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17)
或者不能叫照片,而是画
深浓的眉毛,墨团般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平直的唇。
正是那个到处追他们的女人的脸。
不过相框里的图没有颜色,全是黑白的,就像满墙的遗照。
这些遗照就这么看着店铺中央的闻时。
忽然!卷轴门发出咔咔声响。
闻时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阴沉沉的老太太站在门外,两手抓着卷轴门用力往下拉。
她又瘦又老,力气却极大,就听哗的一声!
没拉动。
闻时站在店里,垂着的手指上牵着白棉线,线的另一头拴在外面的锁扣上,绷起的长线托着卷轴门,愣是让人一寸都没法往下拽。
老太太抻着两条胳膊:
闻时冷着脸问:你干嘛?
老太太发白的眼珠盯着他,细细的嗓音说:这家店不开了。
闻时:为什么?
老太太抿着唇。
闻时:店主呢?
老太太依然没吭声。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点响动,老太太回头往对面店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
她咂了咂嘴,老迈的声音又细又飘:不开了,不开了,我要去吃饭了,该吃饭了。
说着,她又扒着门往下使了点劲。
闻时正在想胖子店主人没了和要去吃饭了之间的逻辑,就见一个个子很高的人走了过来。
他在老太太身后停了步,瘦白修长的手指抓住了对方扒门的胳膊,就像拿放东西一样,把老太太的手拿了下来。
老太太暗自较劲,脸都憋绿了,依然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远就看见你了,这么点高的个子,扒着门累不累,放一会儿。卷轴门被那只手往上抬了一截,露出谢问的脸。
可能是店内灯光太冷的缘故,照在他脸上,显得病气更重了。
他看着店里的闻时,又扫过那几根绷着的长线,淡声说:谁教你的,在笼里一个人往空房子里钻?
第20章 矛盾
没人教。
闻时话都到嘴边了,却没有开口,因为他感觉谢问不太高兴。
他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
卷轴门半挡着,视野范围有限,除了斜对面商店破败晦暗的门,再没有其他,自然无法知道谢问来这之前碰到过什么。
闻时皱着眉纳闷道:谁招惹你了么?
谢问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似乎没料到闻时会是这种反应,扶着卷轴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店里的白炽灯太过苍白,照得他眼珠深黑,却蒙着一层薄薄的光。他在光里沉默站着,良久才乍然回神。
他偏开头笑叹了一口气,可能太轻了,笑意未及眼底,转瞬就没了痕迹。
没谁。谢问放下抬门的手,站直了身体,刚才去的那家店香薰太难闻,刚好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
他侧身让开路,又说:看完了没?看完了就出来吧,别妨碍老人家关门。
卷轴门外拴着的白棉线松落在地,闻时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把线收回来。
他一边往手指上缠绕,一边往门外走。
老太太发白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时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抓起一只生锈的铁钩,把卷帘门钩下来。
为什么关门?谢问说。
老太太动作顿住。她下意识朝身后某处扫了一眼,用梦呓似的嗓音说:不能开,不能开。他不卖好东西,不能开。
说完,她抓着铁钩,步履拖沓地走了。
每走一步,铁钩都会杵在地上,发出当地一声响。声音又尖又脆,像凿在脑子上。
不远处有人轻呼一声。
闻时回过头,看到周煦和夏樵一前一后杵在那。
周煦似乎特别受不了这种金属凿地的声音,搓着鸡皮疙瘩在那嘶哈跳脚。夏樵就在旁边,盯贼一样盯着他。
你们过来干什么?闻时问。
这路就你能走,我不行?周煦像个扑着翅膀的鹅,当场就啄回来。
夏樵告状道:哥,他非要跟着你,我就看看他想干嘛。
周煦:谁跟着他了?我在里面闷久了,出来透透气,有问题吗?
夏樵惊呆了:你在这种地方还要透气啊?那你早上起来晨跑吗?
周煦:我
周煦:操。
可能是因为周煦年纪略小一点,夏樵在他面前气势还行,压制谈不上,但能五五开。
闻时看他们在那扎着毛互啄,目光朝远处抬了一下。
他们身后,一边是对面横穿过来的直廊,一边是弧形的回廊。中间那一圈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店铺开门。
闻时看着那条晦暗的廊线,忽然反应过来,谢问刚刚就是从那边转过来的哪来的香薰难闻的店铺?
他终于意识到,谢问刚才的不高兴,可能真的只是因为他一个人往半封闭的空间里钻。
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因为他们其实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
老太太拄着尖钩走远了,谢问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闻时看着他的背影,皱了一下眉,大步流星赶过去。
干嘛这么急?谢问朝后面黑洞洞长廊看了一眼,你不会怕黑吧?
滚。
闻时心说。
他抿着唇没吭声,只是放缓脚步,同谢问一起跟在老太太身后。
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进那家店的时候,就已经把棉线勾在门外了。
他依然蹙着眉心,因为觉得向人解释这种事有点离奇。
笼内的封闭空间很危险,人多还好,如果只有一个人,很可能会让自己长久地被困其中。这点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早早留了后手,并不是冒冒失失往里闯。
谢问哦了一声。
他神色与平时无异,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不高兴抛诸脑后。
他没再多说什么,闻时自然也不会补充。两人沉默着往前走,带着一种微妙的僵持感。
周煦和夏樵没什么脑子,但敏感。他们感觉到了莫名紧绷的气氛,没敢跟得太近,就那么隔着五六米缀在后面。
那两个人不说话,他们也莫名不敢出声。
整条回廊都陷在沉寂中,只有尖钩杵地的声音缓慢、拖沓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闻时忽然开口,嗓音在夜色下显得低而清淡。
他说:我是不是以前认识你?
谢问步子一顿,半垂的眸子极轻地抬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他转脸看过来。
没什么。闻时答道,突然想到就问了。
谢问点点头。
他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虚空点上,过了片刻,才笑了一下对闻时说:不认识,不然多少会留点印象吧?
这话其实不无道理,除了最早时候的一些事、一些人闻时想不起来,别的他都清清楚楚。
而他忘记的那些人早就不在了。
旁边忽然响起笨重的拖拽声,闻时转头看过去。
老太太来到了自家店门口,从店里拖出一个厚重的皮椅来。
那皮椅长得奇怪,乍一看像办公用的,底座却是个厚疙瘩,连个滚轮都没有,拽都拽不动。
它在地上留下锈蚀的拖痕,棕红色,慢慢渗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味道并不浓,若有似无,却让人很不舒服,就连闻时绷住了脸。
后面跟过来的周大小姐更是直接呕了一声,退开好几步,步步都踩在夏樵脚上。踩得夏樵脸都绿了,一把推开他。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周煦骂骂咧咧。
闻时头也没回,低声道:血。
泡过又沤了很久的血。
周煦:呕
看着最虚弱矜贵的谢问,居然是最适应的那个。他脸色一点没变,也没屏住呼吸,好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
老太太把座椅推到店外,抵在黑暗的墙角里,然后蹒跚地走回来。嘴里反复嘟哝着几句话。
她经过的时候,闻时低头分辨了一下,听到她说:快到我了,快到我了,马上就到我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到她了?
是指像之前那个胖店主一样关店消失么?
闻时走到墙角,那个被丢弃的座椅就静静地靠在那。
他嗅了一下那股血腥味,凝神闭上眼睛。
那瞬间,空荡荡的座椅上忽然出现一个惨白的女人。她头发乱蓬蓬地披罩着,整个人猛地朝闻时倾撞过来。
头发被惯性掀开的瞬间,闻时看到了她煞白扭曲的脸漆黑的眼睛睁得极大,嘴巴也张着,像个豁然的洞口。
她两只胳膊直直朝前,十指绷着,像要来抓挠他。
但她身上斜捆着一道黑色的东西,似乎禁锢住了她的行动。下一秒,她又猛地撞回椅背,发出一声尖叫。
突然,闻时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转头一看,发现是张碧灵。
不是让你们不要乱跑吗?张碧灵有点无奈地说,这个笼有点蹊跷,你们可能看不出来,觉得好像还挺平静的,但很多东西都有点反常。就好比刚刚那个开店的老太太。我刚刚看到你们好像还跟她说话了。正常的笼哪能这样?笼主早把矛头对着你们了。
她这话其实没说错,闻时走了一圈,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一般来说,死人成为笼主,大部分都不愿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所以笼里往往不会出现跟死亡有关的东西,比如遗照。
但那家刚刚关闭的店里全是遗照,然后又因为卖了不好的东西,被强行关闭了。
而且,笼里的人大多是笼主意识的延伸,说白了,就是都照着笼主的想法来。
但那个胖子店主,那个说还没吃饭的男人,包括这个老太太所有的店主好像都在躲着那个女人,不让她找到。
这就很奇怪。
种种迹象都很矛盾,就好像笼主一会儿这个想法,一会儿又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自己跟自己相抗衡似的。
你在听我说话吗?张碧灵提高了音调。
闻时回过神来,就听见她苦口婆心地劝道:越是这样越不能莽撞。
闻时:哦。
张碧灵:
她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问道:算了不说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闻时:看看这个椅子。
张碧灵没再问他,自己走到椅子前,掏出一张符纸在上面抹了一下。
各家进笼有各家的做法,闻时没干涉。只怕那个女人会伤到她。
可当他再闭上眼睛,那个狰狞的女人却没有出现。
倒是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刚进笼没多久,他居然又饿了。
张碧灵收了符纸走过来,皱着眉说:这像汽车的驾驶座,应该是那个女人生前坐过的。但再多我也看不出来了。
闻时愣了一下,终于明白刚刚看到的那个场景是什么了。
如果没弄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圆脸司机出事的一幕。
所以
跟笼主死亡相关的东西,会一点点出现在某家店铺里?一旦出现了,就意味着,那个店主该消失了?
闻时没再多呆,走回去问周煦:你进笼的时候,这边的店有几家是开着的?
周煦:没数。
闻时心说果然是个废物小点心,毫无指望。
可能是他讥嘲的表情太明显,周煦又开口了:反正肯定比现在多。
闻时:
你别这么看着我。周煦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毫不客气地把夏樵推到前面,我好好的数店干什么?当时又急急忙忙在逃命,谁顾得上啊!我就是记得这老太太隔壁开着一家米线店,现在没了。
你逃命还顾得上看米线店啊?夏樵认真地问。
那用看吗?!闻就行了,味道那么大,香得不行。周煦说着还有点委屈,我那天跟我妈怄气呢,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了。那家米线店汤特别浓,肯定闷了牛肉丸或者牛筋丸在里面,我特别爱吃那个,一闻就知道。
他把自己给活活说饿了,咽了一下口水,才又指着远一点的地方说:拐角那边应该也开着店的,我当时跑过去的时候还被光晃过眼睛。
闻时:你不早说?
周煦:我哪知道,你们也没问啊!
闻时没再搭理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这座商场原本开着的店铺应该很多,然后一家一家关闭了。
他们正说着话,旁边突然传来了咀嚼声。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老太太端了个塑料饭盒,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安静地吃着东西。
她吃的什么啊?周煦问。
肉。谢问说,他眼神极好,明明站得比其他人远,却看得比谁都清楚主要是他毫无心理负担,真的敢看,还敢描述。
排骨,还有丸子。可能是牛肉丸或者牛筋丸。谢问说话慢悠悠的,仿佛在给老太太做吃播。
闻时正饿着,听得十分想打他。
他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说:吃到一枚戒指。
闻时:
夏樵当场就软了。
周煦:呕我他妈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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