者:青涩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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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来莫忘(高干) 作者:青涩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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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来莫忘(高干) 作者:青涩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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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 章 ...

    蒋东林开车一路狂飙,赶到呼市机场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机场熙熙攘攘,一如既往的纷杂吵闹。看值机信息的、拖着行李的去安检的、送人的,满满挤满了入口大厅。蒋东林跑到值机柜台前,满满的几条人龙,哪里有杨沫的身影。进去再径直往安检通道那走,更是热闹纷杂,一队队人马看过来也没见到杨沫的影子,蒋东林一直绷紧的身体不仅软了下来。

    从老孟嘴里,蒋东林知道杨沫正是昨天晚上到的a县,在县委大院里转了一圈,就走了,老孟依稀记得,她说今晚就会离开a县,蒋东林听罢,想也没想就直往机场赶,心底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能遇到杨沫,但人还茫茫,哪里就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机场转了几圈下来,果然毫无印迹。

    电话早就找了相熟的关系查今天呼市机场所有航班信息中有无杨沫这个人,但任蒋东林如何能耐,这也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且不说一时半会儿本不可能打通所有关节去后台查看名单,就是能去查了,要想搜遍各大航空公司今日所有出港航班名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蒋东林挂掉电话,疲惫地坐在安检口附近的休息椅上,心里却万般不是滋味,明明知道自己离她那么近,可能现在就身在一处,却就是遇不见、看不着、抓不住,仿若他俩之间的感情,错错综综之间,已经失去了太多。

    杨沫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看安检队伍的长龙,心里想着还好早些往机场赶,又或是心底想早些离开a县,脚下却不敢耽搁,赶紧挑了一对人稍少的队伍,排了起来。

    最近安检甚是严格,前面几个穿着长靴的女子都被要求脱靴检查,队伍移动得很是缓慢。杨沫掏出小巧的耳麦塞入耳朵,就听起歌来,第一首《怀念》响起,幽幽淡淡的旋律和熟悉的歌词仿佛触及心底,浅吟轻唱间却让杨沫一个激灵,就按键跳了过去,下一首是最新流行的欧美舞曲,强劲的节奏震得杨沫耳鼓有些发胀,却让杨沫有些发晕的心神重回人间,她孩子气得偷偷扯出一点轻笑,就此听了下去。

    眼看下一个就要排到自己,一个火急匆忙的声音却打乱了稳步移动得大队。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飞机要飞了,让我先进一下,让一下,谢谢,谢谢。”一个女孩子背着个包就往杨沫这队最前冲,却被后面一个男子拉住。

    “干嘛干嘛,排队去,乘飞机不知道赶早?排队排队。”男子不依不饶,楞是不让女孩卡队先通关。

    “我的行李已经上去了,马上就要飞了,真的来不及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眼看女孩子眼泪就要掉下来,杨沫来不及关掉音乐,一把拉过女孩手臂将她拽到自己前头,拿下一只耳麦对她说到:“赶快,快进去吧。”说完也没等那作梗男子和女孩反应过来,已经轻轻把女孩推到通关台前。

    “谢谢谢谢。”女孩机票证件盖过章就朝杨沫匆匆道谢就进了安检通道,杨沫浅浅回了个微笑,朝她做了个“快走”的手势,自己也拿出证件检票到了通关台前。

    “喂,你自己放她队,那你自己排到最后去……”作梗男子仍旧不依,在那大声吵闹到,杨沫回瞧了他一眼,不再搭理,径自拿了证件就往安检通道里走。

    许是作梗男子声音吵吵闹闹,倒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蒋东林循着声音下意识地朝前方望了一眼,不禁心中警铃大作,小鹿猛撞起来,一个起身就冲上前去往安检通道里冲去。

    “干嘛干嘛,今天真是邪门了,净遇到不排队的主。”作梗男子见又有人往队伍前面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次见是个年轻男子,而且没头没脑直往前冲去,再按捺不住,一把就拦住了蒋东林。

    “放开放开,我找人。”蒋东林用力推搡,那男子却死活不放,口中还嘟嘟囔囔到:“有毛病吧,这是安检,排队排队。”

    “杨沫,杨沫,杨沫,别走。”蒋东林心思全在已经通过安检正往里走的那人,哪里还顾得了手下轻重,边喊间已经大拳落下,将作梗男子挥了出去,束缚一脱,自己更是往前猛冲,直想冲过关去,把那轻轻巧巧已经走出安检的人拽回来。

    作梗男子吃了一亏,哪里肯依,作死做活已经上来用力扭上蒋东林,无奈身不如他壮,力不如他强,还未扭打又被蒋东林一把甩了出去。

    蒋东林还是硬往里冲,这次几个安检人员早已出来,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一把拽住往里冲的蒋东林,蒋东林手上再挣脱不了,心里又急又痛,直朝里又大喊杨沫,无奈那人哪里理会,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杨沫从安检履带上拿过自己的行李的时候,又听后面有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却不再理会,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强劲的舞曲再度响起,就往登机口走去。

    由于空中管制,航班延误,杨沫降到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沉了,坐在车内看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座城市慵懒感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杨沫闭上眼睛,丝丝雨意轻抚上脸,不同于内蒙草原的干燥旷远,这里的空气缠绵莹润,有点故乡的气息。

    杨沫独留书桌上的一豆灯光,荧幕上光标闪烁,杨沫发髻松散,开始轻敲键盘。

    5月21日夜

    小元:

    终于到成都了,飞机晚点,折腾了一路,还真是挺累。

    昨天迷迷糊糊才睡着,早上起了个大早,就再也睡不着了,眼睛有点肿,出门的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人。

    离开a县一年多了,却没想到这里的变化这么大,晚上到的时候不觉得,白天出来一看才发现比以前热闹了很多。稀有矿场早就办起来了,去年还通了铁路,神州在这里办了下设机构,据说解决了很多当地人的就业问题,就是呼市或者外省,都有很多高校毕业生来这里工作,感觉氛围真地变了很多。

    这里的矿场是他一手办起来的,包括这条铁路,他也功不可没,我去长途车站的时候经过神州的办公地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终于还是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a县对于我也只是是过客,或者应该说,我对于a县来说不过是过客,走了,恐怕再没人会想起有过这个人。恐怕以后再不会来了,来了空余感慨,这里有他的荣耀,却没有我的安身之处。

    到成都的时候,这儿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春雨,看似细如丝,却不知觉中打湿我的头发。这是座慵懒的城市,我却没有故人在这,就此逗留一天吧,然后会转机拉。多少次和你说过我想去佛土朝圣,每次却只是被你讥笑我这是文艺青年的自怜自艾。我并不文艺,你知道的,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去那里看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走走停停,毫无牵绊,不怕没有假期,也不怕身无分文。哦,对了,你汇的钱已经到账,我们说好五五分赃的,为什么你还是全部打了过来?是让我心有不安么?

    再说说朝圣的事吧,其实对于我来说,用朝圣这个词有点过,我不懂佛,也没有虔诚到能够把身和心全部奉上的地步,就是想去拜拜佛。想去拜拜佛,倒不是想求些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事到如今,还能求什么?求财求情求功名?呵呵,统统好似笑话,我真的别无所求。我有时候会想,佛说苦海无涯,人们总是因为痴癫贪恋红尘事,而放不开 、有所缚,但去拜佛的哪一个不是有所求?佛祖看了会不会也有些无奈?我真的不求那些,我只求一味解脱,解脱情爱的痴缠,解脱浮生那一梦。还有为那没有缘分见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想到他,我就止不住的难受,如果这一切就叫作孽,我希望能偿还一些。现在还是会做噩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白日里很多时候脑袋中空空荡荡,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晚上前程往事全部如梦,往往惊哭着醒来,这种感觉真不好,让我害怕。佛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我知道我的毛病在心上,心病未好,颠倒梦想终究缠身。

    小元,我钱真的够花,你在北京还要替我照料房子一应的琐事,以后钱不要都打给我,需要花钱的地方,你只管用就是,不够告诉我。我已定好后天入藏的机票,今天好累,不写了。

    “嘶”的一声,香烟随着自己深吸一口而被慢慢点亮,或许是因为太久不吸烟的缘故,蒋东林被第一口烟呛了一下。

    蒋东林摘掉眼镜,手就按上了疲惫的鼻梁。下午的时候,蒋东林在安保室解释了半天,机场安保却仍旧不放他走,等手下打点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快磨蹭了快两个小时了。蒋东林却还是不死心,想了办法还是通过安检的关口进了候机室,一个一个候机通道努力寻找杨沫。这个时候,电话就打了进来,熟识的关系已经查到从呼市飞成都双流机场的航班有一个叫杨沫的女士,年纪、身份证地点都相符合,由于延误,这趟本应在一个小时前就起飞的航班这会儿正在登。蒋东林听了就疯了一样往那个登机口奔,却发现舱门已经关闭,过道天桥都移除了,飞机正在往跑到上开。蒋东林一把就抓住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为下趟航班登机检票的工作人员,让他把那辆飞机停住,工作人员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蒋东林,直说:“你有毛病啊,这是飞机啊,你以为私家车啊,说停就停?”

    再后来,蒋东林就让追来的手下赶紧定下一趟呼市到成都的飞机,随从却无奈的告诉他:“呼市飞成都一天只有一趟直飞,要想最早的,也得明天了。”蒋东林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看着眼前的飞机越跑越开,直到冲上云霄,杨沫,就那么再一次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蒋东林猛吸了一口烟,另一只手就不由自主抚住了脸。杨沫的背影又浮现了出来,是的,即只有背影,蒋东林也能一眼认出,那么瘦瘦小小一个人,揪得蒋东林的心一阵一阵得疼。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就要遇到了,蒋东林啊蒋东林,你自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什么都握得住、抓得牢,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留不住最爱的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就在眼前,就在你眼皮底下,你却只能看他们走了、散了,你以为自己什么都尽在掌握,以为自己要的,自己喜欢的就一定能留下,真是可笑至极。

    第 43 章 ...

    “蒋总,张部长还在呼市,今天就要去鄂尔多斯看咱们的项目了,您真要今天去成都?”副手小李从副驾驶上转回头看了看蒋东林,问到。

    “……让内蒙的老林好好陪同吧,对了,帮我换登机牌的时候,要16a这个位子。”

    “嗯,那个已经搞好了,您放心。”小李虽然心下感到纳闷,但还是恭敬地说到。

    蒋东林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炽烈骄阳下的草甸。

    今天航班一切正常,蒋东林拿着随身的手提包上机的时候,候在机门口的年轻空姐看看他高大俊朗的身材和一身名牌的行头,职业化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甜腻。走到16排,蒋东林站在过道里看着靠窗的那个位子,不觉稍稍有些出神,直到后面有人催促,这才放好手提包坐了下来。

    这就是杨沫昨天坐过的那个位子,昨天查到杨沫离开内蒙的航班号后,蒋东林坚持去值机柜台看了看那班航班的座位表,盯着杨沫信息那一页就看了半天,16a的座位号就牢牢印在了脑子里。

    坐惯了头等或商务舱的蒋东林,头一次发现原来经济舱这么挤,自己的身形坐下来,几乎就没有转动的余地了。虽是如此,蒋东林却觉得似乎这样才能离她更近一些,2个半小时的行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蒋东林却一路聊无睡意,盯着舷窗外日渐西沉的骄阳,心绪涌动、思绪万千。

    蒋东林心里自是不抱能找到杨沫的希望的,一夜半天的成都之行,是蒋东林三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到底该干些什么?只是一味在成都繁华热闹的街头盲目游走,希望在人海里可以看到那抹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最近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日本的那个不眠的夜晚,那张哭泣的脸,那个绝望的巴掌,那个心碎的人。蒋东林独自伫立成都繁华的街头,但车来人往间,哪里有什么惊喜,不过只有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6月6日晴

    小元:

    我已经在拉萨安顿下来,一切都好,勿念。

    真没想到你和王译这么快就能修成正果,前段日子我自己的事情一团乱麻,也没有去细心体会你的变化,实在是我这个朋友做得不称职。这恐怕是一年多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只是这次你们订婚我可能参加不了的,但结婚那天,不管怎样我也要来参加,我还没有当过伴娘,能做你的伴娘,恐怕我会兴奋过你这个新娘。小元,真的祝福你,祝福你和王译,看到你幸福,好像我也获得了幸福一样。那种苦涩的感觉围绕我身边太久了,但听到你订婚消息的时候,真的是我这段日子最快乐的时候。虽然和王译接触不多,但我感觉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真为你们感到高兴。如果我的这段过往还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恐怕你的这段姻缘是唯一让人高兴的收获。

    拉萨海拔3600米左右,从成都一路上来,下了飞机还觉得没有任何反应,但过了半天就觉得头晕脑胀,浑身无力,看来,高原反应还是有的。然后就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当地人说我刚刚入藏就能睡得着觉,说明体质不错,我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因为之前我实在缺乏睡眠。

    我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就在八角街附近,交通方便,也算干净整洁,你不用担心。在这竟然遇到故人,也可以算是故人吧,一个有过一面之缘,助我于危难之间的一个人。还记得在日本的最后一晚么,其实真是不愿意提起那个晚上,之后的日子,我好想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那晚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晚的我真是狼狈极了,还好遇到了这个好心人,他叫阿布,要是没有他,我可能买不起一张回国的机票。本以为就是一场萍水相逢,却没想到会在高原上再次遇到。他在拉萨经营一家手绘唐卡店,自己也是唐卡艺术家,店子在八角街不起眼的一角,但据说在业界却很有名,很多人慕名来求一张他亲自手绘的唐卡画,虽然价钱真的很不便宜,却还是一画难求。

    我仔细看过他们画唐卡时候的场景,几个人在房间里各坐一角,安安静静的,那是一种心的安宁,甚至还有一个喇嘛,一个老喇嘛,他总是戴一副细细框架的圆片眼睛,慢慢描摹每一尊佛佗。阿布认出了我,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那晚的我那么狼狈,用失魂落魄来形容再不为过。后来他就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学画唐卡,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

    高原的阳光永远那么烈,如果不披上头巾遮阳,暴晒一会儿就会红了皮。6月份开始,高原即将进入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雨水充沛的话,高原草甸上的草和树很快就会绿起来。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安心,不远处的大昭寺真的是晨钟暮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会有远方来朝圣的人在门口开始磕长头,也算是长头吧,有的人在这已经磕了几个月了。我会学他们的样子,在钟鼓各响的时候去那磕头,藏式的,五体投地的,全身触大地,才会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渺小。其他的时候,我会在阿布的店里学画唐卡,阿布不经常在店里,他总是很忙,有时候两三天也见不到他,老喇嘛倒是天天都会来画一会儿,他的那副金卡千佛图,很快就要完成了,有多光彩炫目,我的文字实在描述不出,等他大功告成,我一定要拍一张给你看看,保管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能是他看我太过浪费珍贵的纯金颜料和绿松石颜料,最后忍不住从最基本的 “卡玛” ,也就是唐卡基本绘画规则开始教我,老喇嘛说他没有名字,我叫他师傅的时候,他满脸的皱纹真的快要笑成一朵花。

    画唐卡绝对不仅仅是艺术创作,这实在太像是在磨砺心灵了,或者说是磨砺灵魂,每尊佛陀的背后都有一长串的故事,喇嘛师傅让我开始学习描摹法器和景物,我在耐着子慢慢勾勒的时候,他就会在旁边用我几乎听不懂的汉语给我讲画里的故事,悠悠笃笃,讲不完没有关系,他说还有明天,还有明天。这个时候,我觉得心里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眼里耳里,只有佛。如果真有拯救,这到底是佛陀怜悲?还是自我救赎?

    到拉萨快半个月了,我的高原头痛病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是干燥,干燥得鼻子还是天天出血,阿布偶尔看到我鼻子突然冒血,也会打趣着说虽然他们不吃内脏,但可以考虑为我加菜水煮猪肝一碟。我很感激他,感激这里遇到的所有人。

    再往后,等牧区的山再绿一点以后,我就准备往藏区深处走走,那曲、山南、日喀则,都想去看看,阿里估计太过坚信,不知能不能有幸前往。到那时候,再告诉你吧。

    店里最后一个驻店画师收起画笔颜料的时候,杨沫才把手里的这封电邮写完,拉萨网络畅通,点击发送成功,不觉肩头有些微微酸痛。

    “这么晚了,你才回拉萨?”阿布这个时候出现在店里,让杨沫有点惊讶,再仔细看他,松软随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很显身形,藏族人特有的深刻五官在他脸上一览无遗,高于一般藏族汉子的身材却也健硕,从背后看去,虽然要瘦削一些,但若不是那个艺术味十足的发髻,换套正装仿佛就是那个人挺拔的身形,怔忡间就有点失神。

    “过两天日喀则有个中尼互市展会,我会过去几天,你要有兴趣,可以一起去。”阿布走过来看了看杨沫描摹练习了一天的法器,又笑着说到:“有进步,悟不错,最起码不会看不出是人是物了。“

    杨沫脸上一红,才抬起头说到:“太好了,一直想先去后藏地区看看,跟着你的车,更放心了。”

    “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来锁门。”杨沫手上忙着收拾画具,笑着对阿布说。

    “我来打烊吧,你别太晚回去,这段时间游客多起来了,一个人注意安全。”阿布语气温和却不过分亲热,又看了一眼杨沫笃定说到,就走去看几个画师白天的画画进展。杨沫点点头,也不再客气,临出门前许是想起什么,又问到:“我看街头玛吉阿米的生意好得很,今天一天就有好几拨人来问路,那的藏餐怎么样?”

    阿布回过头看看杨沫,轻笑着说到:“那里早已是青海人经营了,都是迎合老外口味,你要真想吃,等到了日喀则带你去个地方。”

    杨沫看着他微笑的眉眼,点点头,再没说什么,就出了店里。

    等杨沫有些走远了,阿布才转身走出店里,眼睛却在人群中找那个背影。不同于那个雪夜一头如云秀发沾满雪花的落寞女子,此时杨沫却是剃度三千烦恼丝,晚归回去的时候披裹一围颜色甚是深沉的披肩,在这个有夜色些浓重的夜,真的让阿布有些难以寻。阿布循着那抹深沉,直到她消失在街角那头,在回过神来。走进店里径直转到杨沫白天画的画板前,几天工夫毕竟功力尚浅,阿布说得没错,画板上也只能依稀看出是个器物而已,阿布轻手抚过,嘴角却微微扬起了细小的弧度。

    王译和汤小元的订婚礼放在京郊的一处私人会所举行,的确如王译所言,内部小型聚会,都是一些特铁的哥们朋友。蒋东林如约而至的时候,昨晚宿醉未醒,头还有些绞痛。王译看到他就迎了上来,拍着他的肩头调侃到:“老哥,你不用在我大喜日子也抢我风头吧,整得比我这个主角还帅,等我真当新郎倌那天,我可不敢找你当伴郎了。”

    蒋东林笑得苍白,一份贺礼还是放到王译手里:“怎么说我也算你们的媒人,你欠我一顿大酒。”

    “媒人是没错,但是两个,哥,我等着请你们俩一起喝。”王译还是笑着说到,但言谈间却没有了刚才的戏谑。蒋东林听他如此说着,看了他一眼,笑容再也挤不出了,不再说话。

    “哥,小元倔得很,我为这和她这段时间没少吵架,死活不肯说杨沫的下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撬开她的嘴。”王译看蒋东林沉默不语,终究忍不住,收起笑容颇认真地说到。

    蒋东林拍拍王译的肩膀,苦笑了下,“你的大喜日子,咱们不说那些了。”

    “呵,这不是蒋总么,您这么位高权重的人,也赏脸参加我们这种小聚会?千万不要误了您的大事。”

    汤小元人未到声先至,远远看到王译和蒋东林咬了半天耳朵,早按奈不住,走了过来。

    “小元……!”王译看汤小元对蒋东林不善,不禁着急阻止。

    “怎么?我说得不对啊?蒋总忙的都是大事,要应酬的也都是大人物,不是这家领导千金,恐怕就是那家老总闺秀,有时间赏这个脸,我担当不起。”

    “你行了啊,东哥是我大哥,你有数一点。”王译看汤小元颇不给面子,对着蒋东林出言不逊,火头就有点往上吊。

    “他是你大哥,可不是我大哥。……行,那蒋总你就好好在这多喝几杯吧。”汤小元看王译面色不虞,没有继续说下去,最后一句话却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蒋东林始终没有接话,看汤小元自个儿走远了,拍拍王译肩头说到:“今天是你大好日子,别为了我惹得你新娘子不开心,礼我送到了,我先走了,你好好庆祝。”

    “别,东哥,你别理她,她就那脾气,杨沫是她多年姐们儿,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为了杨沫她在家也抹过好多次泪。……你别理她,我就不能惯坏她那倔脾气,你一定要留下来,就多喝几杯,怎么也是我的喜酒。”王译说着,就拉着蒋东林往里走去。

    人虽不多,却因为都是很亲近的哥们朋友,这场小型订婚宴也办得热热闹闹。汤小元充分发挥她天生外向自来熟的个,最后竟是满场飞,个个敬酒,直喝了个大关公脸,也算开创了新娘界的新河。

    许是沾惹了一些订婚宴的喜庆,蒋东林应付周围来往嬉闹的朋友间,也不觉多喝了几杯,水果酒喝着清淡甜涩,多了竟也上头。

    蒋东林手拿着一杯酒就躲过了朋友的环绕,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中央舞池边新郎正在众人的嬉笑怂恿中不肯拉新娘入池跳舞,直说自己舞技不佳,实不敢当众献丑。却不想新娘实在太过大胆,看新浪忸怩间早一把拖过王译就入了舞池,一个pose摆出来,周围亲朋好友口哨声就大作起来。

    王伟在蒋东林身边坐定,却把他手里的酒杯夺下:“少喝一点,最近听说你晚上没少出去喝酒,大家都说你蒋大少重出江湖啊。”

    “……只是不带妞出场了,呵。“蒋东林拍拍空着的手,颇有点自嘲地笑笑说到。

    “呵,听说了,回来没几天,你的大名却是没少听,说你也不找妞,偶尔找个陪的也不带出场,就是喝酒,干嘛,身体不要了啊?……还是因为那女孩子?杨沫?听说她离开北京了。”

    蒋东林看看他,没再说话,却又拿过被夺走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曲早已舞毕,汤小元拿着酒瓶和酒杯就往蒋东林这走来,王译在身后竭力拽她,却硬是没拉住。

    “蒋总,今天……今天是我大好日子,你也算……媒人,来,我敬你。”汤小元早已大着舌头,结结巴巴间就往蒋东林空着的杯子里倒酒,自己也满上一杯,一干而尽。

    “我先干了。”喝完还不忘把酒杯倒扣。

    蒋东林看看她,没有说话,也是一干而尽。

    汤小元并不买账,又拉过他的手,倒了个满杯。

    “小元,你醉了,别闹了。”王译看汤小元没完没了,拉着她的手就要拽走。

    “干嘛?我……我没醉,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我说了算。蒋东林,你喝不喝?”

    蒋东林看着杯子里满满的酒,仍旧没说什么,又是一口干了。

    汤小元又去倒酒,这下王译真有点按奈不住,一把搂过汤小元,却被她推了出去:“你放开我,我……今天还就要跟姓蒋的讨个说法……凭……呃……凭什么就欺负我家杨沫?你有权有势就能欺负人是不是?就能把杨沫那样的女孩子……捏圆捏扁是不是?杨沫为了你流过多少眼泪,你知道不知道?哈,你当然不知道了,你左手一个方明明,右手不知道还有多少莺莺燕燕,哪管杨沫心里的感受,你要玩别玩她啊,外面有的是愿意陪你玩的。”

    “够了,你闹够了没?”王译看她与不择言,再次抱住她,却又被她一手推出。

    “我是醉了,我早就想替杨沫醉这一场,好好问一问姓蒋的……你……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杨沫?你当她什么?她受了那么苦,遭了那么多罪,你知不知道?你凭什么欺负人?凭什么?你不是以为你什么都摆得平么?你不是一直觉得能掌控一切么?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告诉你,杨沫走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她不稀罕了,她不要你了,她会找个真正懂她爱她的男人,而那个人,不是你。”汤小元到最后几乎哭喊出来,借着酒劲声嘶力竭得说完,就软了下去。

    蒋东林看着靠在王译身上软了下去的汤小元,自己也一下坐进椅子里,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到:“本来我们说好夏天结婚的……”

    第 44 章 ...

    6月23日晴雨小元:

    高原的天,向来就是这样,时时晴,半是天晴半是雨的天气,在北京很少见了吧。就像现在这样,刚才还是漫天大雨,这会儿却艳阳高照,我们正穿过一个牧区的小镇,难得一见的水泥路边竟然有座大大的彩虹,不再是架在遥远的天际,我们的车就从其中穿越而过,好神奇,好美丽,用手去捕捉却捉不住,转瞬即逝而已。

    这一路走得辛苦,却很值得,从拉萨出来往日喀则地区走,处处都是美景,处处都让我惊叹,路况不错,没有颠簸,沿路都有雅鲁藏布江伴随,江水湍急,奔流不息。沿途就经过了通往珠峰大本营的路,虽说是大本营,海拔却已经很高了,我们没有往那走,在珠峰脚下的观景台,我拍了一些照片,远处金色缭绕雪顶,那种壮观,言语显得太过无力。

    到了日喀则已经是一路仆仆风尘,阿布是去参加在中尼互市展览的,他去忙他的营生,我自己去逛了著名的扎什伦布寺。扎什伦布寺是格鲁派四大寺之一,更是后藏地区最大的圣庙,没有之一,后藏是班禅的天下,所有班禅的舍利灵塔都在此处。藏民对佛祖虔诚至骨,往往会将家中所有的金银珠宝贡献给寺院,以用来修饰佛身,我在这看到的强巴佛殿内的弥勒佛,真的就是这样,但不同于汉传佛教中弥勒布袋和尚的外形,这里的弥勒法相庄严,让人不禁有顶礼膜拜的冲动,我就学着藏人的样子,叩了五体投地的大头。

    扎寺殿堂林立,有一处被称为“爱情墙”的地方倒让我很是惊叹,墙上满满都是沾着的硬币。这里的土质稀奇,不用任何胶水介质,直接把硬币摁上墙即能粘上,据说能粘牢自己硬币的人即能获得美好的爱情,佛门圣地,却能给予红尘俗事美好祝福,感觉很温暖。我站在爱情墙前看满满一墙的硬币,各个国家的都有,此时没有游客,狭仄的通道里就我一人,手里攥了硬币,却最终还是没有粘上去。

    辩经堂里没有电灯,只有烛火,满满一屋喇嘛,咪咪吽吽中满是梵文绕耳,这里不同于布达拉和大昭寺,你可以走进坐满诵经喇嘛的屋宇内,不管你如何顶礼膜拜,他们却绝不看你一眼,只一心于自己闹中的经文、心中的佛陀。藏地寺庙没有香烟环绕,你只能给永不熄灭的酥油灯添一点酥油,以保佛灯长明,至于香火钱,完全就随缘了,好比那些每天都前来膜拜的藏族老阿妈,没尊菩萨前可能只放一分一角,但天长日远、零零总总加起来却不失为一笔大数字。

    再往西走,柏油路地待遇就此结束。我们4辆越野组成车队上路,后来却只有2辆还继续往腹地而去,我坐的是阿布亲自开的车,他车技不错,一路颠簸辛苦,开过较为平坦的农区进入牧区,很多地方就开始没有路了,走在草原上,行在山路间,全凭经验和技术,真怕会就此迷失方向,好在阿布从未迷失过。搓板路颠得我一路吐不出、睡不着,头晕脑胀,鼻子呼呼冒雪,漫天灰尘呛得我直皱眉,好在阿布一路无微照应,他让我难受就下来走一段,我怎好拖了两车人后腿?也就强忍着了。

    之前阿布对盛名在外的玛吉阿米不过浅浅一笑,说到了日喀则带我去吃最正宗的藏餐,却没想到竟然是去他外祖母家,阿布父母据说都移居国外了,外祖却是最传统的藏人,还住在青山雪域间,沿袭最传统的藏人生活方式老阿妈慈祥非常,背脊也好似大部分藏族人那样有些弓驼,却不知道怎么会有阿布这样挺拔的孙儿。阿布外祖家虽说还是藏式院屋,但内里却很现代化了,我看着也觉得十分有趣。全家做了满满一桌子藏式美味,说实话,我有点吃不惯,阿布最后只是笑,让我实在不用勉强,后面还有川味饭菜,我才没有空着肚子出去。

    之后途径萨迦镇,就去看了仍旧大名远扬的萨迦寺,这里是藏传佛教萨迦派的主教,萨迦派曾经统治过整个藏区,这里曾经是整个藏区的政治、宗教中心。殿宇内一贯的黑,金刚怒目菩萨前一豆长明酥油灯,却满地都是信徒。印象最深的是屋顶上一层更黑的屋宇,这里是祭祀“鬼”的地方,在萨迦派中,鬼也是他们的神,满屋黑暗中却有一个隐蔽的暗室,里面一老一少两个喇嘛对座,喃喃诵经,我没敢进去打扰他们。

    我对佛心存敬畏,但对佛教知识实在知之甚少,这些圣庙给我震撼虽大,但我也不过是走马观花,有点牛嚼牡丹的味道了。

    继续往西走,又在一个叫萨嘎的地方落了脚,行路不易,阿布却似乎一路驾轻就熟。萨嘎县城据说是所有攀登珠峰队伍的必经之地,县城里果然到处是过往的越野车,随处可见装备齐全专业的登山爱好者。这里也是印度和尼泊尔进入西藏前往拉萨朝圣者的毕竟之所,我们在投宿的一家旅店中就遇到了一个庞大的印度朝圣家族,浩浩荡荡百来口人,却组织有序、纪律严明,开饭前,他们会围坐一起先做祷告的功课,虔诚如斯,让人动容。

    越往西走,海拔似乎在渐高渐缓中盘旋上升,萨嘎县的夜晚已经比拉萨等地清冷很多,我的小羽绒服已经上身,却还是有点抵不住刺骨的寒气。在萨嘎落脚那晚,头痛如约而至,我牢记不要轻易吸氧的教诲,阿布要把随车带着的氧气小钢瓶拿出来,我还是忍着拒绝了。还好有他一路照顾,如果真不知死活独自前往,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西部的一个县真是幅员辽阔,往往从同一个县的一个乡去往另一乡就要开上大半天,有点不可想象吧,哪像东部,镇挨着镇,城连着城,人和人之间却彼此冷漠,不多看彼此一眼。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偶尔遇到藏区的孩子,都会睁大眼睛停下看我们离去。有一次是山区老师带着孩子列队走在乡间山路上,看到我们车队一闪而过,竟然集体朝我们敬少先队礼,当时我眼泪就流出来了,让阿布快快停下,就把车里的糖果零嘴都给了他们,孩子们很快乐,我也很快乐,他们谢谢我,其实应该我谢谢他们。快要出萨嘎县的时候,我们经过了5248高度的嘉措拉山口,我在那里拍了张照,可惜脸色青白,萎靡不振,你看了可别害怕。

    今天就要出日喀则地区往那曲走了,那曲多是牧区,海拔更高,终年温度都很低,阿布一再问我能坚持么?我却坚定要往藏北再走走,他让我千万别忍,难受的时候就把小钢瓶拉出来,不丢人。

    我体虽遇苦痛,但内心却从未如现在这样宁静快乐。

    蒋东林看着眼前的大门,却有点不敢敲门按铃,又沉思了片刻,才按下了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杨沫妈妈,她俨然没有想到会是蒋东林,当下在门口就有点愣住了,直到杨沫爸爸出来看是谁,才反应过来。

    “你来干什么?”杨沫爸爸看是蒋东林,并不给他好脸色。

    “叔叔,阿姨。我来……找杨沫。”

    “杨沫不在,在也不会见你,你走吧。”杨沫爸爸出言逐客,就要关上大门。

    “叔叔,我知道你们生气,甚至……恨我,但我一定要找到杨沫,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求你们了。”

    “砰”杨沫爸爸再没跟他多啰嗦,自顾自就关了门,蒋东林看着紧闭上的大门,一拳抵在了门板上。

    初夏的雨,虽然不冷,但淋久了,也会沁得人有点发凉。一把雨伞遮过蒋东林高高的身子,蒋东林看着拿伞的人,声音就有点哽咽:“阿姨……对不起……我要见到杨沫……”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再说吧。”杨沫妈妈叹息一声,轻声说到。

    咖啡屋里人不多,蒋东林捧过杨沫妈妈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却并不说话。

    “你们的事,沫沫以前也不愿意多说,所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和杨沫爸爸并不十分清楚……她爸爸脾气大,你别怪他那口气,他也实在是为沫沫的事透了心。”杨沫妈妈拿出一些纸巾,递给了蒋东林。

    “阿姨……我……之前让沫沫受了苦,我对不起她,可我对她是真心的,我要把她找回来。”

    “……沫沫说要出去散散心,她这的结没解开,还要靠她自己。”杨沫妈妈指着心口说到。

    “我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也好,年轻人之间感情的事情,给她点时间,想清楚。如果你们有缘分,她会回来的……。”

    “阿姨,您告诉我她在哪?我去找她,我当面跟她解释……”

    “东林,我挺喜欢你的,但我更心疼自己的女儿,现在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我只能告诉你,她很好,身体也调养得好多了,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先回去吧。”

    杨沫妈妈把伞留给了蒋东林,蒋东林看着那把带着小花的雨伞,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近外面疯传神州的蒋副总很快就要坐上常务的位子了,但秘书小张和司机小张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老板笑脸越来越少。工作还是一丝不苟的,拼起命来还是一样地不知道白天黑夜,但蒋总有多久没回自己公寓过夜而是天天去西边那套小公寓,司机小张自己也有点记不清了。

    这天是神州集团职工摄影大赛开幕展,因为有几位退休一把手的参加,这次摄影大赛特别受到集团的重视,蒋东林被邀请作为开幕致辞的嘉宾。程序化的一套开场致辞却被他演讲地风度十足,台下坐了满满一礼堂观众,年轻女同事尤其多。

    之后自然就是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观赏摄影作品,蒋东林在人前一向收放自如,这会儿也是得体到位,笑谈说道间,各个尽欢。

    蒋东林内心哪有心思好好看摄影作品,一路也不过是走马观花,抬眼回眸间突然盯着一副照片愣在当场。

    一个年轻女子,低头专心画着什么,刚刚冒出的一层贴着头皮的平头造型在她身上却找不出一点狠戾出位之气,却像剔除了不净六一般,只有一片温润祥和。宽宽大大的白布袍子更突显女子瘦削的身架,旁边一个转动经筒的老喇嘛,圆圆两片玻璃镜片低低地架在鼻梁上,嘴角张颌却并不睁眼看她,只诵着自己的经,但入镜仿若入画,入画更似入诗,宁静中自然张弛有道,说不出的和谐美感。

    那个女子不是杨沫又是谁?虽然剪去一头乌黑如云的青丝,虽然肩头松松落落披挂的一袭满幅锦绣遮住了她半边脸庞,但只一眼,蒋东林就能认出了她,是杨沫,是他的杨沫。

    蒋东林全然忘了后面还簇簇拥拥跟着的人群,也不管四面八方投来的惊异目光,手抚上照片中的人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到:“这张照片的作者是谁?”

    午后的拉萨市,骄阳灼人,游客仿佛也都躲起来避开这能毒死人的日头,一贯熙熙攘攘的八角街有些安静。

    今天店里的画师不多,老喇嘛摘掉细边眼镜开始吗里咪咪吽得低声念起经文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进了店里,直冲他走来。

    蒋东林掏出照片,放在老喇嘛面前,说到:“师傅,我找她。”

    “她不在。”老喇嘛看了一眼,气定神闲地说到。

    “去哪了?”蒋东林一听不在,就火急火燎起来。

    “你是谁?”老喇嘛并没直接回答,抬头看着蒋东林问到。

    “我是她男人。”蒋东林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呵,那阿布小子要失望了。”老喇嘛自言自语到。

    “阿布?谁是阿布?”蒋东林一阵紧张。

    “这店的老板,丫头就是跟着他走的,玩去了。”老喇嘛不再理他,兀自念起经来。

    蒋东林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去了哪里,老喇嘛却充耳不闻起来。有个年轻画师看蒋东林没有走的意思,反倒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才不急不慢地一边描画一边说到:“他们往藏北走了,要不你就在拉萨等着,估计再过一周也该回来了。”

    蒋东林看看他,不觉中早已拧皱了眉头,轻声说到:“好,我等着。”

    7月2日

    小元:

    今天进入那曲地区的申扎县,平均海拔4700多,到县城住下的当晚,我觉得羽绒服都抵御不了这里的寒冷了。

    随行的人似乎都很适应这种高海拔地区,我却头疼到不行,晚上阿布已经把氧气瓶拖进我的房间,第一次吸氧,感觉稍稍好些,但一拿开,又是漫天漫地的头疼。晚上他们都去跟当地人跳锅庄舞了,阿布要留下陪我,我拒绝了。

    这是最最原生态的藏北无人区,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高原草甸。白天的时候,天空沉沉下起了雨,我们在一处天地几乎相接的草原停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有个“禁牧区”的标牌,这里似乎就是通往天堂或者地狱的入口了,白云就在眼前,天与地在疾风劲雨的连接下本模糊一片,我以为到了世界的尽头,却还是想起了他,为什么,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在我感觉自己脆弱到几乎快嚎啕大哭的时候,还是想起他?为什么忘不掉?为什么?

    一路昏昏沉沉,今晚可能是这段时间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出了招待所,即使在申扎县城,也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满目沉,没有夏天应有的翠绿,让人无端低落。我感觉好像真快被世界遗弃了,如果是这样,我想再见他一面。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想怎么样?是想彻底遗忘还是继续折磨?我自己也不知道。

    阿布看我身体状况,决定不再往山南地区走,就此回拉萨。

    第 45 章 ...

    杨沫不记得什么时候搓板路变成了平坦的柏油路,一路颠簸中,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时窗外阳光大作,已经进了拉萨市区了。

    杨沫在箱子里索给老喇嘛带的礼物,阿布就笑话她:“师傅一辈子没离开过藏区,你才游历了几天,竟然也敢给他带礼物。”

    “一点心意嘛。”杨沫撅了撅嘴,有点不服气地说到。

    拿着礼物进到店里的时候,手上的东西不觉就“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杨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蒋东林慢慢坐起身子往她这走,竟有些呆了,等回过神想往店外跑,却被后面来人一把拉过箍进怀里。

    “怎么剃了个小和尚头?真丑。”杨沫感觉一个干燥却温暖的唇抵上自己刺刺密密的头顶,喉咙间细细呜呜的声音仿佛呢喃,话语间带出的温暖湿润的气流击得得杨沫脖子间一阵酥酥麻麻地就起了点**皮疙瘩,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呃……凉快。”杨沫脱口而出的话让自己都有些傻眼,口的小鹿早就开始猛撞起来,仿佛刚认识他那会儿那般,竟是有些不敢直视他,头脑里有点混沌,有个声音却开始呐喊“杨沫,快跑。”

    “死丫头,去哪了?让我好找。”蒋东林看怀里的人没有挣扎,近乎哄孩子一般继续轻轻呢喃着说到,吻却已经密密麻麻落在杨沫头顶。

    杨沫终于反应过神来,再不迟疑,开始用尽力气想要挣脱箍住自己的怀抱,蒋东林看她回过劲儿来了,哪里肯放手,箍着她直往外走。

    杨沫自是不依,挣扎间嘴里开始喊出了声:“你放手,放手……。”

    推搡间,杨沫的一支胳膊被另外一股外力用力往外拉扯,蒋东林转头一看,一个身形和自己相仿的年轻男子正一脸惊讶地想拉过杨沫,蒋东林心里一急,喊道:“你干嘛,她这样会脱臼的,放手。”

    阿布一个回神,才发现自己下手力道十足,几乎是同时间,两个男人都各自放开了拉扯杨沫胳膊的手,杨沫一个趔趄,就往后倒在了地上。

    “沫沫。”又几乎是同时,两个男人都心急忙慌地去搀扶杨沫,杨沫被摔得生疼,不禁有些龇牙咧嘴,看了看两人却还是扶着阿布的手站了起来。

    阿布挽上杨沫没再看蒋东林,就带着她往外走,蒋东林见杨沫自然而然就牵住了其他男人,一时气急攻心,哪里还有半分理智,上去推开阿布就一把搂过了杨沫。一向温和少话的阿布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怒气,见蒋东林如此霸道,竟下意识就挥出一拳,蒋东林偏身一甩,就有些站不稳。

    “阿布!”杨沫见阿布动手,不禁大喊起来,赶忙上去扶起蒋东林,蒋东林望望她,起了身,却只是一把搂紧了她,仍旧往前走。

    杨沫见蒋东林一拳之下嘴角瘀青起来,心里早已软了几分,但还是轻轻拂开蒋东林的手,“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蒋东林看着杨沫,问到。

    杨沫无言以对,眼泪早已溃了堤,崩了阀,止不住得流。

    “是因为他?”蒋东林仍旧只是看着杨沫,手却指了指一边的阿布。

    杨沫抬头看他,“对,因为他。”

    “呵,杨沫,你别开玩笑了,你不可能爱上别人,不可能。”蒋东林用手擦了下自己破了皮的嘴角,却扯开一抹苍白的笑,说到。

    “蒋东林,我们完了,日本那晚就完了。”杨沫抽泣着说到。

    “沫沫,是我的错,是我太自负,是我自私,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们……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么?”蒋东林见杨沫只是一味流泪,开始的愤怒转化为慌张和心疼,生怕她又像一阵风似地消失,近乎恳求着说到。

    杨沫双手抚住了脸颊,眼泪却从指缝中跑了出来,她摇着头说到:“蒋东林,你走吧。”

    杨沫不知道最后是怎样回到住所的,只记得自己就这么哭哭停停,也不顾周围行人惊诧的眼神,一路走回了旅店。

    房门前两个男人早已等在那里,蒋东林一脸颓败,阿布平静的表情下隐隐含着怒气。

    杨沫的泪还挂在嘴边,她擦了擦脸颊,走到阿布跟前,努力扯开一个笑容,说到:“明天我去找你,你开了一天车也累了,回去吧。”

    “杨沫……!”

    “放心吧,我和他谈一谈,没事的。我还要跟着你去看你的客栈呢。”杨沫打断了阿布的话,又笑了笑,说到。

    “有事打我电话。”阿布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蒋东林,才转身离去。

    杨沫房门刚刚锁上,蒋东林就一把抱住了她,掰过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吻了下去。杨沫死命推开他,无奈力气怎么能敌一个大男人,蒋东林用力一箍,带着她就倒在了床上,嘴上却不减半分力道,虽然杨沫牙关紧咬,却还是躲不过他的强势。

    这样唇舌间纠缠间一个门户大关,一个攻城略地地僵持了一会儿,蒋东林才放开了杨沫的唇,眼里的急切狠戾之色缓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怜惜心疼。

    蒋东林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杨沫的脸颊,却不似往日习惯的那样捏她,只是轻轻摩挲着说到:“你瘦了,脸倒是小了一圈。”

    杨沫推他不开,只得面无表情地偏转过头,不再看近距离的这张脸,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地起伏。

    蒋东林修长手指轻轻描摹过杨沫的五官,脸上不自觉浮上半年多来未见的沉溺笑容,心里却满不是滋味。除开医院里那匆匆一面,两人快半年没有如此亲昵的近距离接触了,小妮子的确瘦了许多,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也轮廓分明起来,高原的毒辣日头倒没有把丫头白皙的皮肤晒得太黑,只是隐隐约约也透出些红血丝来,嘴唇有些干燥起皮,蒋东林看着就有忍不住俯□去把她吻滋润的冲动。蒋东林移不开自己的双眼,仿佛想把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牢记在自己脑海中一样,又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不见一般,疼惜宠溺至死,都不足以表达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他另一只手又了杨沫毛毛刺刺的头顶,呢喃着说:“比我还短,想跟我比谁更爷们啊?......小师太,真看破红尘了啊?还敢去剃头发了,给我留起来,嗯?”

    许是蒋东林自我陶醉在这难得的相拥中有点不可自拔,手上箍紧的力道早已松懈下来,杨沫猛一回头,用上手上所有的劲头,就一把推开了他,冷着声音说到:“我们没有关系了,我爱怎么样是我的事,……你,走吧。”

    蒋东林心里猛得一揪,脸上却还是带着点坏笑又用力抱起杨沫,反身箍过她又重新扑倒:“几天没见,脾气倒渐涨……”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放开,呜……”杨沫一时气急,就又拼命推搡他,怎奈自己身单力薄,本撼不动眼前魁梧的男人,不由得就哭出声来。

    蒋东林又是强吻下去,单手一探,就滑进了杨沫的衣襟里,手触碰到那握朝思暮想中的柔软细腻时,嗓子里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近乎于满足的叹息声,搓揉中不见暴,仿佛握着的是一朵娇柔的雪莲花,只敢轻轻抚弄,生怕伤了她一分。

    杨沫还是死命推他,趁着口中的空隙,恨恨说到:“在高原你也敢这样?”

    蒋东林一口含住她一张一阖的唇瓣,喃喃说到:“就算肺水肿也不能放过你,再造个娃娃吧,这样天涯海角,你都跑不了了。”

    杨沫挣脱不开,牙关也早就在说话间被他探了进来,熟悉的味道盈满口腔缠绕上心的时候,心口的那些陈年旧伤仿佛被一下又被撕了开来,痛得杨沫就呛出了眼泪。杨沫不再挣扎,心底的悲伤转为绝望,只任身上那人还在自己口中无尽索取,她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直沾上蒋东林的双唇。

    蒋东林尝着了嘴里的咸涩滋味,心里一个抽紧,手上就松开了杨沫。他收起开始时强打起的戏谑笑容,再忍不住多日以来满心的伤痛,支起身子,只单手抚上杨沫的小腹来回摩挲,轻声问到:“当时......很疼吧。”

    杨沫睁开泪眼迷蒙的双眼,仿佛力气再已在撕扯中耗尽一般,有气无力地说到:“蒋东林,咱们算了吧,咱们……别再见了。”

    “沫沫,我是真的爱你,你别这样,给我一次机会,求你。”蒋东林听她如此说到,顿时一脸颓败,语气也没了一贯的意气风发。

    杨沫只是摇头,流着泪却说不出话来。

    “沫沫,是我不好,是我的自私和自负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前……以前我是伤害了你,但是……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这半年,你经历那么多事,我都不知道每天是怎么过来的,你被关押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你受那些罪,后来,孩子没了,我却最后一个知道,那个时候我恨死我自己了......这么多年,我做的所有的事,桩桩件件我都觉得是胜券在握的,没有哪样我控制不住,但那时候,我发现我好没用,原来那么多东西是我掌控不了的,甚至你,还有我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你走了,我觉得我仿佛不是我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早已铁石心肠,不会为什么东西影响自己定好的目标和步伐,但后来全乱了,我没办法集中神过回以前的生活,我没办法不想你,你的样子好像就一直在我眼前,你哭、你笑、你开心或不开心的样子……”

    蒋东林蹲跪在杨沫面前,想握住她的手,却又被她一把抽了回去,许是提到了过去那段晦暗的岁月,杨沫更加泪如雨下。

    “沫沫,我不知道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如果你现在不能消气,没关系,我等,你要去哪我就陪你去哪,等到你心里的痛好了……只要你别再走了……我们说过的,本来这个夏天就结婚的,你都忘了么?咱们好好过,好么?再没有其他人了,再没有什么事情会伤你的心,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真的……真的……爱你……别离开我。”说到最后,蒋东林仿佛启齿了最难以表达的话,近乎恳求地有些结巴着说到。

    杨沫用手指抹了抹脸上早已泛滥的泪水,抬头看了看蒋东林,他的脸色并不太好,苍白中透着几分憔悴,青青的胡渣都冒出了长长的头,看来有几天没剃了,紧锁的眉目间哪里还有平时一贯的洒脱笃定,杨沫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又在脑海里仔细描摹了一遍这个挥之不去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纠结苦涩,却还是硬了硬心肠,稳着声音说到:“我没办法忘记那些欺骗的日子,印尼、香港、日本……一闭上眼睛都会想起。…………蒋东林,日本那晚,我们完了;孩子没有的时候,咱们之间,最后一点关联也没有了。”

    第 46 章 ...

    “蒋总,zz部的张部长马上就到了,咱们是不是下去迎接一下?”秘书小张敲门进来,看蒋东林埋头在看着什么,轻声问到。

    “好,我马上下去。”蒋东林抬头看了看他,说到。

    那天与杨沫在房间的场景又浮出脑海。不管自己怎么恳求认错发誓,杨沫仿佛心底早已认定了什么似的,甚是决绝,蒋东林自是不愿意得而复失,咬定了也是要将杨沫带回去的。最后磨到后半夜,杨沫仍旧没有原谅松动的意思,蒋东林豁了子出去,不怕杨沫心底的冰封如何坚硬,也要把她捂暖回来。最后杨沫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说让她好好想想,明天上午给他答复,地点仍旧约在唐卡店里,今晚上却无论如何不让他留宿在自己房间。蒋东林何许人也,强势主导惯了的主,之前和杨沫的关系,基本也是牵着杨沫走,但现在鬼使神差一般,虽说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却也不敢曲了杨沫的意思,生怕再惹急了她,最后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离开了杨沫的房间。

    蒋东林出来沿街走走停停却没有方向,最后进了家小酒吧,也许是高原反应仍旧不太适应,几杯下肚,竟然头昏脑胀起来,店家看他脸色开始绯红,就不敢再卖酒给他了,回到自己的宾馆迷迷糊糊倒头大睡,一觉醒过来却发现早已日上三竿。蒋东林急急忙忙赶到唐卡点,阿布和喇嘛都在,还有各自忙活都不抬头看他的画师,却惟独不见杨沫。老喇嘛掏出张薄薄的纸片给了蒋东林,对着他一阵叽里呱啦,蒋东林硬是没听懂一句,阿布走上来,面无表情地说到:“这是杨沫给你的,她走了。”蒋东林听了心里就一下泄了气。

    手里那张纸是从本子上随手撕下来的,本身尺寸并不大,皱皱巴巴有些发软,明显就是因为翻看次数太多的缘故。蒋东林用手轻轻抚平了一下褶皱的印记,折痕略略减轻,但却因为手指的松开而再度回复原状。杨沫清秀隽永的字迹蒋东林不记得自己看过了多少遍,此时却还是不觉又从第一个字细细读去。

    “我走了,不是因为不爱,而是没办法就这样跟着你回去若无其事地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我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怕了,厌了,累了。遇到好的姑娘,你就结了吧,也老大不小了,不用等我了,也不要再找我了。”

    简短几句话,寥寥几个字,蒋东林却忘不了刚看到这些时心口那种好似绞在一起的痛,她竟然能如此洒脱,如此干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就走了,就不要了,就放弃了。蒋东林不信,不甘,不愿。蒋东林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里就狠命将纸条揉了个乱七八糟,但却还是不舍得,不舍得撕掉,不舍得这杨沫亲手写的只言片语也如同她的人一样,消失在自己手里。然后就是带着这只言片语的揉乱的纸条和自己一颗乱七八糟的心回到北京,这纸条蒋东林不记得拿出来看过了多少遍,从最初的愤怒,变为心痛,最后是现在的平静的绝望,却还是放不开,只是一遍又一遍,看她亲手写的字,猜她彼时是怎样的心情。

    党组会一向还是那么严肃紧张,蒋东林人前一贯的持重干练又悉数回来,仿佛丝毫没有受平日里悲伤绝望的情绪影响一般,该说的,该做的,一件不落。今天党组会的主要议题是投票表决蒋东林担任常务副总事宜,投票毫无悬念,今天,是他的好日子。蒋父顺利当选,进入23人小组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似有问鼎更高层次的意向和实力,蒋东林这么个世子爷在跟前,众人怎能不都上前讨好溜须。果不其然,这次的党组选一点反对的声音都没有,过程之顺利,连久经官场的张部长都有点意外,真真是一场团结的大会,一场胜利的大会。这样的局面,虽然跟蒋东林自身在神州的业绩实力不无关系,但家族背景在幕后的无形力量,他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最终人们看重的还是结局,而过程究竟如何纠结甚至腌臜,却并不太重要了。中国人向来如此,喜欢痛打落水狗,更擅长锦上再添花,好话在人群里说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但大家仿佛都乐此不彼,生怕没有及时拍上这号马屁,平添了自己的晦气。

    晋升的好消息永远和落水的坏消息一样,往往不用经当事人的嘴,就能传了个遍。蒋东林这边自己还没咂出兴奋的感觉,那头圈子里一干子弟发小早已得了确切消息,死活要给他高升庆祝。

    不是所有人都像王译那样讨厌夜店吵杂的音响和纷乱的男女,庆祝要的就是狂欢,向来没有什么新意,仍旧定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场子。蒋东林到的时候,众人早已酒过几巡,看主人公到了,几个有点蒙蒙醉的就吵吵着罚酒三杯。

    蒋东林倒也豪气,拿了加了冰块的洋酒杯就往嘴边送,却被一旁的李明辉挡了下来:“诶,我说东哥,你怎么现在都改吃素的了?不行不行啊,这样哪够味儿?得小妞喂才行啊,哈。”嘻嘻闹闹间说着,就一把拉起角落里一个女孩推给了蒋东林。

    女孩被猛地一拉,自是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就往蒋东林怀里倒去,蒋东林扶了一下她,虚晃暧昧的灯光下,心里却猛地一跳,不同于夜场大多数浓妆到遮住本身容颜的女孩,手边的人倒还有几分素净,微微蹙眉的当口,眉目间就有点蒋东林心里那人的影子。

    “别闹了,到底喝不喝啊,不罚算了。”蒋东林挪开扶住女孩的手,就移开了眼神,朝那几个起哄的嚷嚷到。

    “东哥,喂一个嘛,来来,茜茜,给东哥喂一个。”其中一个起哄的端起酒杯就递到女孩嘴边让她喝了一口,又将她朝蒋东林推了一把。

    女孩低垂着眼并不做声,嘴里含着口酒就朝蒋东林嘴边送去,昏暗闪烁的灯光下,蒋东林看着那张似像非像的脸越来越靠近,竟一时有些出神,直到女孩的唇已经擦过自己的,才一个扭头,拿起自己那杯,一干而尽。

    耳边起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蒋东林朝那帮狼笑笑,也不再看被撂在一边的那个叫茜茜的女孩,就自斟自饮,又干了两杯,才说到:“哥们儿今晚尽兴,我请。”

    那帮人还没有走的意思,蒋东林又喝了一圈,准备起身先离开。李明辉一把就将茜茜推进蒋东林怀里,嬉笑着说到:“东哥,我们知道你最近的调调,特意找这么个口味的来,你可得负责带走啊,哈哈。”

    叫茜茜的女孩没有说话,温顺地就贴上蒋东林,蒋东林看了看她,又笑着对一众人说:“呵,你们这帮狼,走了。”说完,也没拒绝也没拉她,就自顾走了出去。

    女孩转头看了看专心开车的蒋东林,上了妆的脸庞还是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笑,这个男人很好看,很不一样,女孩不住扭头看他,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住哪?”蒋东林淡淡开口。

    “嗯……?”女孩听他突然这么问到,有点不可思议,“不是……去宾馆么?”

    “我送你回去。以后少混夜场。”蒋东林淡淡答到,方向盘一转,就掉了个头。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满都是烟头,和漂亮的绣珠桌旗有点不太搭调,蕾丝遥控器盒子下的那片薄纸,被风吹得翘起了一角,蒋东林摁掉手里燃了一般的烟,走去窗边又将窗户开大了一些。仲春的午夜,风儿也没有了初春时候的料峭,吹进客厅的时候,蒋东林不自觉挥手帮着散了散空气中的烟雾,丫头不喜欢香烟的味道。计算着日子,很快就要到她的生日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丫头还被关押在里面,生日那天没有人陪着,想必又哭鼻子了吧,那时候应该肚子里有宝宝了,只是她和自己这个当爸爸的都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过的?好像还是在到处找人托关系。今年的这个时候,桃花依旧笑春风,只是人已远走。她去了哪?她现在可好?一路颠沛辛不辛苦?是不是,已经有其他人陪伴身边,一起过今年的生日了?蒋东林坐在沙发上,盯着眼前一角飞舞的纸片想得有些出神。

    “砰砰砰,砰砰砰”,这个时候响起的急促的敲门声,让蒋东林倒是有些意外。从杨沫出走到现在快一年,蒋东林只要在北京,几乎天天住在这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儿,甚至自己的母亲,也常抱怨说怎么东边公寓里的电话总是没人接。

    母亲开始的时候还老是问起杨沫的情况,见蒋东林总是闷哼着打着哈哈过去,再加上这半年多也没再见到那丫头,慢慢也就不问了。父亲已经准备回京任职,有次蒋东林去南方看他们,父亲倒是破天荒来了句:“那丫头玩够了回来,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和你妈妈去他们家拜会一下她父母,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那丫头吃了那么多苦……不然我早当爷爷了,其他事情,你自己摆平。”蒋东林讶异于父亲从未有过的直接,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蒋东林起身没看猫眼,就开了门,门外是满脸是泪得汤小元和一脸讶异的王译。

    “怎么了?……”蒋东林看汤小元一脸着急忙慌,惊讶地问到。

    “东哥,你真在这啊,打你手机一直关机……”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杨沫……出什么事了?”蒋东林看她这样,心里不禁一阵紧张。

    汤小元看电脑开着,抽抽搭搭也没理他,走过去就一阵“噼里啪啦”,扭头对蒋东林说:“你自己看吧。”

    蒋东林走过去看,却是电子邮件的页面。

    “小元,我到青海了,这几天会启程去玉树县结古寺看看,一切安好,放心,勿念。”

    寥寥几个字,时间是4月10日。蒋东林的心被猛地一擂,差点就觉得找不到呼吸。退了出来点进收件箱里,10号之后却再没有杨沫的来信,再往上看去,从去年6月开始,断断续续的邮件一封又一封,看着发信人“杨沫”两字,蒋东林止不住揪起了心,再顾不得看前面的信,忙扭头看汤小元。

    “杨沫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呜……手机打不通,本联系不上,……叔叔阿姨急得要死,已经往青海去了……呜呜……他们俩前天就从西宁包了车往灾区走了,但那儿现在一路都军事封锁了,本进不了,没办法了……你快想想办法,去找找她……”汤小元从进门开始哭,现在更已经泣不成声,哭喘着对蒋东林断断续续说到。

    仿佛是一把业已出弦的利箭,“嗖”地一下直往自己口来,来不及躲藏,来不及避让,心口已然被钉死,钉死在一架叫做“绝望”的十字架上,蒋东林心口被这把利箭了个穿,刺了个透,脑子仿佛供养不足一般“嗡”得一下就一片混乱。

    “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蒋东林觉得连吼人的力气也没有了,手忙脚乱间却全然找不到车钥匙放在了哪。

    “呜呜……她一直不让说……一路也没出什么事……呜呜……你快想想办法,把沫沫找出来,想想办法……呜……”汤小元早已乱了阵脚,只是一味说着。

    “去香山爷爷那,走,王译,你跟我一起去。”

    第 47 章 ...

    在爷爷那联系好部队的关系在青海接应,一切都还顺利。民航航班早已没了,蒋东林觉得无论如何等不到明天,更何况明天能不能走还是问题。杨沫是生是死现在分分秒秒都牵扯着他的心、他的命。如果可以,用身家命换张可以立马飞到青海的机票他也愿意,又怎能这么毫无目的等待煎熬,又是一通联络疏通,竟然就找了辆军用运输机,立马从南苑出发飞青海。

    从北京到青海高原路途遥远,从东到西地势节节攀升,再加上军用运输机机舱条件简陋,一路气流颠簸并不安稳。蒋东林却好似全然没有觉察周遭不时的颠簸晃动,盯着手里的一摞纸,看得有些出神。

    出发前蒋东林不忘从汤小元的邮箱里把近一年来杨沫所有的来信都打印了出来,封封件件,竟然能订成厚厚的一摞。从内蒙开始,丫头走过了呼伦贝尔的草原,大兴安岭的森林,蒋东林感觉自己跟着她的悲喜而悲喜,跟着她的心情而跌宕;之后一路往西到了西藏,日喀则的寺庙、那曲的寒夜,蒋东林心疼她独自在清冷艰苦的雪域高原的一路跋涉艰辛;再往后看,原来丫头独自落跑之后又去了云南,香格里拉神秘的碧塔海、泸沽纯美的摩梭女儿国、腾冲还不太为外人所知的侨乡和温泉、怒江沿途的雄浑壮景,蒋东林看她时而心境开阔,时而又陷入无故低落的漩涡,心情也起起伏伏,酸涩苦辣,说不清、辩不明。之后杨沫还走了陕、甘、宁,几乎西部跑了个遍,山山水水、大漠荒沙、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挑灯垂泪。蒋东林一页页看过去,几个小时的航行,仿佛跟随着杨沫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看她看过的风景,听她听过的山歌,体会她暴走岁月中点点滴滴的心情,抚她心弦一次又一次被打乱时滚滚而落的泪。每次看到信里的那个“他”,蒋东林都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有点不敢看下去,怕这个“他”不再出现,但又急不可耐地想继续往下看,因为忍不住想知道这分别的300多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度过的,她的心里,可还依旧有他!

    蒋东林赶到西宁的时候,机场灯火通明,丝毫没有高原暗夜本有的宁静。民航早已全线临时管制,跑道和航道提供抢险部队和专门航班用以运输抢险救灾的部队官兵、协调单位的工作人员以及急需物资。民航航班大量延误或取消,机场被滞留的旅客为数不少,能降下的航班寥寥无几,更别说顺利起飞的。如织人流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停机坪上早已等候着前来接蒋东林的军区的车,林政委是蒋爷爷的老部下,看到蒋东林走出机舱,就迎了上去。一路上,林政委都在跟蒋东林描述现在玉树的灾后情况,派出去专门找杨沫的人已经赶到了那,蒋东林听着地震灾后的情况,揪着的心更觉生疼起来。电话,一直在拨,杨沫那边,永远关机。

    再见到杨沫父母的时候,二老比上次见到时苍老了许多,杨沫父亲两鬓仿佛一夜染白,倒比上次见到好似老了10岁,杨沫妈妈还是止不住地抹眼泪,蒋东林看在眼里,心下更不是滋味。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却还是忍着心里万分的焦急与苦痛,抚慰他们在西宁等消息,自己去玉树寻找杨沫。杨沫父亲仍旧冷眼相待,母亲一边抹泪一边恳求,无论如何也要一同前往,活要见人,死,也要亲自把女儿的尸骨找回来。

    西宁往玉树县走,还没到一半的路途,就已经军事管制了,来往车辆一律禁行。军区的车挂上特殊通行证,越往里走,蒋东林和杨沫父母的心就越往下沉。四月本是芳菲天,但高原的春意却并不盎然,灰蒙蒙的天连着灰蒙蒙的地,没有几丝绿意。再往里走,县城外围的地方已经陆陆续续搭起了应灾帐篷,或悲痛、或麻木的人们散座期间,县城里却是触目之处皆惊心,震碎铺面而来,找不到一条完整的路,找不到一座完整的屋,找人的,救人的,穿梭混乱的人群夹杂着时不时散出的震天的哭喊声,血迹处处可见,遍地废墟中,弥漫着灰尘和石灰消毒粉混合的味道。

    蒋东林再也按捺不住,第一个下车就往帐篷点跑去,一座座、一间间,多数都是藏民的脸,每个人都在哭泣,每个人都絮絮叨叨诉说着什么,但哪里有杨沫的影子?越往后找,杨沫妈妈的哭声越大起来,她在活的人里找不到自己的女儿,她不信杨沫会躺在那堆再不会说话的人中间。

    站在临时停尸场前,杨沫妈妈一下就瘫软了下来,泣不成声间竟然拉不住蒋东林的衣角。杨沫爸爸也有些站不住,开始止不住老泪纵横,蒋东林一把接住杨沫妈妈瘫下去的身子,死命搂了搂她,说:“阿姨,我去。你们等着。”

    临时停尸场设在靠山的一片空地上,藏族人很多信奉天葬或水葬,来这祭奠烧纸的倒不多,只有寥寥几个家属,在躺着的尸身边嚎啕哭泣。死灰一般的土色和光秃秃的山堆,衬得这里更加死寂,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冰冰凉凉地吹过蒋东林的脸颊。

    镜片已经模糊了,蒋东林有点看不清前路。这是从没有经历过的场面,生与死,就在眼前,只有一线之隔,触手可及。蒋东林心里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的害怕,害怕那几百具尸身中就有自己朝思暮想,到最后爱到深处不可自拔的那个。短短的一段甬道,走起来却仿若漫无止境的修罗路,步步锥心,周遭仿佛百鬼夜行,狰面獠牙直要吞了他的一颗心。脚下却停不住,往前走,一步、一步、再一步。

    蹲下去,揭开积满雨水的塑料裹尸布,蒋东林真正体会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虽血仿佛凝固,却也挺着直视了过去。

    不是,不是杨沫。

    一具,一具,再一具。不是,不是杨沫。

    杨沫妈妈的哭声此时听起来遥远又飘渺,却还是悠悠地传入蒋东林的耳朵,一声一声,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他的心。雨渐渐大起来,打在塑料裹尸布上的声音悉悉簌簌,让人胆寒。蒋东林开始像疯了一样,揭开一具又一具裹尸布。没有,没有杨沫。不是,不是杨沫。

    天已经黑了,雨,却还在下。在去往帐篷点的车上,相对无言,蒋东林感觉从未有过的瘫软和疲惫。停尸场仿若最惨烈的修罗场,几百具尸体整齐罗列,只一张薄薄的裹尸布,就阻隔了生死。蒋东林一张张裹尸布揭过去,一具具尸身找过去,很多都残破不全,血模糊,叫人直欲作呕。他心情早已破碎不堪,却还是庆幸其中没有杨沫,所有人都燃着一丝希望,却又时不时陷入绝望。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都在继续增加,他怕,怕那一堆堆废墟中,一片片瓦砾下埋着他的沫沫,她是不是很痛?她是不是在无尽的暗夜里一遍遍喊过自己的名字?蒋东林不敢深想,他就要疯了,就要狂了,就要碎了……

    应急帐篷里仍旧是那样,哭泣的、麻木的、组织救援的,纷乱嘈杂,人头攒动。

    部队陪同的军官早弄了一些热食给他们,但哪里吃得下,哪里有胃口。杨沫妈妈已经哭到没有眼泪,抽泣却停不住,杨沫爸爸在一边安慰,却也禁不住还是泪流满面。蒋东林想点烟,无奈手总是微微发颤,几次也没有点着,一急之下,就揉了烟头,静坐无言。

    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看了一圈,就径直跑去蒋东林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角。小姑娘10岁左右年纪,红着脸喘着气,就用生涩的汉语说到:“沫沫姐姐……去结古寺……之前……。”许是汉语实在不足以表达她想说的意思,最后竟急得用藏语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蒋东林握着小姑娘的肩,只听清楚“沫沫”和“结古寺”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拿起车钥匙就出了帐篷。震区一到晚上,再往县城里走几乎就开不动车了,分不清哪里有路哪里是废墟,到处一片死夜一般的黑,只有星星点点的一些救援的灯火,在废墟堆上还没有灭。蒋东林等不及车绕道开去结古寺,就要下车步行去。杨沫父母也要跟着下车,却被蒋东林拦住了:“叔叔阿姨,天太黑了,你们坐车,我先去。”

    结古寺本是一座辉煌的寺庙,黄瓦青砖,是青海地区的圣庙。此时却震碎非常,支离瓦解,若不是黄瓦散发出悠悠的金色的光,几不能辨。寺庙原址上还有一些救援部队和僧侣在挖掘着什么,却甚是寥寥。蒋东林看着这一片碎瓦残木,再也忍耐不住,吼了一声就飞奔过去。

    夜,更浓了;雨,更大了;零星的救援灯火早已灭了。蒋东林不记得挖了多少时间,辨不清这到底是哪个方向,只是一遍遍呼喊,一次次抡镐。

    死寂的夜,没有给他一点回应,除了远方偶尔响起的兽的声音。

    “蒋先生,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咱们再来……”

    “东林……别挖了,别挖了……太黑了,等天亮了吧……”杨沫爸爸哭着喊他。

    “不行,雨这么大,天这么冷,沫沫会害怕的,我要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去……”雨水和泪水早已分辨不清,嘴边咸涩交杂,蒋东林只是一镐一镐抡起铁锹,不管人如何劝说,眼里只有碎瓦残木,那下面,是他的沫沫。他怎能留她独自在此,他不能。

    记不得什么时候就挖卷了铁锹;记不得什么时候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用手挖细细的沙土和残缺的木头。一个指头破了,两个指头破了,两手都挖破了血,不记得了,没感觉了,蒋东林觉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沫沫就在这下面,他要找到她,他要带她回家。

    不记得什么时候杨沫爸爸妈妈就上来死命拉扯他上车,给他倒了杯热水,蒋东林却颤抖着手有些接不住。恍惚间,口中只是喃喃:“我要带她回去,她最怕黑了,不能留她自己一个人在这……”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渐渐变小的雨又大了起来。黎明时分,寒冷异常,蒋东林看天有些亮了,面无表情就开车门出去。

    寺庙的废墟上又有僧侣开始挖掘,他们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蒋东林才弄清他们挖掘的下面确定压了人,昨天还有哭声,今天却没了,是生是死,已经不好说。

    蒋东林早已透支的身体仿佛一下注入了无尽的能量,借过僧侣的工具就挖了起来,一锹一锹,一镐一镐,干了衣服又淋透了,呼吸间也能哈出茫茫的白雾,眼镜早被他丢在一旁,他不再像昨日那样流泪,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满是坚定。

    “哐哐……轰轰咙……”天际发出震耳欲聋的炸雷,紧接着就是几声低沉的闷雷。僧侣放下工具,都匍匐在地上朝着一个方向膜拜下去。这年的第一声春雷,竟然来得这么早,这天地间茫茫的大雨,是不是老天爷也伤了心?

    “东林……”杨沫看着不远处那个趴在地上扒拉着废墟的男人,不自禁就喊出了声。无奈雨声太大,再加上附近挖掘的嘈杂声渐响,杨沫本就不大的喊声很快被淹没在嘈杂中,男人没有扭头。

    “蒋东林!蒋东林!蒋东林!……”杨沫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溃了的堤一般奔涌出来,多日来的恐惧、压抑、战栗、冰冷与思念,都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化为心底汹涌而出的呐喊,再也止不住、压不灭、抹不去。杨沫扔掉手里的小铁锨就朝着蒋东林跑去,不顾雨水湿滑,不顾水汽蒙眼,不顾心底过往的磕磕绊绊与沟沟坎坎,全部都忘了,全部都不重要了。在看过了生死绝离之后,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眼泪成诗、思念决堤;恨散去,爱涌现,不分离。

    蒋东林抬起早已被雨水和汗水蒙蔽了双眼的脸,没有眼镜,眼前更是水汽迷蒙,模糊一片。他以为那是一场幻像,他以为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直到杨沫走到他跟前,轻轻抚上他的脸,开口说:“蒋东林,你来了,我爱你。”蒋东林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轻轻抱过她,问到:“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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