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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远没有说话,在等着他慢慢消化。他很清楚,一个新的观念乍然被提出时,必然会带来极大的冲击性。不过他很有信心,如果是纪三的话,一定能够接受,就如同他有信心把这些话说出口一样。
良久,纪三才抬起头,有些低弱地道:“慕兄的意思是……”
纪三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慕远点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纪三。
纪三已经从方才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蹙了蹙眉道:“如果取消座子的话,又可以怎样来抑制先手优势呢?”
慕远笑了笑:“这个问题很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贴目。只要规定先落子的一方在棋局结束之后贴还一定的目数,便能达到平衡棋局的目的。”
纪三的悟性本就不低,一听便理解了:“如同还棋头那样?”
“嗯,”慕远沉吟着点点头:“有点异曲同工。”
纪三又沉思了一会儿,拍手道:“用这个方法来抑制先手优势,确实比座子更佳。”
慕远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纪三的话,一定能够理解。
纪三越想越觉得有些兴奋:“倘若真的如此的话,在棋盘上必定将迎来另一番天地。”
慕远微笑着点点头,历史早就证明,这是必然的事。
纪三忍不住站了起来,来回转了几圈。
从相识以来,慕远从未见过纪三如此失态的样子,愈发觉得在此时说出这些是个正确的决定。
过了良久,纪三才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来。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极其端肃,他一把握住慕远的手,紧紧地,眼神分外明亮,认真地道:“所以,慕兄你一定要进京。你不仅要成为备选棋待诏,还要成为棋待诏。你一定要让陛下,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能力。只要站到棋坛的最高处,你才会有说话的权利,才有机会把这些想法付诸现实。”
慕远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对方的手。从他下决心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终此一生,可能他都要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未知的历史中度过。机缘巧合的是,这个世界对围棋的重视超过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这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既然上天也要给他这个机会,他便想要肩负起这个使命,他想推进围棋在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他想看到围棋璀璨光辉的发展。
一开始,他并没有这样的野心,甚至连是否进京都顾虑重重。
他很清楚,在这个时代成为棋待诏,与他那个时代成为职业棋手是大大不同的。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得轻贱一点,所谓棋待诏也不过是皇室豢养的官奴。
下棋,他从无所惧;然而官场上的一切,却绝非他所擅长。
是迎难而上,还是隐逸悠游?在和纪三相处得愈来愈久之后,这个天平已经渐渐倾斜。
慕远用力地回握住纪三的手,淡淡一笑:“一定!”
第41章
纪三长长呼出一口气,张了张嘴,又一笑,最后才道:“慕兄,你真是……”纪三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顿了顿又道:“你真让我吃惊。我想,你会让所有的人都吃惊的。慕兄,我很期待!”
纪三没有说他期待地是什么,不过慕远懂得。
慕远淡淡地笑了一笑:“其实,这些想法并非源自于我。”
“哦?”纪三眼里带上了疑问。
慕远沉吟了一会儿,浅浅一笑:“或者有一天,我也能对纪兄和盘托出吧。”
或者有一天,就代表着不是现在。
纪三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其实纪三心里早就有些疑问。
慕远其人,年纪轻轻,却如此通透。不仅棋力高深不似一般人;为人处世更是恬淡稳重,远不像他这般年纪又未遭逢过重大事件的年轻人所具备的。和他相处,既亲切又自然,不知不觉间总有一种能让心灵也宁静下来的怡然。
纪三从来没有遇到过如他这样的人。
不说江淮一带,就说这天下间,但凡稍有名气的弈林高手纪三都有听说过,他自小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领,只要听过看过,绝没有忘记的可能。然而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钱塘有个慕云直,这个人仿佛就是平空出现一般。
纪三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也曾动过派人调查一番的想法。不过最终他还是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与慕远相处得愈久,愈觉得他不是那种别有目的故意接近的人。他的旷达通透,纯粹无尘绝不是伪装出来的,而那样高深的棋力更不可能作伪。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人棋子的。
纪三这点看人的自信还是有的。
所以纵然慕远身上有许多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他也选择相信。正如慕远曾经说过的那样,君子之交,交的是眼前这个人,而不是他身后的秘密。
大概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再遇到如慕远这般纯粹的人了,所以他很珍惜。
这番长谈之后,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也差不多到了该返程的时候。
慕远和纪三信步往下山的路上走去,留墨砚和天元在后头收拾,反正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来。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纪三刚刚从慕远口中了解到围棋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心头的亢奋一时还压不下去,忍不住向慕远问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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