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GL)——一天八杯水(76)
这日忘忧沟的管守松懈,正巧又是喜事当头,故而璟夷轻易便穿过了那窄径,从九天上一跌而落,从厚重的云中一穿而过。
堕仙被贬下凡,自然是要被剔去神力、化去修为,变得与凡人无异,这才叫被贬。
而那窄径虽比不上忘忧沟,但穿过时,璟夷的灵相不免受其压制,一身本就不甚高深的修为也被镇住了。
她双臂摆动着,看似想惊声叫起,却硬是将喊叫咽入了喉中。
她修为甚低,还连飞也不会飞,似只初生的稚鸟一般扑腾了两下,流星般直砸入凡尘。
眼看着近要及地,她才被吓得啊啊叫唤,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惧怕。
令渚幽疑惑不解的是,璟夷为何不走天门,偏偏要择此险境下凡,而她又怎会知晓那堕凡的仙道上竟会有那么一道窄径。
璟夷明明连天门都未出过,又怎会忽然起下凡的心思,那在她耳边说话的究竟是谁?
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
这日子当头一棒,砸得渚幽霍然明了,云开而得以观天。
那日潜入了神化山还伤了周熹照及他徒弟的,兴许还真是璟夷。
渚幽只知她在历劫之时,璟夷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不料竟还有这么个故事。
在璟夷坠下凡间的时候,长应也摁住了她的肩头,她不得不踏着这风梯步步朝下,周遭云雾缭绕。
不过片刻便见群山峻岭拔地而起,蜿蜒盘曲,山上花白一片,瞧不见丁点葱郁苍翠。
是淞灵城
入目雪峦绵延,百里冰封,可不久是淞灵城吗。
璟夷未跌在地,险些要粉身碎骨时,才展出了一对双翼,那双翼生硬地挥动着,硬是将她的身躯吊在半空中,好让她不至于摔得太惨。
她举起双臂抱头,周身颤得厉害,所幸周遭呼啸的风声是轻了点儿,她跌得也慢上了一些,咚一声便挂在了崖壁上。
璟夷一动不动,眼珠子慢腾腾地转上了一转,过了一阵忽地捂住了双耳,似是有人在她耳边念叨不休。
可除她以外,再无别人能听见。
渚幽扶风而下,倚在峭壁横生的树枝上,一头银发随风飘扬着,同这琼花山雪一样白。
白得素净,哪有半点像魔。
你说她会去哪儿?长应扣着她的肩,那龙爪摁得甚紧,将她的皮肉掐得生疼。
渚幽已然猜到,她抬起手,想将长应的龙爪挪开,却被拨开了手。
长应垂目看她,说道:你怎又要将我推开。
渚幽朝她那龙爪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闷声道了声疼她也不知道这龙怎么又委屈上了。
长应这才松了半分力,面色冷淡的朝璟夷睨去。
挂在山壁上的璟夷动了动,从山壁上落了下来,这一回落得稳当,将灵力环在身侧,鞋尖一点便落了个稳。
她眸光木楞,又惶恐万分,唇张合着道:莫要再说了。
长应推着渚幽跟上前去,跟得着实紧。
只见璟夷隐匿了身形,径直穿过了华承宗的山门,随后凌身而去,似有人在给她指明道路一般,她竟连弯路也未走,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那一方寒潭。
寒潭冰化,正是神化山山门大开之时。
她投入寒潭之中,潭面上登时开出了数朵银白水花,那花方开出来便萎了。
渚幽又投了一次寒潭,上次入山之时,长应是盘在她手上的,如今却是她被长应推着走。
璟夷潜入水中,寻见了紧闭的冰壁,抬手便将那合拢的冰壁劈了个粉碎,双臂一挥便钻入了裂缝之中,周身湿漉漉地爬上了雪岸。
大雪封山,重峦皆白,风饕呼号。
岸上,璟夷一骨碌站起身,抬手又捂住了双耳,越发地烦闷不安,自言自语一般厉声呵斥道:你休想乱我心绪,我学艺不精,是因为我自幼缺魄少魂。
但我生来便是九天神裔,就算境界不比天上诸位神君,但并非你口中一无是处的墙上泥皮!
你才是那金漆饭桶,我不是,我不是!
他们何时嫌厌我了,你休得胡言,你胆敢再多说一句,我便在此要了你的命。
我怎么不敢杀你,我、我
璟夷在逆着风雪在这荒原上踱步,她原本木讷的眸光越来越狠厉,似是揣了满腹怨气。
她稍一顿步,猛地倒吸了一口寒气,胸膛起伏不已,似是被逼急了一般,垂在身侧双手缓缓拢起,骨头咯噔响着,我要杀你,我这便杀你!
她到底在同谁说话,她要杀谁?渚幽本欲倾身而下,好朝璟夷靠近一些,看看是不是真有人在同她说话。
可她方要俯身时,胸前却横过了长应的一条胳膊,长应扣住了她的肩,她猝然一顿,撞上了长应的胸膛。
一片柔软,她后背酥麻,好似撞上了一池春水。
哗啦一声,是她心潮涌动。
且跟上前,你便能知晓。长应附在她耳边,淡声道。
只见璟夷已被激怒,可却不像长应当时在山中那般,化出龙形硬生生将这万里冰原砸出数道万仞险壁。
璟夷神色古怪地低语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缓步走着,仰头朝远处的雪顶望去,倏然凌身顿在了山头。
鞋尖一碾,雪下深埋的一块磐石顿时震了出来,顿时那石崩裂如屑。
好似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明只这石头碎裂,却连整座山都在摇晃。
刹那间,神化山轰隆作响,山上山下皆震颤不停,雪地上忽裂出了数道黢黑蜿蜒的沟壑,站在山上往下俯瞰,能瞧见一片绝谷穷崖。
璟夷掠了下去,只见一个凡人被连累得跌下深谷。可她惶惶不安,根本不想施出援手,眼睁睁看那凡人跌了个头破血流。
她落入这沟壑之中,眼眸一抬,瞳仁骤然一缩,竟瞧见了一团乌黑的魔气,那魔气中如有千百只手挣扎着抓出。
渚幽竟觉可笑,没想到得知此事后,竟平静如斯。
随后幕幕便如她先前在周熹照识海中所见,分毫无差。
那凡人道璟夷是魔,璟夷怒极出手,不料这沟壑中的魔气竟为她所用,将凡人双腿噬得只剩森森白骨。
璟夷不知受何人驱使,虽捂着双耳一副不愿听的样子,却还是将手探入魔门之中。
随后她仓皇收手,连忙凌身离了神化山,回到了天宫之上。
你可有看出,是何人在将她怂恿煽惑?长应问道。
渚幽沉默了许久,自始至终,她未看见璟夷身边有过什么古怪之人,璟夷捂起双耳时,身侧灵力也未见波动,分明不是有人向她传了心音。
她骤然明朗,是她的心魔。
不长应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道:是她的魔魂。
渚幽登时愣住。
肩头一紧,长应又带她迎天而上,只见璟夷回了天宫后虽装作无事发生,可身侧无人时却惶惶不安,战战巍巍,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在她历火劫之时,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
劫火熊熊燃着,那火一燎,璟夷那手便血肉尽褪,那些血肉化在劫火中,竟成了黢黑魔烟,蒙上了她睁着的双目。
登时,渚幽瞧见劫火中的自己双目迷蒙,茫然不知所措,就连燃心木被取了也不知道。
竟是这般。
你如今可清楚了?长应在她耳边问道。
渚幽能不清楚么,她轻呵了一声,又循着璟夷的背影看去,只见这鸟得了燃心木后,惴惴不安地离开,还将手浸入了仙池之中,好让手臂痊愈如初。
而她她渡劫不成,境界反跌,就连双目也如同钝废。
眼下璟夷哪还有半点木讷懵懂,分明早将一切算计好了,取到了燃心木后。
她虽未立即用上,可恶事已做,心头埋下了恶念,同先前判若两人。
渚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又见璟夷邀自她去了一趟丹穴山,她双目蒙雾,又方历了火劫,本是虚弱不堪,经璟夷软磨硬泡一番,还是任她讨了自己一根翎羽。
她什么也看不见,被灵力缠了脚跌下了刀削陡壁,身骨如散,头昏得更是连眼前万物的轮廓也瞧不清。
明明坠落陡崖的是她,可被架上斩仙台的仍是她,有人道从她身上搜出了古神化身,她看不见,不知那化身究竟长何模样。
更不知,是璟夷何时塞给她的。
古神已化形,但神智未凝,她此举虽未犯弑神之罪,却危及天界,恐心魔已生,必得严惩!
两百年前的她什么也不知,可如今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古神化身是颗蛋,那蛋还长得好生漂亮,分明是长应啊。
身后那用手抵着她后背的长应默不作声,只是缓缓将手抬起,素白的五指轻飘飘地撘在她的肩头。
是你渚幽道。
长应这才开口:我那时并不知晓。
这哪是因缘巧合,分明因果环环相扣,死死缠绕,在她俩身上打了个死结。
而璟夷魂魄未齐,识海浑浊,便是这一尾翎羽和那古神化身,定了她的罪。
斩仙台上,神女陡然入魔,风云变色,魔气肆虐狂飞,众鸟齐唳。
无人拦她,无人追她,这斩仙台上观刑的仙眼睁睁看她堕入了魔域。
那身怀魔魂的璟夷却是悄悄渡了火劫,她的梧桐木被劫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硬是连半块燃心木也未余下,她眸中尽是阴霾,将先前窃来的那一根取了出来。
璟夷指尖一动,依旧施不出凤凰火,连个火星子也未燃起来。
她自言自语般道:我知晓,不能让旁人看出我渡劫渡了个空,若是凤主有所察觉,这燃心木顺理成章就成了我的,若是无人问及,它便是渚幽赠我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燃心木,低着声说:不错,渚幽送我的好木头。
渚幽嗤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来我才是榆木。她心觉悲凄,无尽怫郁结在心头,怒不能盛,没想到她要寻的那一魂和害她的,竟是同一人。
长应捏起她的肩,蓦地贴上前来,两滴心头血像是被串在了一块。
渚幽本怫郁难平,被她这么半搂半抱的,竟平静了些许。
先前被唤下凡间的天兵,及那诛邪神君和芝英仙,连带着芒风和璟夷都被卷入了浊鉴之中,将两百余年前的种种皆看进了眼中。
众仙还未回过神,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魂魄被震回了躯壳之中,一眨眼,已是在浊鉴之外。
第76章
有如浓雾骤开, 玄晖重现,众仙却犹在梦中。
这一整片天地皆如死寂,好似诛邪神君、芝英仙和一众天兵皆同这些凡人一般,也被定住了。
他们神情惶惶, 半晌才侧过头, 瞧向周遭这一片火海, 只见火势凶猛,整个客栈已被烧得只剩下个架子,就连天边也映上了红光。
客栈中的凡人东倒西歪地躺在火中,黑熏熏的浓烟隆隆而上,可他们神情不变,压根不知自己身临险境。
芝英仙蓦地回过神,掌心已被掐出血来,她眼中流露出诸多不忍, 不忍回想斩仙台上的种种,也不忍
看向那被逼得堕魔而身陷万劫不复的渚幽。她凌身从火海中飞出,衣袂一甩, 登时裹挟着润雨的烈风朝那越烧越烈的火扑了过去。
然而凤凰火哪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扑灭的, 那火水浇不灭, 就连风也不能将其撼动半分!
几个凡人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倒在地上, 脸上甚至还噙着笑意, 谁能想到自己已半步踏进了死门,只差一息便能去喝上一碗孟婆汤了。
芝英仙想到斩仙台上众人的袖手旁观, 所有人都朝璟夷倾去, 更是心如刀绞,恨自己为何不出面,明明当时已是那般不忍, 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她辩驳。
她恨不得再入浊鉴,好将旧事改个面目全非,可她不能。
那常常令她在梦中惊醒的身影,此时也正站在烈火中,同是如梦初醒一般,入魔的那日渚幽有多暴戾愤懑,今日便有多怫郁悲戚。
渚幽缓缓抬了一下眼,双目映上了这艳艳火色,似浸了大片血光。她轻哂了一声:我料想无人有话可说。
芝英仙将唇一闭,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究竟在与谁为敌。
看,凡人将死。渚幽纤手一抬,素白的手指朝在近乎要被火光燎到的凡人指去。
明明是她投的火,可她面上兴味索然,又似是不以为意一般,一双无辜的眼慢腾腾一掀。
神尊!芝英仙眼看着几个凡人近乎要被卷入火中,连忙喊道。
长应朝渚幽深深望了一眼,闻声凌身化龙,那庞大的身躯直接将这爬满了火苗的屋梁给撞断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根本容不下她的躯壳,沾火的木屑登时朝四面迸溅开来,好似一个炸开的火球。
轰隆一声,长龙攀风而上,悬在半空中吐出了水柱,登时整个客栈皆被这大水给撞得险些支离破碎。
然而大火未灭,反而还将水映照得通红一片,犹如血洗。
这通红大火在水中刮刮杂杂烧着,被浪潮一掀,竟还撞上了街市上别的屋舍。
那一簇簇凤凰火沾上了别处,好似藤蔓沿着木柱一节节往上爬,蹿了老高。
水花四溅着,从长街这一头哗啦一声滚至另一头,似是洪水东冲西决一般。苍翠绿树拔地而起,廊柱倒塌,屋舍坍弛。
这时,漫灌的大水倏然结成了冰晶,在水中燃着的凤凰火也被裹在其中,随其嘭地碎成了晶莹细屑。
火灭
悬在半空的玄龙缓缓及地,倏然变作个纤细的女子,满头墨发未束,额前金珠微微摇晃。
渚幽站着一动不动,朝那周身觳觫、眸光僵直的璟夷睨了过去,她无辜的眸子微微一眯,眸光登时变得阴冷寒冽。
她该是恨的,只是这两百个朝夕过去,她早当惯了魔。
即便是再怒不可遏,也已不想将失去的一切尽数夺回。
然而她这些年尝过的苦痛,哪是能轻易释怀的,所失已不必大费周章讨回,但其中百苦,她定要逐一回报。
璟夷已说不出话,两片唇抖个不停,猛地抬手捂住了双耳,似还有人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不是我、我不是!
渚幽冷笑了一声,她猛地伸出手朝璟夷抓去,顾不上周围众仙如何看她。她既已入魔,又何必管顾他人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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