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43)
闻时连翻了小半箱,内容始终如此沈曼昇练两三页字,李先生批个顿点,一句意见都没有,看起来就是最简单也最频繁的日常功课。
这有什么可锁的?
闻时正纳闷,忽然听见旁边传来诡异的声响,就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皮肉里,慢慢撕拉。
他转头一看,就见那位教书的李先生正伏在桌案上,抓着一只老式钢笔,用笔尖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这一幕实在惊悚!
你干什么?闻时立马拽住傀线,想拦住他骇人的动作。却见李先生攥着笔,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位教书先生的眼睛已经烂没了,看不出目光、也看不出神情。但也许是他眼窝一直汩汩流水的缘故,看起来总像在哭,但又异常坚决。
他手臂上那条伤口皮肉外翻,先往外涌出一大滩水,之后才缓慢地渗出了血。
李先生盯着那里,等血慢慢积成一小洼,才用钢笔尖小心地蘸了一点,他在用血当墨。
我夏樵话都说不出来了,惊了半天忍不住说:你蘸水也能写,别划手啊!
但李先生好像听不得水这个字,颤了一下,又低下头,在纸上用力地写了一个字。
可能是太用力了,他手指都在抖,以至于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不好分辨。但闻时他们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个沈字。
李先生写完,死死盯着那个字,差点把钢笔攥断了。他可能不太满意,看了好几秒,便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字涂掉了,另寻空白,重新落笔然后又写了一个沈字。
夏樵:?
他没看懂这操作的意思,满脸疑问地瞄了闻时一眼,却见他哥头也不抬,目光就落在那张纸上,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任李先生自由发挥。
于是这位教书先生写了涂、涂了写,短短片刻,就写完了一张纸。
满纸都是血红色的沈字,乍一看,触目惊心,而且笔调越来越急、越来越草,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夏樵终于想起来之前闻时的问题,他问李先生:你在害怕谁?
如果说不出来,就写出来。于是李先生写了满纸的沈。
所以他害怕的还是那个小少爷,沈曼昇?夏樵转头看向那个书箱。
闻时沉吟片刻,居然摇了一下头。
不是吗?夏樵指着纸上泣血的字,讶异地说:都拿血来写了。
那为什么不写全名?闻时反问。
夏樵噎住了。
比起恨意深重、字字泣血,闻时觉得李先生更像在挣扎他也许想写别的,但一落笔就只能写下这个字,所以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谢问忽然开口说:你来看看这个。
闻时抬头,就见谢问从书箱最底下抽出一张纸,搁在书桌一角,食指轻轻敲在落款处。
这依然是小少爷沈曼昇的练字功课,只是这次李先生的批注不在只是一个顿点,而是一段话。
那段话由朱笔批注,又经过了年月,锈得跟李先生的血色一样。
他写道:不要总学阿峻写字,他学字晚,比你们欠缺不少。我不晓得你们是在闹着玩还是旁的什么,这样下去毫无长进,学久了拗不过来,还不礼貌。
第46章 日期
纸的背面还有墨迹, 隐约可见。
闻时把纸翻过来,看到了一大团墨。应该是小少爷沈曼昇写了一段作为辩解,回应李先生的朱批。但不知为什么, 又涂掉了。
这块墨深浅不一, 对着光可以勉强辨认原本的开头
我不夏樵把纸颠来倒去, 尝试几次后说:我尽力了,后面真的看不清,只能看出这俩字。
可是,我不什么呢?
我不是?我不改?还是我不该?
把那些字涂掉之后, 沈曼昇在旁边重新写了一句,作为给李先生的最终答话。
他写着:知道了, 先生。
夏樵盯着那张纸, 表情十分负责,介于若有所思和困惑之间:我现在很懵,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 但是又有点迷糊。
他皱着脸,咕哝说:我得捋一下所以这个沈家小少爷,故意学峻哥写字?
小孩间的玩笑常让人琢磨不透,就连无意还是恶意都分辨不清。夏樵想起小时候,对街有个小男孩说话结巴, 于是其他小孩成群结队地跟着他学,学出了七八个结巴, 被家长一顿臭揍,好久才慢慢改回来。
那些小孩学结巴的初衷就很难定义, 有些是觉得好玩, 有些则真的在取笑。
要是为了取笑,那真的有点恶劣。但他又挺老实地说他知道了。夏樵总觉得这位沈小少爷的形象充满矛盾, 令人迷惑,也不知道后来改了没
很明显,没有改,或者已经改不了了。谢问说。
他说得笃定,夏樵没反应过来,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
谢问指了指那个书箱说:字都在那,你是不是看反了?
夏樵愣了一下,忽然脸红。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最低级的错误
箱子里的字是一张一张往上摞的,最底下的才是最早的。也就是说,在李先生批注不要学阿峻写字后,沈曼昇的字依然没有大变化,就在学阿峻的基础上,一天一天,写满了一整箱。
而李先生也再没多说过什么,批注只有顿点,也许是拿这少爷没辙,也许索性懒得管了。
怪不得谢问会那么说。
这样长时间写下来,沈曼昇就算想改,可能也无从改起了。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他学来的字,已经慢慢变成了他自己的字。
夏樵缓缓说:所以,沈曼昇跟峻哥的字很可能是一样的?
闻时:区别不会大。
夏樵瞪大了眼睛:要这么说的话
日记本上的字忽然就有了两种意思:那既是沈曼昇的字,也是峻哥的字。
如果日记真的是沈曼昇自己写的,也就罢了。如果有阿峻写的部分呢?甚至根本就是阿峻写的呢?
在这之前,闻时始终没有给小少爷沈曼昇下过恶性的定论。就因为卧室的那张床,也因为那本日记。
他总觉得,一个不想让别人睡简易仆人床,把自己的床分一半出去的小孩,怎么也不至于单纯因为姐姐喜欢笑,有点吵闹,就把她折进沙发里。
而那本日记又总在说峻哥沈曼怡常不合时宜地拉着峻哥玩游戏,所以烦人。李先生常在书写上挑峻哥的刺,所以刻薄。
闻时觉得日记割裂又诡异,就在于此因为日记里每个人、每件事的因果都与小少爷自己无关。
而且内容常有矛盾,一会儿说沈曼怡只拉着女孩儿玩真假新娘就算了,还常拉峻哥,一会儿又说沈曼怡还是喜欢让我猜真假新娘。
在这之前,闻时以为是写日记的人状态不对,透着一股憋闷的疯劲,所以内容有些颠三倒四。
可是现在,当这些点全都汇集到一起,那条线忽然就明朗起来。
如果日记里的字是阿峻的;如果日记里的事是阿峻借小少爷的口,在诉自己的苦;如果字里行间的峻哥和我,有时是指同一个人,那么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只是依然有一个问题
阿峻和沈曼昇差不多大,都比沈曼怡还要小一些。沈曼昇做不了的事,他为什么能做到?
闻时沉吟片刻。
某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李先生划拉皮肉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李先生蘸了满笔陈血,又要去跟重复的沈字较劲,却被闻时挡住了笔尖。
等下。闻时看向他空洞的眼窝,问,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反常的事?
否则小少爷为什么会在日记里写李先生发现了,还急着弄死了他。
李先生动作忽然一顿,笔尖的血滴落在纸上,化成一片带锈的红。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良久在纸上用力地写了三个字:
来找我。
你不是就在这里么?夏樵茫然地说。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在这里的只是深夜归来的李先生,真正的李先生如同沙发里的沈曼怡,还困在某个角落里,不见天日。
那你在哪呢?夏樵连忙问。
问不出来的。谢问把书箱合了回去,站直身体。他拿了桌上那张练字纸,折叠成了一条,指着门口对闻时说:走吧,去找他。
对于李先生这种存在,他们太了解了。你可以问他很多事,他配合的情况下总会试着告诉你。唯独死去的地方是个禁忌。
就像之前的沈曼怡一样,不想看,不能提。
果不其然,夏樵看到李先生攥着笔不说话,下一秒,钢笔尖便啪地断了,血忽然流淌不息,眨眼便流满了整张书桌。
夏樵转头一看,他哥和谢老板一前一后早已出了门。屋里只有他跟两只鬼大眼瞪小眼,他连尖叫都顾不上,撒腿就跑。
结果沈曼怡和李先生踏马的跑得比他还快。
闻时站在走廊中间拽了一下傀线,拽完才想起来多扯了一根
沈曼怡和李先生本这两只傀本就轻飘,瞬间出现在他面前。至于第三只
第三只从后面撞过来,轻扶了一下他的肩才站定步子,哭笑不得地问了一句:你拽这么干脆,是不是忘了线上还拴着一个人呢?
是
但闻时会承认吗?
不可能。
他矢口否认,沉声说:有事。
谢问点了点头,松开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什么事离远三五步就说不了,我听听看。
闻时编不出,索性放弃。他转头冲李先生说:到处乱找浪费时间,所以
他挑了一下系着李先生的那根傀线,垂眸说:得罪了。
说完,闻时一手勾着傀线,一手抓着李先生的肩膀,推着他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走了一步。
李先生满脸茫然,闻时让他怎么转就怎么转,唯独朝东向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仿佛对那个方向有些抗拒。
他想后退,退路却被闻时挡了。
对方反其道而行,把他朝他最怕的方向推了一步,低声说:继续走,别停。
夏樵追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哥一路走,一路根据李先生的反应调整方向。跟他开着导航app,边转箭头边往前探路一模一样。
这也可以???
夏樵服得不行,乖乖跟在闻时和谢问身后,一路走一路四处看,从天花板到地毯缝,甚至玻璃墙都没放过。
用不着哪里都看。谢问淡声提醒。
夏樵悄声问:那应该看哪?
有横梁的、能系绳子的、有水的地方。闻时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他目标明确,视线从来没有落下来,所以扫看得很快。
浴室、屋檐、靠近窗户的房梁,或者他说到一半,忽然刹住步子消了声。
怎么了?夏樵问。
但他下一秒就意识到了他哥停住的原因,因为李先生在靠近后院门的时候,忽然瑟缩了一下,疯了一般想要后退。
还是闻时眼疾手快绕了一道线,才及时稳住他。
后院?
闻时蹙起了眉。
他果断打开门,开了后院的廊灯。
刚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枯焦味。整个院子都是花,正如沈曼怡所说,有一大片鹅黄色簇拥着秋千架,那些花像竖直的兔耳,也像拉长的蝴蝶结。
闻时忽然毫无来由地想起,松云山脚曾经也有一大片这种花,白色的,干净得像山顶的雪,又比雪要活泼灵动一些。
他记得这花叫做仙客来。
兔耳朵!沈曼怡叫了一声,想扑过去。她太久没见过这片后花园了,但她刚迈进去一只脚,又猛地缩回来,就像被烫了似的。
然后她就蹲在门边,不出声了。
这片花园颜色鲜艳丰盛,却莫名透着一股死气。
院里明明有风拂过,秋千轻轻晃动着,但那些鹅黄色的花和长藤蔓草却一动不动,连轻颤都没有。
闻时扫视了一圈,整个院子除了秋千和葡萄架,没有一处比人高的地方。即便是秋千,想要把李先生吊上去,也找不到什么着力点。
但李先生已经怕得不行了。
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先捂脖子还是先挡眼睛,在后院一角抱头鼠窜。
闻时朝前走一步,他就更慌一些。
焦躁不安中,那种吱呀吱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死寂的夜幕中回荡,就像麻绳绕在并不结实的木杆上,坠着重物,左右摆着。
李先生蜷缩在墙边,又仰脸看起了头顶,仿佛在看一根不存在的吊绳。
谢问就站在旁边,垂眸看了李先生一会儿,也抬起了头。闻时以为他知道了什么,朝他瞥扫了一眼,却发现他在看月亮。
天边有一轮圆月,边缘线并不清晰,月光蒙了一层雾,跟后院一动不动的花一样死气沉沉,像画技拙劣的匠人添补上去的,又像一个豁然的洞。
闻时盯着那个洞看了几秒,忽然变了脸色。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有木杆,可以系麻绳,不用很高的个子也不用太多着力点,很容易就可以把人吊死
是水井。
他说着,大步穿过后院。在秋千架不远处找到了一口井。
这井荒了很久,原本架在井上的横杆断了,侧倒在地,井口还镇着一块石板。它被横倒丛生的杂草掩盖着,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闻时半跪下来,伸手掀开石板,一股浓郁的腐味扑面而来。
夏樵落后谢问半步,匆匆赶过来,当场被这味道熏了一跟头,一屁股坐在了井边。他屏住呼吸探头一看,血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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