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153)
唐见微早就发现她身上已经干涸的血渍,还有一些新鲜的、刚刚渗透出来的鲜血。
沈约的状况应该很糟,要是换成别人的话可能已经死了八百回了,也就是她这样的体魄能够坚持。
沈约从绥川前线回来了,她身上一定带着军资大案的秘密。
唐见微本是不想让她去童府,万一因沈约之事牵连童家,那才是满盘皆输。
但若是在外随意寻一处客栈的话,恐怕更容易暴露,到时候军资之案最重要的线索可能又会丢失。
踌躇之时,童少悬对她说:带她一起回家吧,只有在家里是最安全的。
可是
童少悬难得强硬:听我的。
唐见微此时心烦意乱不想做决定,幸好这个时候有童少悬帮她做敲定,唐见微心里轻松不少。
葛寻晴她们看出了情况不对,也就不去童府凑热闹了,她们仨被吓得不轻,童少悬她们也要回家。吃喝是没心情了,大伙儿干脆各回各家。
到童府的时候夜已深,只有柴叔还醒着,准备睡前检查前后门有没有关好。
童少悬让柴叔去睡了,她来检查。
柴叔打着呵欠回屋时,童少悬她们带着沈约去了东院的客房。
唐见微拿了药、衣物和两桶水过来,问她:
你自己动弹得了吗?
沈约是看着唐见微长大的,知道她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有时候嘴上很凶,可是心是好的,怕她自己没有精力处理伤口才这么问。
沈约对她感谢道:没事,我可以自行处理。
唐见微将东西放下,也没再说话。
唐观秋站在沈约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似乎不太想走,唐见微劝了半天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唐见微有点儿气,可又不能对自己的亲姐姐大呼小叫。
沈约握了握唐观秋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半晌:阿净,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等你睡醒了,我就去找你。
唐观秋摇摇头,居然说:我哪儿也不去。
唐见微诧异,这是她一年半以来,听到姐姐应答得最准确的话。
沈约应该已经知道唐观秋的病情,听她此言,咬紧了腮帮,感慨万千,捏了捏她的手说:
阿净,要不是想着再见到你,可能我早就死在乱葬坑之中。是你支撑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来的。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我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放心去睡一觉吧,睡醒了我会在你眼前。哪一次我有失约过?
唐观秋听着沈约的一字一句,依旧舍不得,指了指沈约身边的床铺说:
我睡这儿。
沈约笑了起来:拿你没办法。阿慎,让你姐姐在这里休息吧。
唐见微脸色不太好。
沈约看穿了她的想法,直言道:放心,我舍不得碰她。
唐见微留下一句一会儿我送点吃的过来就出门去了,没阻止,算是默认。
屋里只剩她们两人,沈约拉着唐观秋的手,引领她到床铺上来。
唐观秋开心地上床,卧在沈约身边,一只手垫在脸下,开心又有点儿好奇地看着沈约。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邋遢?
唐观秋摇摇头,很坚决地否认。
沈约笑了起来:你和你十岁时一模一样。乖阿净,睡吧。
沈约的话就像是有魔力,唐观秋听话地闭上眼。
沈约撑着身子费劲地起身,将破烂脏污的衣衫除去,擦洗之后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她身上有十多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数不清的淤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有些伤口极深,似乎已经处理过甚至开始愈合了,但又再次崩裂。
这些伤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别说行动,就是命也早就没了,但沈约还能给自己上药。包扎的过程一声不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包扎梳洗过后,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头发梳理整齐,污渍不见,镜中的女子虽然疲倦,但依旧目光如炬,清隽神朗。
唐见微准备的衣衫很舒服,轻透柔软,穿在身上对伤口相当友好,而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很熟悉,以前唐府惯用的香薰便是类似的香气。
沈约摸着自己的脸。
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会让阿净更习惯一些了。
轻轻地坐到唐观秋的身边,唐观秋感受到她的举动,立即睁开眼睛。
大大的眼睛往上看,好奇地看着沈约,根本就没睡。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沈约和她一块儿趴着。
唐观秋摇了摇头:我认识你。
沈约温柔地笑着,眉眼舒展,深深地叹了一息,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在枕头上。
沈约的指尖在唐观秋的脸庞上轻柔地抚摸着,就像是在欣赏绝世珍宝,声音沙哑道:
这么久了,没能在你身边你受了伤我也没能照顾,你可有怨恨过我?
唐观秋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没太懂她的话,但还是摇了摇头。
沈约凝神瞧着她的所有细节,有些地方有点儿陌生,而有些习惯却是从小到大都没变的,是沈约最熟悉的模样。
我一定会治好你。
沈约摸着她的脑袋,给她唱着儿歌,唐观秋听着听着真的困了,渐渐进入梦乡。
沈约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之后,无声地起床去开门。
唐见微在屋外已经等了很久了。
吃点儿?唐见微目光落在院中的木桌上。
好。
沈约也不客气,她已经有三日没吃过任何食物,看到唐见微准备的米饭和爆炒羊肉,这都是她曾经非常喜欢的菜色,立即胃口大开,端起饭碗速速进食。
唐见微坐在她对面,看到她这张清洗过后熟悉的脸近在咫尺,回忆起沈府高高悬挂的明旌和刺眼的灵柩,依旧觉得不太真切。
童少悬烫了一壶酒过来,为沈约倒上。
沈约道了一声谢:这位便是童娘子?阿慎的夫人?
唐见微嗯了一声:看来在你死后博陵的大小事,你已经了如指掌。
死后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讽刺,但她的确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销声匿迹。
沈约将饭菜扫完之后,喝了一口热酒,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
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整个东院静谧无声,沈约将声音放得极低,仿佛怕被藏在黑夜之中的小鬼探听了消息。
在一年半前,我的确是死了。不仅对你们而言我已经不在人世,对整个大苍而言我都已经是个死人。
沈约说起从鬼门关爬回来,生死一瞬的那些事儿,已经很淡然,就像在说旁人的小事。
三年半前,绥川战事再次吃紧,小小胡族在边境作乱了数年,无数物资兵力推到前线,不多时便消耗殆尽,却一直无法将这胡族彻底歼灭。
解决了北方的动乱之后,沈约刚刚班师回朝,没休息几日,天子就把她召入戍苑,让她去绥川一探究竟。
沈约领了天子之命前往绥川前线,直接接下了绥川刺史的兵权,边境一切都由她掌管。
沈约领命到绥川,除了带兵灭敌之外,天子还交给她一项十分重要的事情。
让你暗中调查绥川军资之事?唐见微立即联想到了。
不错。天子已经怀疑绥川刺史在前线贪没军资藏兵压粮,企图谋反。沈约说,我到了绥川十分小心谨慎,每每调查都非常隐蔽,但到底还是遭了算计。
那日沈约出兵退敌,却在出发不多时陷入埋伏,三万大军连同她一起被困定风峡谷,巨石滚落万箭齐发,是她的忠兵用身体将她护住,这才保了她一命。
行军路线很隐秘,除了自己人,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当时沈约就明白她是被己方人谋害。
她的副将身材与她相当,为了保她,副将在她昏迷之时与她换了铠甲,冒充她的身份,就为了能将她保住。
待沈约醒来时,已经身处乱葬坑之中。
周身全都是尸首,所有的脸她都认识,是追随她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姐妹。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着已经被调换,脸也被各种污渍抹得乱七八糟,便想到了有可能是副将为她挡下一命,甚至是托了旁人枭首假冒她的身份,以迷惑贼人,沈约才得以躲过一劫。
无数的泥土从天而降,将乱葬坑中无数的尸体掩埋,想要将真相永远埋藏于地底。
她不能动弹,不能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她憋着一口气,直到乱葬坑被填埋,贼人离去之后,她才开始向上挖。
手中只有一把破戟,在黑暗中不断地往上挣。
这种事换作旁人恐怕完全不敢想也不可能做到,可是她是沈约,她不是别人,她能行。
她的妻子还在博陵等着她。
阿净在等着她阿净还在日夜盼着她回来!
沈约不怕死,但她怕妻子的眼泪。
她跟阿净约定过,一定会平安地从绥川回去。
等这次完成天命,她便会向天子情愿,解甲归田,以后只全心全意地陪在阿净身边,不让她再心惊胆战地孤独度日。
她是这样承诺过阿净的,她从未对阿净说过谎,也从未让她失望过。
一寸一寸地挖出了乱葬坑,沈约挣脱了地狱的枷锁,回到人间!
她要回到博陵,将绥川刺史孙允的恶行全部抖露!
但绥川距离京师何其遥远,仅仅在绥川就有无数孙允的耳目,更别说还有埋伏在暗中尚未露面的势力。
此事牵连极广,她不可被发现,不能走官道,只能在山野中穿行。
东躲西藏靠着步行和偶尔借路的马车、驴车,一点点地往博陵去。
日日夜夜,只要她还清醒着,就未停下翻山越岭的脚步。
可绥川距离京城实在太远,沈约已经有些记不得日子了。
西北风大低温,天寒地冻之时,身受重伤的沈约一直都没能痊愈。
她躺在颠簸的驴车之后昏昏沉沉,看着漫天风雪,仿佛看见了唐观秋的笑容。
阿净,听到我的死讯之时,你在想什么?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谁在你身边
你还在等着我吗?
沈约闭上眼,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睫毛、双唇上
彻骨的寒冷让她浑身麻痹,麻痹过后,她竟感受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像是唐观秋的笑眼,她的怀抱,她的每个字每句话,烫在沈约的生命之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爱。
对唐观秋的不舍,是支撑沈约一次次突破极限的支柱。
当她终于回到博陵之时,并没有马上回沈家,而是暗中打听沈家的情况,打听唐观秋的情况。
得到的答案让沈约不敢相信。
唐观秋已经不在博陵了,在沈约死讯传到博陵之时,唐观秋与家奴通奸,做了这等丑事自然被沈家扫地出门。
更有人说唐观秋疯了,疯疯癫癫的她无法自理,只能跟着远嫁的妹妹一起去了东南小县,之后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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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第122章
关于唐观秋的各种风言风语沈约全都听在耳朵里, 她知道按在唐观秋身上的罪名绝不可能。
她和妻子青梅竹马,唐观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
唐观秋爱她, 呵护着她,即便成亲这些年她为了大苍的安定南征北伐,极少能有时间陪在她身边, 但在如雪花一般的信笺之中,也从未透露过一星半点的怨恨。
沈约知道妻子对自己一心一意,正因如此, 更觉得从沈家流传出来的通奸一说分外蹊跷。
结合这次绥川前线的反戈一击,她明白不宜在博陵这个中心地带久留。
沈约决定暂时远离博陵, 去夙县寻找唐观秋。
听到这里, 一直在旁默默聆听的童少悬欲言又止。
唐见微道:阿念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沈约的目光也转移到童少悬的脸上。
童少悬道:沈娘子,我有些疑问。若你是天子亲自指派前往绥川前线,接掌兵权的话,其实目的很明显,便是要清查绥川刺史孙允在西北的烂账,与监察御史的身份别无二致。这般凶险之事,沈娘子可有做过万全的自保准备?
沈约:你是想说我做这么危险的事却没想过会被伏击?
童少悬的确是这个意思, 但又觉得直接说出来有点不妥, 所以说得很委婉。
沈约说:我去前线之前和天子相谈一事,自然是保密的。我和天子在私下有书信往来甚至秘密见面的事无人知晓。所以上绥川去收掌兵权, 也不是打着天子的名号。
童少悬点了点头, 了然:难怪你秘密回到博陵也没有和天子相见, 就是怕以一人之力打草惊蛇, 败露了自己未死之事, 会引来更疯狂的杀身之祸。
唐见微:你是想要继续蛰伏, 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真的死了,对你这条线索放松警惕掉以轻心,你才好继续在暗中调查。
沈约说:我领命去绥川明面上是代表沈家出征,光耀门楣,好迷惑孙允。调查孙允都是在暗中进行。
说起这件事来沈约还是很悔恨:大概是之前从未吃过败仗,对自己太过自信而轻敌,才会中了奸人之计,白白牺牲了数千位追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同袍
提及此事,沈约万分不甘。
童少悬宽慰了她一番之后问道:前线军资能被贪没,必然不会是一个刺史就能办到的。必定有一条黑线埋在地下,有无数的朋党营私,才敢动军资的主意。
你出征之时肯定和天子有所约定,若是调查到孙允贪污和挪移军资的确切证据,能暗中挖出所有蠹虫自然是好。可若是失败,必定也有向天子传信的特殊方式,对吗?所以你在博陵向天子传出了消息之后,就迅速离开了危险之地。若是消息能传到天子的手里,那天子肯定会再找到你。但如果半路被截,暴露了行踪,那再想寻你,可此时你已不在博陵。天高地阔的也难找到你的身影了。
沈约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有点儿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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