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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陆殊愣住了,他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番少年——对方一身玄衣看似素简,其实袖口衫尾皆有黑金绣纹,镶边是一指宽的鸦色亮绸,这一看便发现衣衫质地亦是上品绸缎。
富不外露,锦衣夜行,不与人争利——陆殊心下暗叹此人还算有几分涵养,于是心中减去了几分针对之意,语气不禁也好了些许,道:“既如此,大家各凭本事,你莫要再破我的阵便是。”
陆殊态度说变又变,少年又是一愣,这回眼底没有黯然之色,微闪着光,也不知他平日性子是何等的一潭死水,便是那点光也掩饰了,只低声道:“好。”
然而,两人脾性不同,目的不同,处在一处总有矛盾。那少年也不知吃错什么药,陆殊要往东,他便要往西。
而陆殊呢,人家越是跟他对着干,他便越是要压人一头,于是便出现了陆殊要修补阵法引妖出洞,少年执意要主动出击,两人还没打着蝠王,已经好几次差点动手了。
最后,陆殊见拦不住少年,干脆两眼一闭坐到一边修补阵法,一边提前替少年念起往生功德咒。心想:有钱人家的少爷果然是惯坏了的,既然劝不动,爱干嘛干嘛,不吃点苦头不知人间疾苦。
他所坐的地方处于石洞一处拐角,外面的光到此处已熹微昏暗,一个折角后洞里便彻底陷入黑暗了,陆殊一笑,拿出一盏灯。
此灯形制特别,共有八面,每一面都画着古怪的线条,似图案又似符咒。更奇在随着陆殊一声令下“亮”,那灯竟自行点燃;再随着陆殊一声“走”,那灯竟应身飘了起来,似能通意念一般,悬在陆殊身前照明引路。
陆殊霎时喜笑颜开,笑道:“灯兄啊灯兄,关键时刻你果然够朋友,等我回家去,你可一定要在我娘面前亮一亮啊!”他说着,拿眼去瞥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争风攀比的年纪,做出这等奇巧之物,不炫一炫,实在对不住自己一番辛苦,要是有人夸一夸就更完满了。
陆殊便有意引那灯往少年方向飞,只见那少年原已取出乾坤袋,正要从中拿出什么,瞥见陆殊的灯,手一停,而后又收回手。然后目光移到陆殊这里,看到了陆殊显摆的表情,微微一顿,目光在陆殊脸上停了一下,再扫到那灯上,最后面无表情的扭开了。
有些意外,那少年竟没有说出什么反讥刻薄的话。
可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艳羡的神情或是说一句赞美的话。
但是,这并不妨碍陆殊以自己的方式解读到对方羡慕的意思——毕竟对方本来应该是要拿灯,看到他的灯便不好意思拿出来了,而且那种看一眼便硬忍住再扭开的神情难度不正是嫉妒?!
陆殊感到有被讨好,他被熨贴得很舒服,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瞬间将两人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主动走向前,引着那灯悬飞到少年身前,得意地指着灯道:“这是引路灯,我不眠不休做了七天七夜,想拿它来哄我娘高兴。可在家时它不给面子,不肯亮一亮,惹的我娘还反过来宽慰我。我原给它取名‘八面威风’,今日它见势不同竟亮了,很是会见风使舵,我决定给它改个名字叫‘八面玲珑’。”
少年侧着脸,默然听着,面上还是那副与陆殊斗气的模样。但这在陆殊眼里便解读成了因妒生恨而不肯看灯。
这比什么赞美之词都正中陆殊下怀,陆殊兴奋得面色微酡,道:“你看我这灯聪明罢?”
似是应陆殊的说法,那灯见着少年,竟兴奋地绕着少年飞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少年背上那把古朴的重剑之上,激动地一阵乱抖,像是下峰见到大官般各种示好、谄媚十足。陆殊见此,一边替灯丢脸,一边惊异的眼睛都亮了。
那少年抬眸,此到陆殊眼里的光,一个“不”字卡在喉间,慢慢咽了下去。
陆殊沉浸在灯上,他越想越觉得这灯聪明,惊呼道:“它竟然还会讨好你和你的剑?见人下碟,果然是八面玲珑啊!”
陆殊笑得眼睛里好似含着一盈波光,少年目光顿在陆殊那波光之上,正巧那枚八面灯飞到少年头顶,那少年才惊觉般挪开目光,也不知是在打量那灯还是在想旁的什么,俄尔才道:“你以杂学入道?”
陆殊年少时,顶烦人说他是杂学修士,显得他只会修修补补很不伟岸很没仙风,他立时反驳道:“仗剑江湖,御剑飞行,我堂堂男儿,自然是以剑入道的。”
那少年被驳的目光一沉,倒也不再驳回,而是思索片刻,才道:“我从前……方才见你在外面,用的亦是杂学之道。”
陆殊一仰头笑道:“一些乌合之众,雕虫小技足矣,不必出剑。”
两人于三言两语中便已散去争意。少年人气性如同六月的天,乌云密布到天高气爽不过是一阵风的事。
夜渐深,灯就位,陆殊说笑几句过后,心想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少年,他拍拍手道:“时辰不早了,干活吧。”
他所布符阵极为复杂,密密麻麻的线,加上头尾相接的古怪符咒,陆殊一一排查,总算找出被少年破坏的关节,盘膝坐下,手指如飞地修补起来。
他一不说话,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八面灯悬在他身侧,澄赤的灯光照得他脸颊到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性子跳脱,大约谁都拘不住他,他皮肤晒得微有麦色,但轮廓线条却较一般男子柔和,眉眼清艳,密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唇边浅浅一个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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