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150)
阮县令不厌其烦地追问,葛公就是不说,阮县令便派人去灾民之间询问,问出了唐见微和童少悬的事。
阮县令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若有所思,即刻让胡二郎去将这二位叫来。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来的路上脑袋挨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了一路,胡二郎知道这两个机灵鬼又在谋划什么,反而有些安心。
这位新来的阮公可真是雷厉风行,成天查案不用睡觉,连带着胡二郎和这些个衙役都没法休息。
胡二郎怕她两个小娘子吃亏,下马车的时候还特意避开耳目,跟她们说阮县令应当是要询问赈灾稻米之时。
她二人笑着向胡二郎行礼,似乎已经成竹在胸,知道如何应对,毫不犹豫地进了县衙。
走进曾经佘县令所居的夹院,发现曾经的闲来居此刻已经换了横匾,上书夙夜斋三个狂放大字。
很有可能是这阮县令亲手提的,看着就有股卯起来干活儿的感觉,挺累挺困
屋门是开着的,还没等她们敲门示意,阮县令就自己快步走了出来,差点和她俩撞个满怀。
我说如何半天未等着人!进来!阮县令说话又急又快,看上去就是个急性子。
说他年近四十,倒一点都不显,刚到而立之年反而比较符合他的样貌。
阮县令个头很高,比童少悬还要高出一个头。
一听其说话中气十足,脚下稳健,唐见微便明白这位阮县令应该不是位单纯的文官,应当有武功底子,倒是很正宗的博陵高官形象,更符合他阮家人的身份。
黄金稻米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县令全无磨磨蹭蹭的客套话,甚至也不讲什么初见礼法,将门一关,三人谁都没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开始询问。
看他这般气势汹汹,分明非常想知道的模样,却在来夙县这么多天之后才找上门来,想必之前应该是有人帮忙打掩护。
除了葛公还能是谁?
童少悬很快就想明白这点,对阮县令行礼道:
自然是和葛公所言一致。
阮县令心烦地一挥袖子:莫与我说这些场面话!谁会将这么昂贵的玩意儿放在公仓里?脑子有问题?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县令看上去非常凶悍,一拳头下来估计地都会被砸出一个坑,但童少悬却一点儿都不怕他。
也许是因为他的口音和唐见微非常相似,竟让童少悬生出了一份亲切感。也有可能是这阮县令看似凶猛,实则和佘永明完全不同,个性耿直,看得出来是真的来夙县办实事的。
童少悬笑而不语,且看这阮县令会如何再开局面。
等阮县令再开口的时候,就是她们彻底占了上风之时。
唐见微站在一旁,故意没开口,就是想要看看童少悬独自如何处理这件事。
到现在为止,童少悬表现得都很稳妥,不畏惧也不急躁,甚至在很好地拿捏这位新县令。
阮县令虽然性子急躁了一些,但能爬到侍御史这个位置,也不可能虚有其名。
在没有得到回应时,他的目光在童少悬和唐见微的脸庞上掠过,细细琢磨她们的神情之后,放缓了声音道:
佘永明,是兵部侍郎佘志业一族的私生子,此人以家族庇荫入仕,入仕时已经三十二岁。当初他来夙县伊始,各处无风无浪,四年之后才爆发了绥川祸事。如今一想,幕后之人早就有所图谋,可谓深思熟虑。
阮县令也不着急了,坐到了胡椅上,喝今日的第一口茶。
热茶入喉,滋润了他干燥的喉咙,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唐见微对绥川这两个字非常敏感。
当初将她阿耶牵连在内的,便是绥川军资大案。说她阿耶之死乃是贪没了绥川前线的军资,害死诸多将士。
唐见微压抑着内心想要迫切了解真相的冲动,看向阮县令。
阮县令也在看着她们,继续边喝茶边说:
这佘永明入仕之前的履历非常简单,只在佘家的产业帮忙打杂,三十二年来此人兢兢业业,没去过学堂,所有的学识都是私教与幕僚教导。没打过架,没和谁有过口角,没说过亲。不过出行的记录还是有的,此人最远处只去了距离博陵府最近的洞春,能在洞春找到他来往的痕迹。连家都没成,只为佘氏办事,真是一只忠诚的好狗。佘永明入仕之后很快被调任到了夙县,一晃就是五年。
童少悬听他言下之意,似乎已经掌握了佘永明的可疑之处:
阮县令是在怀疑,这佘永明过往履历并不真实?
阮县令听到她这句话,下意识地抬了抬眉毛,低吟道:
小娘子的确聪明,看来长公主没有看走眼。
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童少悬和唐见微心中为之一振!
阮家人自然和皇室卫家亲近,但她俩身在夙县无权无势,即便背靠长孙氏,但身处巨大谋局,自当小心行事。所以即便此人姓阮,她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将所知的事情与他说个干净。
即便到了此刻,她俩还是沉住气,没立即开口,依旧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阮县令也是服了,话说到这地步还是防备森严,快被她俩给堵死。
难怪律真说你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
唐见微听到律真这个称呼,不正是长公主的小字么?能如此称呼她的人,必定是亲近之人。
阮县令看着唐见微,问她:律真叫我问你,那一口八仙汤,她何时能够再吃到?
唐见微听到八仙汤这个称呼,双眼登时雪亮!
这是长公主为她的乱炖所起的名字,起名之时,只有她和长公主两人。
能知道这个名称,自然是长公主亲口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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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见微:行了稳了,是自己人了。
(一道炙热的目光)
童少悬:你和长公主之间有很多秘密嘛。
唐见微:
第119章
原来阮县令的的确确是长公主指派来的, 说起来,卫阮向来不分家,阮县令与长公主是同路人, 正是情理之中。
唐见微正要欢欣行礼, 忽然感受到身侧火辣辣的目光。
这差点儿忘了大醋缸在这儿杵着呢。
虽然唐见微和长公主之间的确什么都没有, 顶多是共同合作, 一起揭发朝中大案的关系。可阮县令方才那番话, 似乎又将她和长公主拉近了不少。
以童少悬的聪明脑子怎么会想不到, 阮县令既然会用这句话来表明身份,必定是因为此事只有唐见微和长公主两个人知道。
果然,童少悬问她:什么八仙汤?我怎么从来没喝过?
唐见微立即说:一种不太好喝的汤, 你肯定没兴趣喝。
童少悬表情毫无变化:我都没喝过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喝,万一我特别喜欢呢?
唐见微:好好,今晚回去我就做给你喝。
果然还是好喝, 不然你为何轻易就愿意做给我喝?
唐见微:??
如今童少悬修炼出将自己与生俱来的能言善辩, 与从唐见微这儿学来的这强词夺理融为一体的特殊技能, 只怕往后更让人难以招架了。
唐见微轻轻咳了一下,小声说:夫人别闹, 这儿还有个人呢。这会儿要谈正事, 你要欺负人家的话回去再给你欺负嘛。
唐见微走投无路,唯有出卖色相这一条路了。
果然,童少悬就吃她这一套, 立刻乖乖闭嘴了。
阮县令道:你们二人感情不错, 看来当初长公主她老人家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唐见微腹诽:可真是一番苦心,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教人差点卷成一团麻绳。
阮县令:行了, 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的身份, 如此一来,你们总是能信任我,与我说实话了吧。
唐见微示意童少悬来说,关于朝堂之事她打算全部都交由童少悬阐述,也算是为童少悬的仕途打好最初的根基。
童少悬从六嫂被冤之事说起,事无巨细地将所有的细节都告知给阮县令,只是隐去将赃款现钱从胡商手里购买黄金稻米一事。
阮县令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地捋他打理得极为精致的胡须。
听完童少悬所言,阮县令哈哈大笑:当初我从博陵出发之前,与律真相见,律真让我来找你们俩,我还不以为然,觉得你们这两个小鬼头能做什么事?没想到夙县的秘密已然掌握在你俩的手中!
前一息阮县令还在爽朗大笑,后一息立即沉下了脸,呵斥道:佘永明贪没的赃物乃是大苍公物,你们发现之后居然隐而不报!可知隐瞒赃物的后果?!
要是换作以前的话,童少悬还真有可能被他这两句凶神恶煞的言语给吓唬住,但经历了佘县令和吴御史之后,阮县令的心思也就没那么难猜了。
童少悬声色如常道:在发现赃物的最初草民的确想要报官,可当时夙县的县令便是这脏物之主,整个夙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又向谁去报?虽有监察御史下检,可那吴御史究竟是好是坏,是何方势力?草民见识浅薄更是不得而知。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大苍公物的稳妥,只能秘而不宣。虽不曾告诉周遭,但草民曾经写信上京,通过熟人转交到长公主手中,让长公主殿下来定夺此事,只不过此时没有得到她的回音。如今有阮县尊定夺,便是再好不过。
童少悬将此事一五一十条理得当地一一铺展陈述,即便是阮县令挑不出刺来。
而且全程她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让阮县令有指摘唐见微的机会。
只不过
阮县令换去了公事公办的表情,玩味地笑道:
一口一个草民,但是手握的财富却是富可敌国。
童少悬哦?了一声道:县尊这是何意?
不然的话,你们何来的钱银购买成山的黄金稻米?莫非是借用了赃款购置?
阮县令可真是处处挖陷阱。
虽说他是长公主一脉,可是对待赃款赃物却是颇为谨慎。
唐见微头皮有点儿发紧,这阮县令审犯人呢这是?一波接一波的
她眉心微拧,注意听童少悬的一字一句,若是她有什么错漏或是答不上的地方,也好立即为她添补。
童少悬依旧对答如流,所答也是唐见微所想:
草民正是要为此事向县尊请罪。
阮县令看着她,等她继续发言。
佘县令藏于忠义祠的赃款,草民自然无权动用。但因为县中突然爆发泥石流,两个坊的百姓流离失所,田庄被埋,粮草被临县截断,昂州刺史也迟迟不调拨物资。眼看灾民就要饿死,甚至会引发动乱,草民只能斗胆挪用了忠义祠里藏着的稻米,解一时之难。草民迫不得已为之,还请县尊恕罪。
阮县令抚着胡须:依你所言,那忠义祠里面藏着的居然还有黄金稻米这等金贵粮食?
正是。
因黄金稻米价格极高,且胡商坐地起价,她们这一趟购买的黄金稻米价格比市面上的还要贵出许多。
若是告知实情,是用赃款购买黄金稻米,即便是不得已才这么做,恐怕也会被找茬,说这是胡乱挥霍。
可若是赃物本身就是稻米,那可就不一样了。这些稻米迟早要呈公,到时候还是会因灾情而下放,她们只不过是用本来就应该是大苍公物的稻米,在危机时刻还于百姓而已,如此一来还省去了中间调拨的精力。
若是调拨不及时,闹出了饥荒和人命,阮县令这位新官恐怕是要被问责的。
说起来童少悬她们私动赃物,竟是行了一桩好事,里外里阮县令都没有找茬的借口。
童少悬在说完这番话之后,立即得到了唐见微肯定的眼神。
阮县令听完之后,也为自己将来的开脱找到了最为合适的理由,一身轻松地重新笑了起来:
童娘子能言善辩见识深远,可有入仕的想法?
童少悬一改先前与他对招时的狡黠,极为真诚道:草民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为百姓做些实事,那便是不枉此生。
阮县令的目光之中难得闪现了一些赞许之意,很快收敛了回来,毫无转折,直接奔着唐见微去,让她将唐家命案的始末告知,一丝细节都不能错漏。
无论过多久,唐见微都不可能忘记这件事的任何细微末节,但再提及时,情绪已经不再激动难当。
唐见微娓娓道来,而阮县令则用纸笔快速记录。
阮县尊,我耶娘之案可有更多的线索?唐见微迫切地想要知道。
阮县令将整杯茶喝完,表情凝重,还未开口,唐见微似乎就已经看到了答案。
唐见微:莫非因为佘永明之死,这条线索彻底被切断了?
阮县令却说:佘永明只不过是个在前线赴死的小喽啰,他被安排到夙县的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棋子。
唐见微一震:莫非阮公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更重要的幕后黑手?
阮县令真的如是说:找到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差点儿跳起来。
但是也死了。
说到这事儿,阮县令冷笑道:与佘永明上下勾连的,正是佘永明的生父,兵部尚书佘志业。因为佘永明爆发的祸端,上头查到了佘志业的头上。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连夜抓捕佘志业,佘志业被捕之后抵死不认。天子曾说要亲自审问,却发现他死于天牢之中,死于天子的眼皮之下。这佘志业突然被挖出三十多条必死的罪名,如今佘氏已被夷族。
唐见微和童少悬听着,心惊肉跳。
此事让天子勃然大怒,幕后之人恐怕连天子都没放在眼里,天子要审之人,说杀就杀。
童少悬听到夷族二字,心里惶恐难安。
这便是血淋淋的朝堂,无关理想无关抱负,这是最真实的斗争。
简短的两个字,便是上百个活生生的性命
唐见微长叹一声,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居然这么快就泯灭了:如此说来,佘氏的线索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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