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261)
眼前是热闹的场景,而她心里却被这毛月亮拧了一把。
明日或许会降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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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春连县。
吴显容刚到这儿就染了风寒,持续高热喉咙沙哑,喝药喝得胃痛,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昼时勉强提神去连县县衙翻查卷案,晚上回到客栈时分,喉咙痛哑,原本纤细的声线都变得如同在沙砾之中磨过一般,就连憧舟都快要听不出她的声音了。
这日申时未过,吴显容从连县县衙出来的时候,天际铅灰阴沉,飘荡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宛若已经入夜。
憧舟穿着蓑衣带着草帽一直坐在马车上。
自吴显容进去之后她就时不时往衙门口的方向看一眼,生怕漏看了主上,让本就着了风寒的主上被细雨沾染,病该更重了。
好慢啊
憧舟揉着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左边的嘴角挪到右边,再从右边挪到左边,一边惦记着主上,一边在心里默默背诵昨日主上让她好好体悟的文章,打算一会儿接主上回客栈的时候完完整整背给主上听。
主上一定会觉得她乖顺听话。
吴显容终于从县衙的大门里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绿色的官服,幞头还是进去时憧舟为她正过的模样,端端正正,最是合衬主上那张娇美又严肃的脸。
今日吴显容唇上点的胭脂也是憧舟为她选的,用指腹沾了些,帮吴显容点在了唇中间之后再慢慢抹开,着力的手法也颇为精湛,不艳也不寡淡。
一向仗着年轻貌美就不怎么修饰脸蛋的吴显容,在看到铜镜之中经过憧舟巧手轻点之后的模样,并没有她不喜的浓妆艳抹,只是多了一抹颜色而已,可教她的病容大大削减,有了些精神。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吴显容坐在胡椅上,对着铜镜里的憧舟说。
憧舟见吴显容脸上带着笑意,且在暗中打量自己的模样,知道主上这是喜欢了,她更是笑逐颜开:
主上姐姐若是喜欢的话,妹妹每日都为您梳妆。
此时吴显容和连县的县令从大门走出来,并没有直接向马车走来,而是被县令叫住,正站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前说着什么。
吴显容安静地听着,那县令用胡夹夹着修剪精美的胡子,正在侃侃而谈,颇有些越说越激昂的架势。
而吴显容作为后生,则一直在安静地聆听,眉心拧在一块儿就没松开过,手握成拳压在嘴前,不时地转身或是低头轻咳着。
憧舟原本在远处等待着,但是眼看着那位县令似乎还没有要说完话的意思,而从天际飘下来的雨点,已经从方才的毛毛细雨变成越来越掷地有声的动静。
憧舟不想继续再等下去,将油纸伞握在手中,从马车一跃而下,快步往吴显容的方向走去。
她可不想让她的祖上姐姐继续淋雨。
也不知这县令是怎么想的,明明看见主上姐姐的咳嗽,知道她在生病,居然还站在这儿拉着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万一病情再恶化的话,可不是在给她找罪受吗?
憧舟有些生气,脚下的步伐也情不自禁快了起来。
就在她距离吴显容还有十多步的时候,忽然见她身后走上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挑,手中一把藏青色的伞极其宽阔,轻易地将吴显容纳进了伞下。
吴显容回头一看:怎么是你?
那人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我。听听你的声音,沙哑得跟我二舅公似的。没有我在你身边照顾,竟然这般不会照顾自己么?
吴显容用警惕的眼神看吴明砚。
吴明砚立即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阿姿你可别瞎想,我并不是跟踪你来的,我来连县也是有公务在身,寻访县尊的。咱们这可是实打实的巧合啊。
看见吴明砚和阿姿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模样,憧舟方才加快的脚步,连同她焦急又带着些欣喜的笑容,一块儿从她的脸上掉了下去。
手中的油纸伞尖朝着青石板路面,雨水从她戴着草帽的帽檐慢慢往下落,有几滴雨飘在了她的下巴上,她也全然没有发现一般,只是将目光落在吴显容身上。
县令终于走了,就在这时,吴明砚回过头来正好与憧舟对视。
憧舟将伞握紧了一些,想了想,还是退回到马车上,专心致志地等吴显容回来。
你还真将这小贼带在身边啊。吴明砚语气看似轻松,但目光依旧追随着憧舟,目送她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之上。
吴显容喉咙疼得厉害,能不说话尽量少说,就用一个嗯字回答。
吴明砚将视线重新放回吴显容身上,有点讨好地笑着说:今晚我请你喝酒。
吴显容: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哦嗓子坏了不方便喝酒,那咱们喝什么都行,我都请你。
吴显容双臂环抱在身前,完完全全防御的姿势,等着她说明白。
别这么警惕我啊,我真的是来连县公干的,咱们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事儿绝对不假。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自然要请你吃饭。
吴显容:?
吴明砚接着一句:你客房借我睡一晚。
一听吴明砚居然打算和自己挤一间房,吴显容立即能说话了:不方便,我妹妹和我一块儿睡,没位置了。
什么?你居然和那小贼同床共枕?吴明砚痛心疾首,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了?她可是那谁家的人说不定是假意投靠,想趁机从你身上窃取机密,甚至害你性命!阿姿啊,我想和你睡一屋可不是存得别的心思,我这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吴显容对她端正地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的笑容立即收了回去,从她的伞下离开,冲着憧舟的方向去了。
吴明砚在她转身之后,方才还有些死皮赖脸和混不吝的神色,多了一丝戏谑。
阿姿,阿姿!吴明砚快速跟上来,将吴显容重新护在伞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敢淋雨么?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你的事儿了,我就救个落脚地儿!我来连县,接待的非要让我住在城西的驿站,说其他地方住满了。那城西驿站里都是传令兵和路过的官商,那可是臭烘烘的男人,我实在不想去住。阿姿,你就收留我吧,就算睡地上都好!
吴显容实在是烦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最是叫她头疼。
更何况她和吴显意乃是关系颇近的同僚,时常一块儿下到州县巡查,即便不下州县之时,也会聚在一块儿吃酒。
她俩师承同门,又是同期,情感上已然不是同僚那么简单了。
吴显容不明白这人老是劝她回去看看那个已经决裂的家是什么意思,反正她是极其不想见到吴家人的。
吴明砚这人说起来就是有些太拿自己不当外人。
可是那日落难于陷阱之中,是吴明砚率先找到了她,也是吴明砚陪伴在她身边,一直到她苏醒。
虽然吴显容知道自己跟吴明砚性子上合不来,也因为她和吴显意走得太近,每每见着她就别扭。可吴显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一间客栈还是可以让的。
吴显容缓下脚步,配合吴明砚的步伐道:荣福客栈三楼六房。
吴显容这是答应她入住了,吴明砚正要眉开眼笑,吴显容对着憧舟唤了一声,憧舟立即小跑过来。
客房钥匙。吴显容向她伸手。
憧舟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想违背吴显容的意思,便给了。
吴显容将钥匙递给吴明砚:今晚这间客栈归吴御史所有,你何时离开洞春,将钥匙归还给一楼掌柜便是。
吴明砚:什么叫归我所有,那你
吴显容咳嗽一声:我与憧舟去驿站住便是。
吴明砚:
第232章
连县官家的驿站的确如吴明砚所说, 来来往往都是奔着目的地去的疾行者。拿着通关文牒和各类符牌到驿站歇脚,各有各的忙碌,自然也顾不上体面。往往连衣衫鞋袜都不脱, 倒头就睡,睡完醒来抹一把脸就继续赶路,可想而知这驿站之中的气味有多呛人。
一般女客是不会选择混乱嘈杂的官家驿站的, 但凡手头上有点银子都喜欢住在城内香软安逸的客栈。
但因为连县是洞春三县交汇的要道, 无论是往西去博陵还是往东抵渤海,都需要从连县走,所以此地的各大驿站和客栈爆满那是常有的事儿。
吴明砚说她没寻到客栈落脚,也很合理。
憧舟一路上安静地赶着马车, 狗尾巴草什么时候丢的也没发现, 早就背好的文章更是忘记在吴显容面前显摆, 自然也就没能得到夸奖。
到了驿站雨势渐大, 憧舟将马车停好栓紧在栓马绳上,张开油纸伞将车门打开, 牵吴显容下来。
吴显容裙摆在下车的时候稍微沾湿了一些,憧舟眼尖,立马将她的裙摆牵了起来握在手里。
憧舟虽然腿伤未好明白,走起来有些瘸, 但她个高手稳,撑起伞的高度很适合吴显容, 从来没有打到过她的额头。
她跟着吴显容走入驿站, 大门甫一打开, 里面浑浊的汗臭味和酒味, 连带着大堂内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吴显容身上。
果然全都是黑黝黝的商队和传信兵。这些赶路人全都灰头土脸一身的疲惫, 忽然见着个肤白胜雪浑身带着香气的女郎入内 , 目光一时间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对于这些糙汉走卒的目光,憧舟心里很不满。
总觉得主上姐姐被这些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同时她也万分警惕,左手握着合上的油纸伞,右手一直压在腰间的刀鞘上。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刀会在第一时间挡在吴显容身前。
吴显容去询问是否还有房间时,憧舟依旧在观察周围。
当她的目光从角落的某人脸庞上扫过时,神情忽然一定。
那男人也在看她。
将手中的破陶碗放下之后,露出带着笑意的嘴,那看似商人的男子对憧舟挑了挑眉,目光向不远处的后院瞥了一眼。
憧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过去。
憧舟?吴显容咳嗽着走了两步,发现憧舟没跟上去,便回头唤她。
憧舟立即回神,跟上来。
她俩的房间在二楼正对的那间,来来往往脚步声和人声都会从这处穿过,是二楼最吵的一间房。
但吴显容并不介意,将行装放下,被子铺展开,就要躺下歇息。
门锁坏了。憧舟想将锁扣给扣上,但对不到一块儿,似乎锈死了。
她对吴显容说:我下楼问问。顺便打些热水上来。
吴显容点了点头。
憧舟下楼之后,很快寻到了方才那个男人。
男人正在嚼着胡麻饼,见憧舟下来了,将胡麻饼一放,走到后院去。
憧舟跟着上去,穿过人来人往的水房,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你已有十日未有消息。男人对她道,吴氏此番来连县所为何事?
憧舟不时往回看:不知。
那就去探查。男人的语气不容置喙,主上不养闲人。你若再传不回有用的消息,后果你自行承担。
憧舟心口一痛,问道:我阿娘还好吗?
那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留下一声冷笑,让她自己体会。
憧舟回到房内时心事重重,吴显容看她双手空空,问道:热水?
憧舟:忘打了。
门锁?
也忘记问了。
我这就去!憧舟扶着腿快步再下楼,装了一盆子的热水上来道:
这门锁坏了许久也没人修理,在这驿站都是来服役的,没人上心。也没其他房间可选了,只好委屈姐姐。今夜我便睡在门边,若是有人要进来,我立马就能察觉。
憧舟将绢布拿出来投到热水里,在手中展开,轻柔地帮吴显容净面。
随后憧舟清理了床面,铺上自家带来的被褥,一切收拾干净之后才让吴显容躺上来。
谢谢。吴显容解下披肩的时候对憧舟说。
憧舟笑道:这有何可谢的,是我该做的。
吴显容实在太累,喝了牛皮囊里的药之后,憧舟给她剥了颗糖吃,吃完后很快入睡了。
原本吴显容是让憧舟和她一块儿睡床,但憧舟觉得和她同床共枕实在有违主仆之仪,无法接受。
吴显容知道她自小所受的熏染,也没再勉强她。
憧舟坐下,靠在合上的门缝之前,安静地凝视着吴显容,听她呼吸的节奏便明白她是真的入睡了
憧舟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吴显容身边,于刻意调暗的烛火前不舍地看着她的面容。
吴显容似乎做了什么梦,梦呓含糊而激烈。
她又梦到了那些让她焦虑的事情。
虽说吴显容没有亲口提过,但是从其他的奴仆嘴里七拼八凑出了一些关于吴显容的过往,憧舟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似乎不太好,离开大族的庇荫,独自在外闯荡,必定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吴显容从来都没有说过,离开吴家也是毅然决然,但是憧舟知道她有在暗地里打听耶娘的身体状况。
来连县之前听说她娘老毛病又犯了,还特意让憧舟去寻了一位老大夫抓了药,没有直接送上门,而是交给她阿娘的亲仆,让那姑姑去帮忙熬煮、照顾。
一边是血溶于水的亲情,一边是自己的理想抱负和坚守,吴显容走得很艰难,憧舟对她的心疼随着对她的了解和情感的依赖,一发不可收拾。
姐姐
憧舟想要触碰吴显容的睡脸,指尖快要触碰之时双目一闭,在心里深深一叹,将手缩了回来。
她站在床边不知想了什么,沉思了许久后,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旧木桌上。
憧舟轻声走向木桌,背对着吴显容,手中悄无声息地举动着
门忽然吱呀了一声,还未等憧舟反应,手臂已经被擒住了。
你在偷什么?卷宗?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憧舟反问道。
吴明砚笑言:若不是我放心不下阿姿住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追过来一看,还真未必能恰巧抓到你这小贼行窃。
吴明砚毕竟是监察御史,平日里有些碎嘴和混不吝,可一旦认真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她目光抓着憧舟的眼睛,手中的力气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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