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36)
谢问过去的时候,看到他蒙着一个老人的眼睛,垂眸抿着唇,将蜿蜒成河的血遮挡在外,冷静可靠。
那一瞬,谢问终于意识到,那个小时候被他捂着眼睛护着的人,已经长成了高山霜雪。
第38章 跳楼
沈曼怡感觉眼前多了一抹白,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手指上缠绕垂挂着干净的白棉线,轻飘飘地扫过她的鼻尖。
那只手并没有直接捂上她的脸, 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而是隔着几毫厘挡在她眼前, 悬得稳稳的,一点都不抖。
她记得教书的李先生说过, 这叫端方和分寸。
他们以前总是不懂, 姊姊妹妹追逐玩闹起来揪辫子扯裙子,像一群小疯子。每次李先生都会把这两个词掏出来讲上半天, 最后又摇头说:算了算了, 等你们再大几岁就懂了。
可惜她一直这么大, 再没长过了。
沈曼怡眨了眨眼,忽然说:你这个线上有味道,很好闻。
身后的人并没有哄小孩的意思,语气也并不热情, 应了一句:什么。
连疑问都很像陈述句, 好像回不回答随意。
小姑娘认真想了想:我家的味道。
身后的人默然几秒说:你家拿的。
小姑娘:
她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年纪小,表达不出来。她甚至不确定那个味道是来自于线还是来自于手。
她又怂着鼻子嗅了几下,却闻不到了。回想起来,就像冬天的冷风穿过后花园。
她以前很喜欢去那里玩,齐叔在那架了个秋千,两边都是一种鹅黄色的像蝴蝶一样的花, 也像兔子耳朵。蔡妈妈扎的蝴蝶结就是那样来的。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座后花园了。
她夜夜徘徊在这条回廊里,看到的总是黑色。黑漆漆的门、黑漆漆的柜子、黑漆漆的影子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哭叫着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
我以前不脏的。沈曼怡小声咕哝。
她一低头,额头就磕到了闻时的手心。小孩子的额头总有些圆,像某种小动物。但沈曼怡的就有些奇怪,因为她脸上的皮肉是垮塌的。
闻时没有抽开手,任她抵着。
他看见谢问走过来,弯腰把蝴蝶结递给沈曼怡,说:没人说你脏。
谢问说完便抬起眼,用只有闻时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先别动。
然后他转身朝人群聚集的角落一瞥,指了指那个破旧沙发。
老毛立刻明白了自家老板的意思,走到床边扯了一床干净被褥,把那个从沙发里面滚落出来的躯体裹了起来。
其他人还处在震惊的余韵里。
他们机械地看看闻时和沈曼怡、看看谢问和老毛,又机械地意识到老毛要做什么,然后机械走过去想搭把手。
大东嘴巴张着,脸是木的。他蹲下身,帮老毛把那个腐坏的躯体包得严严实实,搬到那张大床上。
就好像那个叫做沈曼怡的小姑娘,在1913年的某个午后跑进了爸妈房间,玩了一会儿感到困倦,便爬上了大床,卷着被子睡着了。
直到他们做完所有,闻时才收回了自己的手,谢问也直起身。
沈曼怡揪着蝴蝶结,好像又看到了春末夏初的后花园。
蝴蝶结后面有个老式别针,生了锈。她将沾了锈迹的手指在背后蹭了蹭,把蝴蝶结认真地別到了连衣裙上,又像拨弄兔子耳朵一样,拨了拨蝴蝶结半垂的边缘。
墙壁上流淌的血迹慢慢变淡,仿佛水痕,洇进墙里,干了便没了踪迹。填充满整个房间的黑雾也重新流动起来,边薄变淡,丝丝缕缕地绕着她,不再那么锋利如刀了。
黑雾抽回去的时候,扫过大东的脸。
他刚把帷帐放下来,遮挡着床上那一卷被褥。被这黑雾一撩,他摸着脸忽然僵在原地。
刚刚是怎么回事来着???
他在脑中飞速地倒着带从沈曼怡拿到蝴蝶结、猛鬼变猫咪开始,一路往回追溯,追到了这些黑雾疯狂散开的瞬间。
白棉线纵横交错钉满整个房间的画面实在震撼,哪怕只是回想,他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屏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
拽一下线,能把房子掀成这样,力道大吗?
大。
能同时管住这么多线,这么多方向,控术强吗?
强。
那线根根分明,钉进墙里的时候灰土迸溅,好像削铁断金也不成问题。这样的灵神在傀师里面能排上号么?
能,而且是个师父辈的。
干出这些事的人是谁?
沈家大徒弟。
我日。
这是大东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
他转头的动作太猛,脖子里发出咔的一声响,听得旁边老毛都愣了一下。
你干嘛呢?闹鬼啊?老毛见他眼睛都直了,一转不转地盯着闻时的方向,那架势,比鬼吓人。
大东已经麻了,不知道是过于恍惚还是难以置信,反正声音很轻,气也很虚:我问你个事。
老毛是个不太热情的性子,跟大召小召截然不同。他看了大东一眼,想理又不想理地说:什么事?
大东幽幽地说:沈家那个大徒弟,你认识的吧?
老毛:谁?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家大徒弟是指闻时。
老毛默默看了大东一眼,心说现在的人可真是勇,指着祖宗认徒弟。你们敢指,人沈家敢认么?
老毛挠了挠脸,一言难尽地昂了一声,认识啊。
大东还是幽幽的:你们以前见过他使傀术么?
老毛:见过。
从小见到大呢。
大东用一种相当朦胧的语气说:我刚刚第一次见,现在有点上头。
老毛:?
大东: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我怕我判断有误。
老毛:??
老毛忍不住了:你有话直说。
大东:好,那我问你,以你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傀术跟我相比,怎么样?
老毛:
这话谁听谁上头。
老毛眼珠又圆又黑,眨巴起来透着一种深沉的疑惑感。他眯着眼睛看向大东说:你这么没数么?
大东:我有,所以我他妈现在有点懵。
别说懵了,他回想起自己刚进笼时装过的逼,差点疯了。
他居然在一个水平能当他师父的人面前,立马横刀特有气势地说你一边儿去,我来。
他喷过人家线缠得乱七八糟,还试图教人家最基本的傀术和规矩,还指着自己火候不够的鸟说那是金翅大鹏。
但凡现在给根绳,他都能吊死在这里,反正也没脸见人了。但他临死之前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他指着闻时,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语气说:他这傀术怎么看都比我强吧?就这个水平,上不了名谱图?这是嘲讽谁呢?!
大东终于把疑惑吐了出来,结果一不小心激动了一点,嗓门有点大。
于是整个房间都静了一瞬,就剩他那句嘲讽谁呢在屋里回荡。
周煦、夏樵和不明所以的孙思奇都看着他,谢问和闻时也抬了眼,就连沈曼怡都从蝴蝶结上转移了注意力,眨着眼睛望过来。
过了几秒,周煦率先出声,说了句:靠,终于有人跟我一样疑惑了。我上次出笼之后就琢磨这个,一晚上没睡着!
他指着闻时,用一种告状的语气对大东说:踏马的他上次解笼,放了个傀出来,特别
周煦卡了一下,回头看了闻时一眼,改口道:有点还算可以吧。
让这中二病当面夸人一句,不如杀了他。
反正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水平上不了名谱图。周煦说。
他想起之前张岚和张雅临对闻时的定论,说沈家这个大徒弟应该是实力不稳,偶尔有爆发,总体水平还不达线。
但是
如果进一次笼就爆发一次,还叫实力不稳。那他也想要这么不稳的实力。
大东见周煦跟自己一条战线,登时来了劲头,开门见山地问闻时:所以你为什么没上图???
要是只有他这么虎也就算了,偏偏谢问这个王八蛋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挑了一下眉,跟着看过来,学着大东的语气问道:是啊,你为什么没上图?
闻时:
你他妈有毒。
闻时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话能不能圆过去基本看命。流程基本是这样绷着脸找借口、越找洞越多、放弃挣扎,爱信信不信滚。
如果是一个了解他的人,看他经历这个过程其实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不过了解他的人,几乎没谁敢逗他。
王八蛋谢问跟着起了会儿哄,不知想起什么事笑了一下,笑完就倒了戈,转头问大东:说起来名谱图谁弄的?
大东直接被问蒙了。
还是周煦这个理论性人才替他答道:我家。
谁?大东还是懵。
周煦翻了个白眼,不太高兴地说:张。
大东哦哦两声,反应过来。
这话不算全对。
其实名谱图追溯起来,能追到尘不到的徒弟那代。最早的一张图是众人决定、一人动笔,动笔的那位是专修卦术阵法的卜宁。
画这张名谱图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排位、也不是为了显示某个家族庞大显赫。只是因为卜宁他们那群人也要收徒了,怕将来枝枝蔓蔓太多,几代之后可能就理不清了,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张图,以表传承。
那时候也有排位,但不像如今这么精确敏感,只有个大概的范围。卜宁做这个也不是为了引起竞争,只是想着后世徒子徒孙,如果有谁不慎碰到了解不了的大笼,可以依照名谱图,于尚在人世的同辈判官里,找到能帮忙的人。
后来张家坐大,考虑到名谱图上的人越来越多,分支越来越复杂,为了更好地区分,在卜宁那张图的基础上做了点修葺。
其实他们加不了东西,也减不了东西,只能把排位弄得更细致一些。说白了,就是让这张图更灵一点、更敏感一点。
这事传着传着,在一部分人口中就成了张家做的图。
周煦其实听张雅临说过来龙去脉,但为了省事,他总是跳过老祖宗,直接说张家。
对,我差点忘了,是张家。大东不想显得无知,连忙补充了一句。
却见谢问点了点头,说:那为什么上不了名谱图这种事,你问张家去,问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画图的。
大东被噎了个正着,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
也是啊,众所周知,没人能往那张图上强行添补自己的名字,除非你卜宁再世。
大东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再看沈家大徒弟沉默的样子,估计他自己都无计可施。
那大东讪讪地摆了摆手,那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不过这种情况实在少见,他打算回去问问他师父,也问问张大姑奶奶。名谱图这么大一个bug,没人管管的吗?多吓人啊。
这么一场插曲,以尴尬的大东为始,又以尴尬的大东为终。
在谢问难得说人话的帮助下,闻时不战而屈人之兵,连蹩脚的借口都不用想,就把名谱图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他收回目光,问了沈曼怡一句正事:你家就这么大?
沈曼怡摇了摇头:我家很大,有两层楼,有前院,还有后花园。
闻时:这是二楼?
沈曼怡:嗯。
闻时:要去其他地方怎么走?
沈曼怡下意识说:走楼梯。
说完她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说:哦,楼梯走不了了。
她这话没说错。刚进笼闻时就看过,沈家这个二楼是回字形的,外围是房间,里面是楼梯。但他们绕着这个回廊走过好几圈,却始终没有看到楼梯的入口。
不论他们走到回廊的哪条边上,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楼梯形状,入口永远在他们左手拐角后。
而楼梯的另一端永远淹没在黑暗里,一丝楼下的情景都看不到。
正常情况下,会出现这种场景只说明一件事这个笼就这么大,只包含二楼,所以没有通往一楼的入口。
但这次显然特殊,毕竟他们二楼转了个遍,却没见到过真正的笼主。只能说明还有其他区域,只是他们没找到进去的方式。
还有别的路么?闻时问。
沈曼怡垂着脑袋说:不知道。
再找找吧。谢问说。
沈曼怡揪着蝴蝶结,闷头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小声说:我能跟着你们吗?
啥???
周煦他们猛地看向她。
小姑娘踌躇片刻,仰脸看着闻时和谢问,可能把他们当成了可以依赖的人。她认真地解释说:以前家里人很多,很热闹。后来他们不见了,我只能找别人玩,但是他们都不带我,看到我就跑。
只有装成别人的样子,才能混在很多人里,才有人愿意跟她说话。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害怕。沈曼怡委委屈屈地说。
夏樵他们都听醉了,心说我们更害怕啊小妹妹。
闻时这辈子没带过小鬼,也第一次听到小鬼提这种要求,有点懵。
谢问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垂眸问沈曼怡:也行,那你还玩真假新娘么?
沈曼怡扁了扁嘴,摇头说:不玩了。
她这会儿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垂着头的模样甚至有些可怜,俨然是个听话孩子,跟之前怨气四散的模样判若两人。
大东都看服了。
闻时没有反对谢问的做法,而是问了沈曼怡一句:那现在二楼没有你动过的人了吧?
沈曼怡又老老实实点了一下头: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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