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160)
这剑是沈约在来夙县的路上捡到的,剑身有很多豁口,本已锈迹斑斑。
但只要是武器,落于她手,必定会起死回生。
被打磨得锃亮,近距离之下,毕娘子已经嗅到了剑上所带着的杀生血气。
她完全没有料到全程站在唐见微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高个女人,居然会突然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
沈约这一剑不是吓唬,出手的一瞬间就已经将毕娘子的脖子割破了。
要不是她手下留情的话,恐怕刚才这一招,毕娘子的脑袋已经落地。
血沿着剑身往下流,毕娘子本要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侧目余光内的高个女人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越是难猜测的人,越是让人恐惧。
毕娘子定在原地,腿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行医救人还是人头落地。
沈约的剑再逼一分,毕娘子脖子上的伤口立即被开了更深的口子。
吃疼之时,毕娘子双眼紧闭了起来。
唐见微看出沈约的威吓对毕娘子还是很有用的。
此时沈约给了唐见微一个眼神,唐见微心领神会,正是要她来唱个红脸。
唐见微上前将沈约执剑之手握住,慢慢移开:
不必动粗,我想,毕娘子是明白事理的人,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毕娘子睁开眼,脸色惨白,没了方才的镇定,嘴上依旧不饶人:
果然是一手遮天的唐老板,身边带的打手都这般威风。
唐见微道:她不是打手,她只是对我姐姐的病太过忧心,而毕娘子持着自己的一番理论油盐不进,她情急之下才会动手冒犯,还请毕娘子海涵。
唐见微嘴上是这样说,可是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可一点都没有任何退怯的意味。
毕娘子看着地面上的纸钱:所以今天如果我不按照你们说的做,是不是就没办法活着离开这个院子?我今天是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对吗?
唐见微道:你若是讨厌商人的话,尽管讨厌我就是。可那些在前线不顾自己的性命,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呢?你也讨厌吗?
毕娘子纳闷:前线的战士固然值得尊敬。
那他们的遗孀呢?
若是他们遗孀有难,小女必倾尽全力医治!可是,这与你又有何干?
唐见微很快换了话题:听你的口音,你应该不是夙县本地人。
这位毕娘子的口音已经被相当洗脑的南方口音同化了不少,但依旧能听得出一些北方的痕迹。
她偶尔的咬字习惯,和以前唐府的管家查叔非常相似。
查叔就是东北黄章县人。
果然,毕娘子说:是不是本地人又如何?
唐见微道:毕娘子可是黄章县人?
毕娘子这时终于抬头,满满地看了唐见微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知道她的身世。
你如何知道?
即便你从小就被姜大夫收养,在夙县长大,可依旧乡音难改。唐见微说,如果你是黄章县人,应当知道沈约这个名字。
毕娘子眼神一锐:我自然知道。沈约是我们黄章县的大恩人。她曾不顾自己的生死,舍身救下我们黄章县数百人的性命。虽说我耶娘惨死,但她保下我一命要是没有她,也没有如今的我。
提及沈约,毕娘子万分感慨。
当初这位沈将军救下她们时,不过才是个初上战场,十多岁的小娘子罢了。
虽然毕娘子从未见过这位神人,但关于她的事迹却是听说了很多。
她的恩情也铭记在心。
唐见微在听出她口音时,结合她被收养的身世和年纪便有了猜测。
看样子是猜对了。
被提及的沈约本人站在一旁不动如山,一双眼睛看不出在望向何方,是何情绪。
而六嫂却像是在听说书,大气都不敢喘。
毕娘子:你为何提沈将军之名?
唐见微看向唐观秋:我姐姐,便是沈约的遗孀。
虽然沈约本人就在眼前,但是唐见微不可能将她暴露。
沈约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即便在夙县这个东南小县行走,都需小心翼翼,唐见微没笨到将她推入险境。
可她还是得想办法打动毕娘子,软硬兼施地推着她给姐姐治病。
所以沈约妻子这个名号,唐见微不得不往外抛。
毕娘子心内咦了一声,一并看向唐观秋。
此时沈约因为方才抽剑的举动,跟唐观秋有些距离,唐观秋被陌生人看了这一眼,心里发慌,躲到了唐见微的身后。
她是沈约的
沈约是整个大苍家喻户晓的名将,虽然普通百姓不知道她的样貌,可是关于她的事迹却没少听闻。
毕娘子的确听说过沈约娶了妻,妻子姓唐这件事。
唐见微的姐姐必定也是姓唐了,她们二人从博陵而来,这件事早就在夙县传得沸沸扬扬,毕娘子不想听都没辙。
所以这生病的妇人竟是沈约的遗孀。
毕娘子这么一想立即站了起来,走到唐观秋面前,仔细看了她片刻后,问唐见微: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唐见微说:我何苦冒充旁人。
毕娘子立即扶着唐观秋的胳膊,让她到里屋坐下。
唐见微等人一块儿跟了进去。
毕娘子让唐观秋坐好,拿出一套银针,六嫂认得,这套银针便是先前姜大夫给她儿子扎针时用的那套。
毕娘子双眼看着唐观秋的颅顶,眨也不眨,扎针的手法非常老道。
我先探探唐娘子的伤势,这九针便是第一探。扎下去之后且看明日她的状况。要是明日情况有所改善,说明我扎的位置是正确的。若是没有什么改变,那就得再寻找其穴位。毕竟颅内状况以我们肉眼无法查看,只能一点点地试。
这毕娘子倒是个直肠子,说不治的时候坚决不治,说治,下手也极快。
六嫂看她所用的手法和姜大夫一模一样,完全不似生手,看来她先前说自己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并非妄言。
六嫂欣喜地对唐见微点了点头,唐见微便知毕娘子的确有一手。
唐见微正想要感谢,沈约率先施礼:
多谢毕娘子。
毕娘子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道谢之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搭理沈约,依旧全神贯注地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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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家,唐见微跟着寸步不离,想要好好观察她的状况,若是有什么突发问题也好及时照应。
突发问题没有,倒是唐观秋肚子饿了,想要吃饭。
唐见微问她想吃什么,唐观秋寻思了一番说:想吃水煮鱼。
唐见微眼神一亮,沈约也跟着一块儿惊喜不已。
她俩都知道,以前唐观秋就特别喜欢吃唐见微做的水煮鱼。虽然她吃不了太辣的口味,可是对香辣馋人的水煮鱼却无法抗拒。
每回吃水煮鱼,唐观秋都会配下一整碗米饭。
如今又提到了水煮鱼,这应该是唐观秋思索之后的结果。
毕娘子的扎针是有效的!
好好好!这就去准备!唐见微眼里含着泪,立即往庖厨冲。
姐姐能好吗?
姐姐真的可以康复吗?!
唐见微暂时将激动的心思按住,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她跟自己说,只要姐姐能够好一点就行。
慢慢来,慢慢来。
唐观秋在第二次扎针之后,睡眠的时间更长了,且饭量也有所增加。
每日三餐不落,而且都是非常主动的进食。甚至还没到饭点的时候她开始喊饿。
和以前需要哄着她才吃几口的情况全然不同。
毕娘子开了几副药,让她配合扎针一块儿治疗。
为了能够在最重要的治疗时间内更好的照顾姐姐,唐见微托一位老食客为白鹿书院寻了一位不错的六艺先生,将她替了下来。
反正小妖孽已经被打跑,唐见微的高大形象已经烙在白鹿书院学子们的心上,童少悬那头暂时安全。
现在的唐见微,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姐姐身上。
就算一直告诫自己,不可倾注太多希望,不然失望之时可有苦果子吃。
可扪心自问,自然还是无比盼望的。
无比希望这一次能够出现奇迹,姐姐的病情真的能够好转。
沈约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唐观秋身边,她和唐见微两人轮番照顾,尽量能够将唐观秋所有的变化都记录下来,回头再告知给毕娘子,好让她对症下药。
整个盛夏,唐见微和沈约,这两个唐观秋至亲至爱之人,在用爱意将顽疾一丝丝地从她的身躯之中抽离。
每十日去毕娘子那儿扎一次针,回家之后再吃药。
这段时日唐观秋的精神状态特别好,有时候甚至能够跟她进行简短但是有内容的对话。
唐观秋的病情的的确确在好转。
就在唐见微她们觉得姐姐的病情就要迎来重大转机之时,却又生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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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入秋,晨间,唐观秋只是晨起在院子里走了一走,秋风吹过,她忽然剧烈头痛。
沈约看她不太舒服的模样,便将她带回房去休息,让秋心去喊唐见微。
唐见微本来是要去铺子里的,但见姐姐头痛得起不来床,便立即跑去找毕娘子,接她到府中一看。
毕娘子帮唐观秋揉按了穴位之后依旧没能起效,唐见微着急,问她能不能扎针。
毕娘子道:此刻她脉络淤堵,不可扎针,不然的话恐会引起严重后果。
唐见微:那可如何是好?
毕娘子道:我去熬些药,让她喝过之后安睡一段时间再看。
沈约一边帮唐观秋按摩缓解疼痛感,一边凝神听毕娘子的话。
此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毕娘子说:疯症最是容易反复,你们不可操之过急。
她们没让毕娘子回去,接她在童府住下,安顿在客房里。
等唐观秋喝完药之后,睡到了晚上,再醒来时头疼的感觉有些减缓,不见她喊疼。
但是唐观秋的眼神再次浑浊茫然,和她说话,她没办法给予正常的回应。
这熟悉的感觉让沈约心头上一凉。
难道
沈约大步流星地过来找毕娘子。
毕娘子来检查一番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说的反复。前期太顺利了,银针强行打通了颅内脉络,对唐娘子必定有所损伤,只要一个不察便很容易让脉络淤堵,就有可能回到先前的状态。
沈约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的汗,听完毕娘子的话,眼前一黑,强行集中精力,问道:
所谓反复,便是又反又复。她还可以再好的,是吗?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旁不敢吭声,全程盯着毕娘子,只希望能从毕娘子的口中得到一丝希望。
毕娘子道:和第一次扎针时一样,我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只能尽力医治。
毕娘子这般说法,让人无法反驳,唐见微她们这些亲眷虽是心急,可也不好为难毕娘子。
沈约向毕娘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毕娘子叹道:
据你们所说,她近段时日状态不错,想必脉络应该已经比之前畅通不少。如今要做的就是继续治疗,且保证她不受外界刺激。但也不可一直闷在屋中,不然的话也会导致心情不佳,依旧会影响病情。这里面的分寸是挺难拿捏的。可疯症便是这般难以揣测。脑子里的病,最是不可控。
毕娘子交待:不让她受外界的刺激是一,更重要的便是让她心情愉悦,一切顺着她来。
毕娘子扎完针之后便回去了,沈约将她送至马车上,柴叔送她回府。
沈约心事重重地穿过回廊,回到卧房。
此时唐观秋再次睡着了,唐见微正将她被子盖好,对沈约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到屋外说话。
这一整日沈约眉头就没松开过,唐见微知道她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照看好姐姐,才导致她受风寒,病魔重返。
唐见微宽慰她:毕娘子也说了,脑子里的病不可控,即便今日姐姐没有出门,也有反复的可能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自责也别急躁。有你陪着姐姐,在姐姐身边,本身姐姐的心情就是愉悦的了。你若愁眉苦脸,姐姐肯定也会察觉。
沈约点了点头,此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这一整日的表情恐怕都很吓人。
唐见微双臂抱在胸前,对月沉默了片刻说: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做点吃的,一会儿送来。你的伤还没痊愈,得将自己养好了,才有体力照顾姐姐。
沈约道:有劳了。
唐见微本来想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但突然想起沈约和姐姐的关系如今道不明白,这句话也就没说出口。
沈约回到房内之时,唐观秋并没有对刚刚进屋的人给予什么反应。
原本躺在床上的她此时坐了起来,坐在床边,不知在思索何事。
阿净,还疼吗?沈约跪坐在她面前,握起她的手。
面对面的姿势才能更清晰地观察唐观秋的表情。
唐观秋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慢慢地,眼波因她的声音有了些变化,缓缓看向沈约。
阿应?唐观秋温柔的目光从沈约的五官上轻柔地抚过,沈约握紧她的手,努力呈现一个让人看见之后舒适的笑容,
是我啊,我在这儿。
你回来了!唐观秋毫无征兆,忽然往前扑。
沈约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冲动的举动,急忙将她接住。
身上还未好明白的伤因为唐观秋的动作而有些迸裂的迹象,沈约吃疼,也为了能维持好两人的平衡,便顺着唐观秋的动作往下躺倒。
我知道你等我等得很辛苦
唐观秋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后背剧烈地起伏,几乎要将她的衣襟生生扯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嗅到让她安心又欲念惊澜的气息,唐观秋混乱的思绪中,有一道清晰的感受冲破了一切混沌。
那是一种想要索取,想要融合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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