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让我去当猫——燕孤鸿(381)
第二次,是半夏刚回国的时候吧。我记得是在凉州?
东皇悠然落下一子,动作优雅写意如仙人。童半夏的动作却略有迟缓,手顿了顿才慎重落子。
凉州啊。
1900年他回国,怀了满腔热血,想要在国内建起一所属于华国自己的猎杀者学校。却回国后童半夏才觉出自己的天真。那一年极不平稳,国内正赶上一场极为残酷惨烈的战争,人与空兽明明为仇敌,有时候却能因为丑恶的目的合作。国内哀鸿遍野,有钱有势却胆怯如鼠之人纷纷逃去海外。
所有人都觉得经此一役,昔日强大恢弘,如今腐朽的华国已是穷途末路。许多童半夏留学时的学生,老师许以重利,想邀请他出国定居,童半夏都一一拒绝了。在战势最惨烈的凉州,他再次点燃了火焰。橙黄火焰如旭日阳光照耀大地,他的火焰特质是牺牲,却给无数人带来了希望。
经此一役童半夏认出自己个人的弱小,他很强,实力很强,但在这种族与种族,国与国,世界与世界之间战斗中又显得格外渺小。于是后来,他重新联系童家,联系龙虎山,不再拒绝权贵的邀约,收当时青帮头目唐鸿独子唐月凉为徒,合纵连横,1910年,他心心念念的特战终于破土动工。
在这过程中,童半夏又死过几次,死了又活,牺牲火焰威名远扬,童半夏成了那个时代华国的最强者。而立之年,他当上了特战的校长。同年元月民国建立,像是给一潭死水中注入了一股鲜活泉水。这个国家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能重新崛起。没有任何人和国家能真正杀死它,每一次死亡都让它变得更强大。
童半夏也是如此。
他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橙黄火焰明灭,手执黑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你犹豫了。
东皇轻笑,指尖点在棋盘,喟叹道:半夏,你总是在许多小事上纠结。
小事?
童半夏看向棋盘,横纵交错的檀木棋盘上有一层浅淡雾气,翻卷升腾,就像人间的云,禁区的雪雾。凝神从白雾向下望去,这哪里是棋盘,分明是微缩般的江河山海!以世界为棋盘,万众为棋子,正是东皇因两界碰撞诞生时共生的武器,天地棋盘。
他生而为皇,是唯一出生时便有三权柄在手,掌控各族的空兽皇。
在我看来,这并非小事。
童半夏每一次落子,都有一场灾难在禁区发生,东皇同样,白子落出人间山河崩裂,气候异变,火山喷发。这场棋局,以两个世界为赌注。一直要下到一方毁灭为止。
童半夏火焰燃烧的更明艳浓烈,要下这一盘棋需要极强大的心神和力量,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牺牲才能换得如此强大的力量。
和世界碰撞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
东皇两指夹着棋子,敲敲棋盘:城市毁灭能够重建,国家灭亡也可以再生,我全力以赴,你却犹豫不决。
这样下去如何能为你的世界赢得胜利,你倒不如年轻时果决。
年轻时的果决吗。
童半夏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并非果决,而是轻狂。
特战刚建立的时候各大世家还存在,世家不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学校,那些平民学生们不知道特战的存在。学校要有学生才有它存在的意义,建校初期是童半夏亲自走遍大江南北,去一个个拜访拥有优秀天赋却不自知的学生们。
多年战火绵延,空兽肆虐,祖国大地满是疮痍。经常有一个村一个镇的人全都被空兽寄生,村镇沦陷禁区的情况发生。童半夏仍清晰记得自己当时为了救一深陷空兽领域的孩童毫不犹豫使用牺牲火焰,千钧一发将他救了回来。
后来唐月凉知道了埋怨,说他更应当将火焰留到类似国家颠覆大事发生的时候再用,而不是为小事白白浪费。
毕竟童半夏此生也只能使用九次火焰。
何为大事,何为小事。
童半夏记得自己当时反问过唐月凉。
救国家与救人民,都是救,又何必分大小轻重。
尊崇本心,童半夏从来都是这样做的。
特战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矗立于北方,历经了民国建立,军阀割据,到后来的新中国。它之所以能站稳脚跟,没有消失在战火与历史中,童半夏的威名声望,以及他立下的累累功绩,结交到的各个阶级层次的朋友有关。童半夏有敏锐的嗅觉,他能和所有人当朋友,也能为了旁人无所谓的底线毫不犹豫动手。
他背负了特战一生,从特战中毕业的学生们无一例外都分外优秀,他们去了祖国大江南北。或进入军队,或进入九局,或进入到研究所。驻守禁区,保卫祖国,就像童半夏意志在祖国大地上的延续。
东皇所谓的大事是两重世界融合,而童半夏所谓的大事从来都只为了守护。
这盘棋再下下去,将和他的信念背道而驰,舍本逐末。
东皇洞察世间,他了解童半夏,所以才会设下这样的局。
他要童半夏自取灭亡。
这是阳谋,也是请君入瓮,但童半夏甘之如饴。
血丝从童半夏的唇角溢出,但他眼中仍含着淡淡的微笑,洒脱抛下棋子,拂袖间棋盘跌落,黑白棋子纷纷扬扬如疾风骤雨。橙黄火焰轰然而起,璀璨耀眼如太阳般熊熊燃烧着,仿佛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来的第一缕火光。他和东皇分坐与火焰的对面,天地棋盘在被火焰吞噬,东皇却仍安然沉静坐在原位,没有丁点紧张,望向童半夏的目光中有几许怜悯。
我已复苏,天地棋盘与我无用,即便毁灭了也伤不到我的根本。
他摇头叹息:半夏未免太过着急,我还有许多旧事未与你叙完。
橙黄牺牲火焰肆意燃烧,烈火称得童半夏皮肤半透明起来,仿佛被火焰映上了一层釉光。他血越流越多,如一串串猩红珊瑚珠。他眼睛却极为明亮,仿若回光返照,其中光芒甚至明亮到刺目。他身上混杂着生与死,矛盾冲击,美得令人惊心动魄。就连千年来见惯美人的东皇也露出些许惋惜。
就算毁了棋盘,又能拖延多久呢。两个世界的融合已成定局,不过再延后一年半载的功夫,你何必如此。
世界融合也不定是坏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说不准未来的人类会变得更强大进化,空兽式微也说不准。何必白白浪费了性命,到头来也不得安宁呢。
为了可能的强大进化,就要让全世界陷入混乱危险,牺牲无数人的性命吗。
这不是童半夏的道。
东皇就算与秦朝同生,学了满身的四书五经,礼仪道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但骨子里却仍是空兽以强者为尊的凉薄。在他眼中弱者的生命不算命,他们的存在只为了服务强者。为了所谓的变强和进化东皇能坐视大批族人属下死去而无动于衷。
想到这,童半夏竟然轻笑起来,缓缓摇头:如果我是年轻气盛时的月凉,说不准还会被你说服。
唐月凉?
东皇目光睥睨,露出一丝不屑:欺师灭祖之徒而已。你牺牲九次,其中八次不管为谁也倒也算是得偿所愿。唯有被唐月凉暗算杀死那次,实在愚蠢至极。
愚蠢吗。
童半夏已经说不出话,他望向漫天橙黄纷飞的火焰,眼中有很淡的怅然,更多的却是安详。一只橘黄色的大猫隐约出现在火焰中,它的皮毛明艳如灿烂阳光,环绕两圈后向着天际奔跑离去,头也不回。而童半夏的身影也在燃烧的大火中越来越淡,最后融于火焰中。
能为人类再争取须臾时间,值得了。
火光徐徐散去,昆仑的雪更显得纯净洁白。棋局已毁,东皇仍坐在原位,手持梅枝,若有所思望向童半夏消散的方向。空间波动,一白色人影进入这里。他拾级而上,缓步到东皇身边,恭顺行礼:恭喜吾皇除去劲敌,得偿所愿!
除去劲敌
东皇仍望向天际,悠然道:修竹,你觉得童半夏他真的死了吗。
第457章 牺牲火焰
长白山天池,传承之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狂风吹散了漫天飞雪,洞壁上一圈圈环绕挂着军牌的铁链被吹的哗啦啦作响,如风铃一般。大水晶钟乳石洞构造特殊,风吹进来时形成特殊的呜呜声回响,就如哭泣的声音,悲凉中透着心碎般的哽咽。
是顾临安先反应过来,缅因大猫瞬间从乔双鲤怀中跳出,浑身炸毛,弓着背虎视眈眈盯向石洞中央那淡紫色的巨石壁,石壁上刻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古朴象形文字正在发亮,是那种温和明亮的光线,称得石壁表面更显晶莹透亮,深处那一簇簇炫目耀眼的蓝紫色纯净水晶清晰可见。
无形扩散的能量洪流惊醒了仍沉浸在信件中的乔双鲤,他不敢置信站起身,快步走到巨石壁的前方,不顾没靴的积雪,怔然看着石壁上发亮的象形文字,惊愕喃喃:是能量洪流,空间裂缝要开启了?难道童校长
难道童校长没去东皇宫,而是顺顺利利去了秦皇陵?!这一瞬间乔双鲤心脏狂跳,但拍打在。脸上冰冷的飞雪令他飞快冷静下来,不可能,童校长应该确实进了东皇宫,要和东皇搏上一搏。那现在石壁的异样是怎么回事?
联想到童校长信中所写,乔双鲤脑海中飞速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刻变成了猫,不顾身下积雪直接卧在巨石壁前,双眼紧闭,意识顷刻间沉入黑甜梦境。纷飞大雪仍一刻不停从上方洞口飘落下来,转眼就将黑折耳的皮毛染成白色。
大缅因见状本能般扒出个小小雪窝,轻柔叼着黑折耳的后颈皮将它拖了进去,自己窝在它的身旁,挡住凛冽寒风与飘落的飞雪。做完这一切后它凝望着闪烁光芒的巨石壁,注意力又被洞壁上簌簌作响的军牌吸引。蓦然,大猫的目光停留在岩壁最上方挂着的一块桃木牌上。
它的上面正燃烧着橙黄色的火光。
* *
双鲤,双鲤。
双鲤。
温和含笑的呼唤声在耳畔响起,乔双鲤于梦境中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轮无比巨大的月凉,几乎占满了如黑天鹅绒的夜空,清冷光辉洒落,映地周围仿若白昼。乔双鲤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初次传承时这种场面了,他迫不及待走到湖面中央,黑色的爪子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蹲在月影中,乔双鲤的尾巴因紧张而绷紧,鸳鸯猫瞳一瞬不眨盯着夜空。星星点点的温暖橙黄火光从夜空落下,宛如群星陨落,萤火虫之死。火焰翻卷燃烧,飘飞到乔双鲤的面前,逐渐凝结成一只火焰大猫的虚影。
熊熊燃烧的橙黄火焰凝成它璀璨绚丽的皮毛,沉淀着智慧的琥珀色宝石是它的双瞳。灿烂明亮如阳光的炫影在它皮毛上留下斑痕,橘黄色的大猫立于火焰中,目光灼灼注视着乔双鲤。它肌肉流畅紧实,身体轻盈有力,乔双鲤见惯了童校长年老的样子,却罕少见过他年轻时的容颜。
他就像一捧熊熊燃烧的火,无时不刻都在猛烈炽热地燃烧着,为他人带去光明与温暖,从不考虑燃料耗尽后自己又会何去何从。
不知何时,乔双鲤已热泪盈眶,那个名字就含在口中,将它吐出时却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童校长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即便乔双鲤早就做出了这样那样的预期,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难以接受。梦境中也在下雪,洁白纯粹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到童校长身侧,就像纯白的羽翼。他的目光是如此沉静温柔,却让乔双鲤完全不愿去,不敢去看。
但这时他要承受的。
双鲤。
童半夏语气温和,温润如玉,似谦谦君子。大猫落到黑折耳身前,安慰顶了顶他的额头。燃烧的橙黄色火焰和纯黑毛发交织在一起,一代表漆黑绝望,另一是初升阳光的颜色,在一起却无比和谐,透出矛盾的美感。
不要悲伤,只是我的旅途要到终点了而已。
大猫笑着冲他眨了眨眼:不是总说要我多休息吗,现在我终于能真正休息了,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啊。
校长,您信中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冷静下来的乔双鲤急切询问:什么叫这不绝对正确?
乔双鲤清晰记得童校长信中写的每一句话,他曾经牺牲过八次,再加上在东皇宫这次应该算是九次机会全都用尽。但他为什么却又在末尾说这不绝对正确?这让乔双鲤心中生出希冀奢望,一瞬不眨的盯着童校长。直到橙黄色大猫露出狡黠笑意。
实际上,我还有一条命。
童半夏语出惊人,顽皮冲乔双鲤眨了眨眼:月凉那次并没有真杀了我,啊,虽然差点吧,但他最后摆脱毒瘾找回神志了。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现在又多了你。
那还等什么呀!
乔双鲤惊喜万分,心跳快的要蹦出喉咙,简直高兴到忘乎所以,连忙催促:是传承之地这里能量汇聚,所以您才选择这里重生的吗!
是,也不是。
童半夏语气温和,橙黄色的火焰在他身旁燃烧跃动,就像一枚小太阳。
确实因为传承之地的特殊性,能让牺牲火焰回归,我才选择这里。
童半夏过于理智平静的语气令乔双鲤也不由得冷静下来,忽然他心中划过不可思议的念头,但一浮现乔双鲤就将它牢牢压了下去,只是这一瞬间气息的停滞仍被童半夏发现了。大猫眼瞳中浸着火光,格外明亮:双鲤,我知道你是聪明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校长,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
乔双鲤声音奇异的冷静,他整个人意识仿佛抽离了,站在高空俯瞰黑折耳和橘猫,倾听它们的对话:唐月凉给您寄来了信,我没拆,等您醒来后亲自拆。还有阳秋他,他说最近老是做噩梦,想麻烦您开解。还有周校长,还有学生们
双鲤,双鲤。
童半夏叹了口气,几乎是温柔的打断了乔双鲤越发语无伦次的话:我知道,我做出的决定看起来很任性其实也很任性,但我其实已经考虑很久了。
牺牲火焰非常强大,是的,它赋予我九条命。如此强大的火焰自然也需要积攒许多能量,才能再现。我死后它就会消散,等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才会再有幸运的孩子继承到我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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