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判官——木苏里(11)
沈桥下葬的地方背山靠水,底下还有一大片花树和田。
夏樵把寿盒放进墓里,亲友邻里照风俗把红枣和糖糕填进去。
孝衣孝帽一烧,石板一压,这一趟就算送到头了。
下山的时候,夏樵喉咙里终于有了呜咽,又哑又轻,却像尘封许久的锈罐终于撬开一丝缝。他走走停停,如果不是有人推着,可能永远也下不了这座山。
就在他赖住脚步,想要转身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闻时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沉声说:别回头。
别回头。
让他干干净净来,也干干净净走。
山脚下的花树不知是哪种,风一吹,便落了满地。
闻时被扫过的花枝迷了一下眼,他阖眸再睁开的时候,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手掌瘦而薄,带着温凉触感,轻拍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前推了一步,劝哄似的说:别回头。
他原地停住,怔忪几秒,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看到谢问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走在狭长的路上,伸手接了一朵滚落下来的花。
第13章 失联
谢问把花拢进手里,却见花瓣在碰到他的瞬间蜷缩枯萎起来,转眼就成了一团棕褐色的死物。手指轻轻一拨,便松散开来。
他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死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抬起眼,就见闻时正蹙眉望着他。
谢问垂下手背在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和间杂的花枝问他:我干什么坏事了你要这么看着我?
闻时抿了一下唇。
他其实只是单纯回头看看。但对方这么一问,他只能绷住脸说:有点事问你。
谢问:什么事?
闻时:
等我想想。
好在他反应快,几乎没多停顿就想到一个:你衣服呢?
谢问低头认认真真看了自己一眼衣裤齐全。
闻时服了:我说你搭在手上的外套,黑色那件。
谢问似乎这才想起那件衣服:哦,那件。可能人多杂乱,忘在哪了。
你不找一下?
算了。谢问不太在意地说: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再买吧。
闻时正穷着,不能理解他这种说不要就不要的阔气。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谢问又提议说:要不你陪我去山里找找?不过这山有点大。
做你的梦。这山何止是有点大?
闻时掉头就走。
谢问在后面笑,又咳嗽了几下,声音比来时还要闷,似乎身体更差了。
来送沈桥的邻居朋友虽然不认识他,但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生病了?生病了还赶这趟来山里,山里凉气重。
谢问远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他说话虽然没个正经,看上去却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
闻时沿着山路拐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转了头。
他看见谢问抵着鼻尖闷咳几声,在路过一株树时,把手里的东西丢了。他神色淡淡的,透着病态的苍白,看不出情绪,又似乎有些索然无味。
闻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之前接的那朵花。
刚从笼里出来,闻时其实又累又饿,很难凝住气。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试着看了谢问的灵相。
刚闭眼,他就看到了冲天的煞气。
比刚见面的时候盛了几倍,张牙舞爪,妖邪感浓稠又强烈,黑雾逸散的地方,那些发着光的花树都暗淡下来,仿佛苟延残喘。
闻时脑中嗡了一下,倏然睁眼。
那番景象又消失了,谢问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垂着眸往山下走。
***
大巴停在山脚下,众人陆陆续续过来。
夏樵已经不再哭了,也不说话,眼睛肿得厉害,就那么呆呆站着。邻居长辈们不忍心,一路半扶半拽地将他弄上车,安置在来时的座位上。
过了片刻,他木然的眸子才转了一下,哑声问:闻哥呢?
邻居刘婶就坐他后面,最见不到这种半大年纪的小辈哭。她拍了拍夏樵的肩,指着窗外说:来了,喏,在那说话呢。
夏樵迟了一下,转眼看过去。
就见闻时站在几步远的路边,正跟刚下山的谢问说话
主要是谢问在说,闻时听着。
也许是错觉吧,夏樵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远,反正比正常说话的人远一点,显出一种微妙的生疏和回避感。
当然,夏樵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怪。
谢问简单说了几句,便冲闻时摆摆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闻时则朝大巴走来。
他腿长,抓着扶手两步上了四阶,面无表情地在夏樵身边坐下。
司机把烟摘了,转头问:上来了?还差人么?
闻时说:没了,走吧。
夏樵愣了一下,刘婶他们更是热心,指着远处谢问的背影说:他呢?你们那个朋友,他不上车啊?
他不来。闻时说。
为什么?
有事,先走了。闻时说。
夏樵觑了一眼闻时,尽管他闻哥总是这样冷着一张脸,说话也硬邦邦的。但他还是觉得闻时这会儿心情不怎么样。
闻哥,你怎么了?夏樵也没什么精神,但还是问了一句。
闻时撩起眼皮,没听懂:什么?
那个夏樵斟酌着,慢吞吞地问,谢问他说什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闻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看着他:啊?
夏樵又缩了回去,蔫蔫地靠着车窗:没事,我看错了,当我没说。
倒是刘婶不死心。
来的路上她就坐在谢问旁边,年轻人生得极其养眼又有风度,谁不喜欢。她拍了拍闻时的椅背,说:坐这车来的,最好还是坐这车走吧,不然不太吉利。
这种不吉利有生拉硬套之嫌,闻时没听说过。
但他还是朝窗外望了一眼,刚好看到谢问上了一辆红色的车,便靠回了椅背。
那就这些人?走了?司机问。
闻时:嗯。
司机连忙把头伸出窗外,猛吸两口,把烟屁股摁了,然后撸着方向盘驱车返回市里。
***
名华府花园里的白事棚子已经拆得干干净净,这一场延续几天的丧事就算办到了头。
刘婶就住在前面一栋楼,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
她下了车还絮絮叨叨嘱咐不停,生怕两个年轻人不懂规矩乱办事:一会儿跨了火盆,还要吃点红枣和白糕,然后你们回家呢,就把床啊、沙发之类的都挪一挪,打扫打扫。
夏樵还是很蔫,点了点头说:谢谢婶。
你俩要是弄不过来,就来敲门说一声,婶去给你帮忙,啊。刘婶跟着跨火盆的队伍走了两步,又说:全部打扫完,洗个澡再睡啊,一定要洗澡。
夏樵应道:好。
他茫茫然一令一动,别人塞给他什么,他就接什么,让他吃什么,他就往嘴里填。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早已散尽,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落落的,他也空落落的,就像丢了魂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忽然,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夏樵捂着后脑勺转脸看过去,就见闻时从他身边经过,左手拇指和食指很轻地捻着,不知道在捻什么。
还有剩的香么?闻时四下扫了一眼。
夏樵愣了愣:有,你要吗?
去抽一根点上。闻时说。
他总给人一种一不顺心就翻脸的感觉,夏樵很想亲近他,又有点怕他,接了指令忙不迭就去弄了。
等到捏着一根香回来,夏樵才问道:点香干嘛啊哥?
过来。闻时朝后院偏了偏头,示意他开门。
沈家别墅的后院很大,也很空。以前夏樵总想买点花花草草来摆着,但沈桥总说留点地方,也不知道留来干嘛。
闻时看到这么块空地,也不觉得奇怪,反倒一脸了然。
以至于夏樵怀疑,之前沈桥说的留,就是留给他的。
香给我。闻时空着的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夏樵把东西递给他。
夏樵乖乖照做。
闻时蹲了下去,让香灰抖落在轻捻的手指间。
夏樵忽然就像开了眼一样,看到了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那些丝丝绕绕缠在沈桥身上,又被闻时消融的黑色烟气。
这不是夏樵睁大了眼睛。
闻时还在捻着手指,烟气所剩不多,被他捻成了长长一条,像木枝。
他伸手拢了一下,那东西便立在了泥土上。
不知哪里起了一阵风,香火只扑夏樵而来,熏得他两眼泛泪,掩着脸咳了半天。
等他缓过火辣辣的劲,再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土里多了一株树苗,枝丫瘦长俊秀。
夏樵吓了一跳,避让不及一屁股坐在了泥里:这什么啊?
白梅。闻时说。
夏樵心说我不是问品种:这哪来的?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闻时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智障。
我知道,我我是看到了,你从爷爷身上吸走的黑气,刚刚又弄出来了,然后就多了这棵树。
闻时:嗯。
夏樵忽然词穷。
过了半天,他才缓慢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所以它是
闻时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意义上的沈桥,也可以当成沈桥留给你的东西。
夏樵定定地看着树苗,恍然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小片白梅林,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长起来了。
他现在似乎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来历沈桥也是判官,也送走过很多人,应该也做过这样的事。
每个人夏樵咽下去世两个字,说:都会变成这样么?
闻时说:我喜欢这样。
夏樵想说我也喜欢,好像忽然间就没那么难过了,好像沈桥还在某一处温和慈爱地看着他。
闻时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指骨。
夏樵也爬起来,绕着树苗转了好几圈,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这树要施肥么?夏樵问。
闻时:它自己会长。
夏樵哦了一声,又问:那我能浇水么?
闻时:我没浇过,你可以试试。
夏樵又不敢动了。
闻时没好气道:外面天天下雨也没见浇死。
夏樵这才放下心来,转悠着去找水壶,好像魂又回来了。
闻时靠在门边,看着他忙前忙后给树苗浇水,忽然觉得当初做傀的人必然骨骼清奇,不然怎么弄出这么个二百五呢。
***
有了这株白梅,夏樵终于活泛回来。
这栋房子有点大,对两个不善家务的人来说,收拾起来有点费劲。他跟闻时仓鼠搬粮似的,花了两天半,一点点把家里的沙发、桌椅都挪了位置。
全部整理完的那天下午,夏樵打算好好再打扫一番,于是从柜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闻时正到处找大扫帚呢,就听那圆盘似的玩意儿贴着地,嗡嗡叫着就过来了,好死不死撞他脚上。
这什么东西?闻时垂眸盯着它,表情介于请它滚和踩死它之间。
夏樵连忙过来,把那吵闹玩意儿踢走了,哄道:这是扫地机器人。
那还用扫帚么?
不用不用。夏樵摆手。
闻时哦了一声,从容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玩意儿的存在。
夏樵心说闻哥就是闻哥,波澜不惊,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结果刚感慨完,他就发现闻时又从冰箱里翻了一盒百醇,面无表情嘎吱嘎吱了两个小时,就这么盯着扫地机器人工作。
闻哥。夏樵磨磨唧唧挪到他旁边,指着盒子问他:吃这个能饱吗?
闻时眼皮都不抬:不能。
夏樵:那你现在岂不是很饿?
闻时:你说呢?
那得吃点什么才行呢?夏樵又问。
人。闻时蹦了一个字。
夏樵忙不迭跑了。
托这二百五的福,闻时压了很久的饥饿感又烧起来了。他现在有个毛病,一饿,就想起一个人
不行,滚。
闻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完他又去开了冰箱。
夏樵跟着蹭过来,瞄了一眼,百醇已经吃完了。闻时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饮料里。
夏樵这次积极了:那个,闻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话没说完,闻时从里面拿了一听可乐,啪地掰开拉环,凉凉地说:我95年死的不是65年。
夏樵:
好,听得出来,心情更糟了。
夏樵没敢多嘴,也没敢跑远,就缩在旁边默默刷手机。
过了好半天,他听见他闻哥纡尊降贵地问:谢问有动静么?
夏樵:嗯???
闻时皱了一下眉:他不是说要租房子搬家?
谢问从那天下山之后就没了音讯,仿佛人间蒸发,房子的事也再没过问。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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