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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符衷知道这么长的沉默说明符阳夏根本就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符阳夏最后还是回答了:“是的,我想去见见他。这些年我一直很想念他,白天、夜里,都会想。”
“季宋临对吗?”
符阳夏凝视着符衷的眼睛,他想从符衷的眼睛里确认些什么。他能看到符衷冷静但神采奕奕的眼神,这种目光能让人感到激情和鼓舞,有一种万物复苏的力量感。符阳夏觉得这双眼睛是一面镜子,他能在这面镜子里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符阳夏曾经失去的一些东西现在又回来了,回到了符衷身上,从年轻人的面貌中体现出来。
符衷同样等待着,他等着父亲的一个回答。关于季宋临的细节对符衷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符阳夏稍微点点头,哪怕一句话也不说,符衷立刻就能确定这里面的关系。有些东西心照不宣、无需多言,他愿意给彼此都留下广阔的余地,然后去做自由自在的事。
符阳夏一句话都没说。符阳夏轻轻点了点头。
原先他以为说出真相有多么困难,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承认一个事实只需要点个头而已。在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滚落了,好像有什么轻盈的情绪正在飘起来,那些多年来被拒之门外的记忆和不愿面对的事实就这样整理好衣襟,拍落尘土,不急不缓地回到了它们本来要在的位置上。
符衷明白了一切,数十年的岁月就这样凝结在了一个简单的点头里。符衷不禁思考时间究竟是何物,再漫长的年岁也能压缩成转瞬即逝的几秒钟。他想不明白,也许他会接着思考很多年。
符阳夏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没有讲故事,也没有提起季宋临这个人,虽然他有很多好故事可以讲。符衷没有好奇地去探寻,他咬了下嘴唇,拿出手机翻到了一张照片,递给符阳夏看。
“白逐女士带我去过季家的猎场别墅,她给我看了几本相册,其中我就看到了这张照片。”符衷说,他踮了踮脚尖,“季宋临说,这张照片是他最爱的之一。”
手机上出现的图片中有两个人,符阳夏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照片有点泛黄,但保存得很好,没有卷皱,也没有破裂。他低头看着这张合照默不言语,沉默就是他表现情绪的最佳手段。照片中的核桃树挂着新雪,原本蓝得发白的天空在褪色后只剩下了白色。符阳夏想往季宋临那边靠一靠,但是摄影师已经按下了快门,于是他的动作就定格在了那巧妙的一瞬。
谁都知道这张照片代表了什么,照片里显露出来的故事远比人们所看到的要多得多。符阳夏垂着睫毛,微微地笑了笑,他眼尾的皱纹与照片中年轻的面孔形成了对比。
“这是1983年冬月,我记得很清楚。”符阳夏说,他把手机递还回去,“我这儿也有一张。”
符衷看着他。符阳夏从制服的内袋里取出一张相片,用手指抚平。他拿着照片看了一会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地狱重返人间。他说:“我一直都把这张照片带在身上,它是我最爱的一张。”
符阳夏手里拿的是原版照片,很旧,但是十分整洁。符衷没伸手去拿,只是默默地看着它。因为他知道这是父亲最珍爱的一样物品,照片变得和回忆一样不可触碰。父亲手里拿的和白逐给他看的两张照片是一模一样的,画面上的人物更加清晰,也更加引人遐想。
“拍了照之后,我让他洗了两张出来,我们一人拿了一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珍藏着。当我被噩梦惊醒后,我就会看看它,这样能让我好受点。他会回到我的梦中。”
他没说是什么会回到梦中,符衷也不知道。不过这样也挺好。符阳夏两只手捏着照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心口处的温度。符阳夏继续说道:“我不喜欢把照片贴在本子上,我喜欢一张一张拿在手里看。这样能让我觉得很真实,仿佛我能碰到照片中的人的皮肤,我在和他们对话。”
“我也喜欢这样。”符衷说。
符阳夏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那我们很像。”
他们没有再说照片的事,符衷也没有多问,秘密都是属于符阳夏的。符阳夏把照片小心地放进内袋,那个位置正好临近心脏跳动的地方。他把制服打理整齐,符阳夏的身材没有走样,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比普通人要挺拔许多。他很高,给人以安全感,眼神中透露出和他年轻时一样的坚毅,只不过如今多了忧郁。
两人又说了十几分钟的话,符衷大概从来没跟父亲有过这样独处的机会,而他也深知这场谈话是什么性质,而之后会发生什么。大雪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冰架上的雾气越来越浓重了。在短暂的一阵沉默后,符阳夏从会客椅上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说:“这儿有红酒吗?我觉得应该喝一杯。”
符衷知道父亲喜欢喝红酒,他笑着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上班期间除了咖啡和开水不能喝其他饮料。不过监测平台的酒吧里有不错的收藏品,我觉得你可以去哪里问问。”
“那我们就走吧。”符阳夏说,他整理好制服的袖口。
符衷取下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外套穿上,绑好腰带,牵着小七和符阳夏一块儿离开了办公室。两人一路上没有再聊什么,但他们都觉得其实这样就是最好的。
酒吧里的灯光亮亮的,红酒的颜色把符阳夏的皮肤照得与平常有所不同。符衷晃了晃酒杯,很浅地抿了一口,他的心思不在红酒上。符阳夏刚想把杯子放下,注意到符衷抬起眼睛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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